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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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琪华的继母姓林, 是邓琪华生母的堂妹, 三十多岁的年纪, 细眉长目, 神态端庄。

    林氏亲生的儿子邓琨珸才五岁,白嫩可爱, 坐在凳子上捧着只梨子啃得津津有味,见邓琪华进来,梨子扔到一边, 眉花眼笑的叫姐姐。

    “不许拿脏手摸你姐姐的裙子。”林氏命令。

    邓琨珸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仰起脸, 眼巴巴的眨着邓琪华。

    邓琪华取出手帕, 蹲下来替邓琨珸擦干净手,“可以了。”

    邓琨珸顺势搂住邓琪华的脖子,“姐姐带我出去玩。”

    两道审视的目光落在邓琪华身上。

    邓琪华浑身不自在,轻轻拨开弟弟的手, “弟,有客人在。”

    邓琪华放下弟弟,哄他依旧在凳子上坐好了,向林氏请安,又依林氏之命,向庆王府的秦女官问好。

    秦女官四十多岁的年纪, 未语先笑,“这位便是邓大姑娘了吧,相貌好, 教养佳,还很会哄弟弟,让我不知该怎么夸奖才好了。”

    林氏谦虚,“女年幼,天真烂漫,让秦女官见笑了。”

    秦女官起身握了邓琪华的手,上下量。

    她言语非常客气,但量邓琪华的目光却毫不含蓄,像在挑剔货物似的。

    邓琪华脸色发白。

    陆姳咦了一声,像看到什么了不得的新鲜事物一样,低头瞅着秦女官的手,爱慕不已,“秦女官,您年纪不了,怎地这双手又白又嫩,像姑娘一样?这手太好看了,一定很好摸……”大力抓过秦女官的手,一脸享受的摸来摸去,“这么滑,像上好的丝绸一样。”

    秦女官惊讶万分,努力想把手从陆姳手中抽出来,“你这丫头,怎地没大没?”

    陆姳哪里肯放,不光握紧了秦女官的手,还做出无比陶醉的模样,凑到秦女官胸前深深呼吸,“好滑啊,好香啊,秦女官你的脸像五十岁,手像十五岁,脸像老婆婆,手像姑娘,你还很香呢,香气扑鼻的,又好摸,又好闻,嘻嘻嘻,真好玩……”

    邓琪华虽心中气苦,这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邓琨珸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瞧着有趣,和姐姐一起放声大笑。

    秦女官涵养再好也来了气,怒斥道:“丫头,快放开我!”

    “女官姐姐,不,女官婆婆,你的手好摸,让我摸摸呗。”陆姳无比殷勤。

    秦女官气得头晕。

    扬仪羽再也看不下去了,就近从她身边的墙上取下鸡毛掸子,便要向陆姳抽过去,“邓家一个丫环也敢如此无礼,不教训是不行了!”

    陆姳硬捧着秦女官的手放到脸颊上摩梭,笑得无赖又得意,“你一个庆王府的婢女,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邓家放肆?行了,把鸡毛掸子放下吧,你也不用你那脑子想想,你到邓家到底是干什么来的。你把事情办砸了,就算北安王殿下纵容宠爱,不罚你,庆王爷什么脾气,能轻饶得了你么?你赶紧跪地求饶吧,别冲我瞪眼睛了。”

    陆姳分明是有意挑衅,扬仪羽明知不对,但实在气不过,鸡毛掸子猛抽过去,“呸,今天的就是你!”

    邓琪华忙上前阻止,“不许人!”

