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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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王起了个绝早, 天没亮便过来西院敲门。

    院门两边的墙由玉石做成,可以清晰的映出人影。

    侍从在身后执着灯笼, 敬王就着灯笼光亮, 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他的身影。

    发髻一丝不乱,袍服没有一丝皱褶, 很端庄。

    他缓缓伸手摸着胡须,顺便又摸了下脸,觉得脸光光的,推测脸色应该很不错。

    敬王对自己的仪表基本满意。

    今天是两个儿子新婚次日, 儿子儿媳妇要拜见他这个做父王的,仪表必须端庄威严。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 敬王精神一振,正要迈步进去,扬景澄的两个手下阿朝和阿暮却同时现身, 不冷不热的道:“王爷请回吧。王妃不见。”

    敬王愕然,“新人要拜见高堂, 本王不过去怎么能行。”

    阿朝跟背书似的, 语气特别平, “王妃了,昨天是两位公子新婚大喜的日子, 所以破例让王爷过去了一回。王妃实在不愿看见王爷,今日新人拜见翁姑,便各自分开吧。”

    敬王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半晌方咬咬牙,带着怒气转过身。

    “王爷,世子殿下方才旧疾复发,腿疼得厉害,大概会过去得晚一些。”阿朝在他身后叫道。

    敬王一个趔趄。

    扬景序是真的旧疾复发了,他这当爹的心疼;扬景序如果只是为了和他作对,他这当爹的生气。唉,总之扬景序就是个不省心的孩子,新婚大喜的日子,都不能让他当爹的心里舒坦些。

    扬景澄本来斯文知礼,现在也被扬景序给带坏了,很会气他亲爹。

    敬王愤懑不平,觉得他自己实在命苦。

    他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两个亲生儿子。

    敬王想起一件要紧事,不得不回头,“告诉扬景序,不许太晚了。今日还要进宫拜见太后娘娘。”

    阿朝朗声道:“王妃方才吩咐过,世子殿下身体不舒服,今日进不了宫了。不只今日,明日后日,也未必能成行。”

    敬王皱眉。

    王妃这是铁了心要和他过不去,连面子情也不给他了。刘太后在宫里等着一对新人前往拜见,王妃却拦着孩子们,不许去。

    敬王忍不下这口气,又不愿当着下人们的面和王妃争执,暂时忍气回去,之后派了名侍女过来面见敬王妃,劝敬王妃识大体,全了宫中的礼数。敬王心里有气,让这侍女来传的话便不大客气,敬王妃比他更不客气,“我知道他这个做父王的从不关心序儿澄儿的死活,所以序儿身子不好,他连序儿怎生不好也不问,只顾着序儿澄儿要进宫拜见他最在意的那个人。你回去告诉他,我是做母亲的人,最疼爱的是儿子,不能如了他的愿。”

    侍女愁眉苦脸的回去,不敢如实回禀,敬王催问了几回,才战战兢兢、吞吞吐吐、含混糊涂的了,敬王气得半晌无语。

    敬王气归气,但还是把其余的事全推了,端坐礼堂,等着他的儿子儿媳妇过来。

    敬王等啊等啊,天蒙蒙亮了,天亮了,天大亮了,也没见着两对新人的面。

    “就算序儿不舒服,澄儿总没事吧?”敬王无奈,命人去催。

    敬王妃那边回复的挺快挺干脆,“东平王殿下是没事,可东平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兄弟情深,哥哥不舒服,他坐立不安,要亲自照顾。”

    敬王:“……”

    所以他这做父王的就应该无止境的等下去么……

    敬王觉得扬景序是装病,但一直等不来人,敬王也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命人叫了太医到西院探望。但是这太医根本没见到人,“王妃,王爷根本没把世子放到心里,便不劳王爷费心了。”