    陆姳笑,“大姑娘快让开,这庆王府的婢女不是要我,她明明是和秦女官有私仇,要秦女官……”瞅着扬仪羽要抽过来了,眼疾手快把秦女官推上前,只听扑的一声闷响,扬仪羽一掸子在秦女官头上,秦女官疼得嗷嗷叫。

    “你们庆王府的人有什么私人恩怨,在庆王府解决就行了,闹到邓家干什么?”陆姳大声质问。

    “闹到邓家干什么?”邓琨珸孩子家家的爱玩,又是跳又是叫,跟着陆姳质问。

    邓琪华忙替秦女官揉头,“哎呀,庆王府的婢女竟敢庆王府的女官了,这可真是稀罕事。秦女官你别躲,我替你多揉几下……别客气呀,我替你揉揉,你这么客气作什么呀,别躲呀……”

    秦女官本来就疼得不行,被她一通乱揉更疼得不行了,哪能不躲?

    庆王府的另几名侍女见事情闹得大了,慌了手脚,忙过来察看秦女官的伤势。邓琪华和陆姳偏偏不许,“你们庆王府的人挟私报复,再秦女官怎么办?不准过来,快走开。”

    扬仪羽气得头晕脑胀。

    邓琨珸拍着手笑,可开心了。

    屋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林氏一直稳稳的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陆姳偶尔间触碰到林氏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一动。

    邓琪华、任婉然家里都有继母,任婉然继母的刻薄算计早就露出来了,邓琪华的继母却一直没什么恶行。按邓琪华的法,是她这继母有城府,藏的深。可这屋里都乱成一锅粥了,林氏还能按兵不动,这城府简直深不可测啊。

    “陆姳,都是你在捣鬼。”扬仪羽气恼的叫道。

    陆姳笑吟吟的凑到她面前,附耳低语,亲呢无间,“河东郡主,你父兄让你探的消息,你连边儿也没摸着吧。你回去可怎么交差啊。”

    “哼,我不过是闲着没事来玩玩的,交什么差。”扬仪羽愣了愣神,但很快恢复了傲慢神态。

    陆姳一开始只是怀疑,这时却非常笃定了。

    扬仪羽不是闲着没事来代庆王府来相看邓琪华的。她来邓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回府不会挨吧?”陆姳亲亲热热的问。

    “不可能!”扬仪羽狠狠瞪了陆姳一眼。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太太,大姑娘,老爷回来了。”丫头起帘子。

    邓飞如一阵疾风般卷入,看到眼前这混乱景象,吃惊又惶恐,“这是怎么回事?太太,王府贵客,怎地不好生款待?”

    林氏缓缓站起身,“秦女官的伤,是庆王府这位婢女的。王府贵客之间不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恩怨怨,都带到咱们邓家来了。”

    “庆王府婢女的?”邓飞惊愕难以理解。

    陆姳和扬仪羽悄悄话,“河东郡主,你的身份除了我,除了你带来的人,别人都不知道。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要不要此时此刻,公之于众?”

    扬仪羽没好气的把陆姳推开,手一挥,“走!”

    怒气冲冲带着秦女官及其余的侍女,扬长而去。

    “对不住啊,招待不周,招待不周。”邓飞摸不着头脑,追出去连声道歉。

    一名锦衣青年迎面快步而来,见扬仪羽这一行人皆是面生女眷,停下脚步,默默避到一边。

    扬仪羽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从侍女手中取过鞭子便抽了过去,“狂徒竟敢偷看!”

    锦衣青年不慌不忙,轻舒猿臂,扬仪羽带着风声抽过来的鞭子被他紧紧握住。

    他眉头微皱,如白玉般的面容笼罩着一层寒霜,“谁要偷看你了,你有什么好看的?”

    “大胆狂徒,竟敢对郡主无礼……”庆王府一名侍女高声怒斥,但话出口后才意识到暴露了扬仪羽的身份,骤然闭口,神色惶急。

    青年眉宇间闪过诧异之色,淡淡的道:“这位想必是郡主的侍女,和郡主极为亲厚,以至于对她无礼,便是损了郡主的面子。不过,她冤枉我了,我没有偷看。”

    青年松开了手。

    扬仪羽今天连连受挫,气恼的跺跺脚,一阵风似的走了。

    侍女等连忙追上去,秦女官顾不得伤痛,和众侍女一起猛追。

    青年目送这拨人远去,英俊面庞间没有一丝表情。

    “庆王府的贵客走了?”邓飞喘着气过来了。

    邓琪玮不快,“原来方才的人是庆王府的。父亲,这些人很是无礼。”

    邓飞道:“宰相家奴七品官。庆王府的人嘛,难免傲慢些。”

    邓琪玮陪邓飞缓步往回走,“父亲,您为何这么着急和庆王府交好。”

    邓飞哈哈一笑,“你真给为父子面子。为父这哪能叫和庆王府交好,这叫攀附庆王府好么。”

    邓琪玮从善如流,“您为何这么着急攀附庆王府。”

    邓飞无奈的摸摸头,“唉,咱家在朝中没根基,这忽然升了官到京城,若是不找个依靠,为父心里总是不踏实。”

    “那也不用卖女求荣吧。”陆姳和邓琪华携手而来,陆姳不满的道。

    邓飞一愣,“这是……这不是呦呦侄女么?侄女,你怎地如此扮?”

    陆姳得意的扬起衣袖,“华姐姐听庆王府来了人要见她,害怕的很,我便换了丫环的衣裳陪着她。怎么样,我够朋友吧?”

    邓琪玮眸光深沉,长揖道谢,“呦呦,多谢你。”

    邓飞呆了片刻,“此处不是话之地。”带他们到了书房,摒退下人,关上房门,一声长叹,“玮儿,华儿,贤侄女,我也不愿把华儿嫁入王府,但邓家初到京城,没有根基,如一叶浮萍,不找个靠山哪行。”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邓琪华拼命摇头,“什么侧妃不侧妃的,穿了不就是个妾么。我死也不要。”

    “放心,一定不会的。”陆姳抱着邓琪华安慰。

    邓琪玮沉声道:“谁敢把我亲妹妹送入王府?我死也不会答应的!”

    邓飞顿足,“你们这两个孩子……唉,难道我这做爹的舍得么?我也不愿意,可是没有办法……”

    “邓伯伯,您怎么突然想到要把华姐姐嫁入庆王府的?谁给您出的这个主意啊。”陆姳追问。

    邓琪华泪流不止,“还用问么?有后娘就有后爹……”

    “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华儿,你误会你母亲了。”邓飞满脸烦恼之色。

    陆姳正色道:“邓伯伯既然不愿意,侄女也不多问。但是邓伯伯,有七个字我一定要告诉您,请您务必记清楚、想清楚。”

    “哪七个字?”邓飞忙问。

    陆姳没有开口话,拿起笔写下七个字,递到邓飞面前。

    邓飞倒吸一口凉气。

    陆姳掀开火盆,将纸张扔到火中,“邓伯伯,我言尽于此,何去何从,您自己决定。”

    火光中,邓飞的脸明灭不定。

    陆姳该的都了,告辞出来,到邓琪华房里换了衣裳,温语安慰,“放心,邓伯伯是很疼你的。不会害了你。”

    邓琪华本是爽郎明媚的姑娘,这时却惴惴不安,“呦呦,真的么?”

    “真的。”陆姳的语气不容置疑。

    原书里邓琪华都没有被邓飞献入庆王府,更何况是现在。

    虽然非常肯定,但陆姳毕竟还是担心,回到平远侯府后拜托陆千里,“大哥,你手下有没有轻功很好的人,趁着夜黑风高,到邓家探个究竟?”见陆千里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忙补充道:“邓家三进院子,家丁不多。”

    陆千里好气又好笑,“邓家三进院子,家丁不多,所以便能派人夜探了么?呦呦,你这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大哥答应不答应我啊?”陆姳撒娇。

    陆千里已动手去找夜行衣了,“大哥哪敢不答应。大哥若是不答应你,你转过头便去求爹爹了,甚至会去求祖父,保不齐会挨骂。”

    陆姳嫣然。

    这晚陆千里果然夜探邓府,次日寻个机会找陆姳话,啧啧称奇,“世上不只有恶继母,也有好后娘。邓大姑娘的继母,和她的父亲邓飞吵架吵得很凶,坚决不许把女儿嫁入王府。吵到厉害之处,甚至以死相威胁。”

    陆姳听得很稀奇。

    陆千里详细解释之后,陆姳才明白了原委。

    林氏幼年时受过堂姐的恩惠,堂姐去世之后,放心不下邓琪玮、邓琪华这两个孩子,毅然嫁入邓家。林氏虽是继母,但爱孩子的心和亲娘也不差什么,邓飞要把邓琪华嫁入庆王府,林氏宁死也不同意,持剪刀威胁,逼邓飞改主意,否则她便血染当场。邓飞无奈,只好发下毒誓,将来一定给邓琪华找门当户对的少年郎,明媒正娶,风光大嫁。

    “原来如此。”陆姳恍然大悟。

    怪不得既便在原书中,邓飞那么巴结北安王,也没把邓琪华送出去。

    怪不得邓琪华从被继母养大,性情却爽快明利,颇有几分娇憨。

    因为有林氏这样的继母啊。

    陆姳和大哥商议,“如果单单是邓伯伯要把琪华嫁入庆王府,最多不过是侧妃身份,扬仪羽那般跋扈,怎会在意。她扮了丫环到邓家,一定另有目的。”

    陆千里道:“邓飞是因为抓捕庆阳侯肖玻有功,方才得到的升迁。如果大哥猜得没错,庆王府、扬仪羽对邓家的关注,应该和肖玻有关。”

    陆姳双手托腮,“我大概猜到是为什么了。大哥想想,庆阳侯的家被抄了,从他府里抄出了很多外祖父的旧物。这些旧物已由皇上亲自退还给了谢家,不过东西少了一半都不止呢。或许有一件两件庆王府特别想要的宝物,庆王府以为邓伯伯经手抓捕之时,偷偷昧下了?或许任御史也被怀疑上了……不行,不能让庆王府盯上邓家、任家。”

    陆千里问:“呦呦算怎么办。”

    陆姳沉吟未决。

    就在这时,春七进来回禀,昌王府的十五公子命人送了封信。陆姳将信拆开看了,笑着推给陆千里,“十五公子骂我呢。”

    扬景明对柏姈这个师妹倒是真好,柏姈被逐出平远侯府回到柏家,他亲自过去探望,发现柏家实在是穷,娇生惯养的柏姈竟然住偏僻阴冷的屋子,睡草席,吃粗茶淡饭,而且柏洋的妻子儿女很排斥柏姈,柏姈寂寞又孤单,快心疼死了。

    以扬景明的财力,他资助柏姈是不犯难的,可柏洋也不知是有气节还是脾气怪,坚持不肯要扬景明一丝一毫的财物。扬景明只能眼睁睁看着柏姈受苦。

    这不,扬景明气不过,认为柏姈现在的困境全是陆姳造成的,专程写信来痛骂,“……师妹单纯善良,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她逼入绝境?她在平远侯府住得好好的,你费尽心思把她赶走,心肠何其恶毒……你和我师妹虽非同父同母,却同日出生,相煎何太急。陆三姑娘,你扪心自问,不觉得惭愧么?不觉得你太狠毒了么?

    “这厮可恶!”陆千里怒气不息,伸手提剑,“大哥这便去教训他!”

    “不用呀。”陆姳忙拉回大哥,笑容狡黠。

    她蘸着茶杯里的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伍”字。

    陆千里乐了,“让他们找伍梓么?好主意。”

    陆姳拿了两个瓷器娃娃,让他俩面对面站着,笑吟吟的道:“这两个,一个是昌王府,一个是庆王府。我现在就想看他俩架,得越热闹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