    敬王长长叹气。

    王妃为什么一定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呢?太不通情理了。

    洞房之中,陆姳一觉醒来,发觉周围水汽升腾。

    她已经不在床上了,在温热舒适的温泉中。

    水池由汉白玉大理石砌成,呈并蒂莲花形状,两排青竹筒不停向池中注入冒着热气的清水。

    她身体有些酸痛,在温泉中泡一泡,可就舒服多了。

    她好奇的向周围望了望,见这里居然没有人,心中纳闷。

    不对啊,就算没有侍女,也应该有他啊。

    “澄哥哥。”她扬声叫道。

    没有人回应。

    “澄澄。”她声音低下来了,却异常甜腻。

    如果还是没有人回应,她算叫得再肉麻一些。

    “我在这儿。”挂满锦衣华服的衣架被拨开,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庞。

    “你在干嘛?”陆姳游到水池边,长发披肩,眼睛漆黑溜圆。

    为什么澄表哥离她这么远?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昨晚他俩亲密腻歪,密不可分。

    扬景澄露出扭捏的神情,“呦呦表妹,你洗好了出来,然后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陆姳了然,“对,今天有很多正事要办的。”

    扬景澄的声音越来越远,“呦呦表妹,我出去了,你不用害羞。”

    陆姳莞尔,“是你在害羞吧?”觉得扬景澄这个样子很有趣,乐了好一会儿。

    陆姳这会儿在笑话扬景澄,但当她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出来,和扬景澄迎面相遇,她的脸蛋不知不觉也红透了。

    “早。”她柔声道。

    “早。”他一本正经。

    扬景澄目不斜视的进了浴池,不多时沐浴出来,神色异常端庄。

    “你和昨晚一点也不一样。”陆姳和他并肩同行,声的抱怨。

    这样的扬景澄,让她很不习惯。

    没成亲之前他就对她很和善,很温情啊,为什么经过了新婚之夜,反倒疏远了。

    “床上夫妻,床下君子。”扬景澄正色庄容。

    陆姳嫣然一笑。

    这样也蛮有意思的,白天的丈夫温文尔雅,晚上的丈夫激情四射,婚姻生活不寂寞啦。

    扬景澄开门放侍女进来,侍女各司其职,服侍新婚夫妻梳洗扮。

    春七很委屈,“昨晚我和冬七想服侍姑娘,但全被赶出去了。”

    陆姳微笑,“敬王府的侍女也全被赶出去了啊,昨晚这里只有我和东平王殿下两个人。”

    春七心里舒服了不少。

    被赶出去的不只她一个,是所有的侍女,她也就没有什么好不服气的了。

    冬七细心,发现陆姳脖子有紫红色的斑点,“姑娘脖子怎么了?”

    陆姳脸一红,把春七、冬七拉到面前,声的告诉她俩,“这叫吻痕。”冬七还懵懂着,春七却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满脸飞红,掐了冬七一把警告,“不许再提这个了,听到没有?”

    冬七眼神中满是疑惑,不过她听春七的话,没有再问。

    陆姳偷笑。

    澄哥哥果然像他之前过的那样,其实很着急,比她着急……

    不过据下了床人家就要做君子啦。

    陆姳和扬景澄梳洗扮好了,一起出门去了敬王妃所居住的正院。

    扬景序和何暖蔼来的很早,正在陪敬王妃话。

    才见了面,敬王妃便微笑告诉两口,“阿序不爱到东院去,借口身子不好,在我这儿赖着不动弹。既有了这个借口,你俩也可以去得晚些,不着急。”

    “宫里那一趟干脆就省了。”扬景序懒洋洋的。

    “这敢情好。”陆姳自然很开心。

    她和扬景澄一起拜见敬王妃,献了枣栗盘,敬王妃笑容欣慰喜悦,将一对稀有珍贵的红玉发簪送给她,“你大嫂也有同样的一对。好孩子,今后和阿澄好好过日子吧。”

    陆姳谢过敬王妃,“母妃放心,澄表哥和我互敬互爱,很和睦。”

    陆姳又随着扬景澄一起见过大哥、大嫂。

    扬景序装残疾人,大大咧咧的坐在宝座上,“弟弟,表妹,请恕我身体不便,不能还礼了。”

    敬王妃和何暖蔼心里难过,不约而同低下头。

    扬景澄心中不忍,“哥哥,稍后到侧殿,我有话同你。”

    扬景序耍赖不想去,“哥哥身体不便。”

    扬景澄向他伸出双臂,“我抱你。”

    扬景序咧咧嘴,“抱着不舒服,要不你背着我?”

    最好既没抱着也没背着,侍卫把扬景序抬过去了。

    扬景澄想要关上门,却发觉陆姳笑盈盈站在门外。

    “进来。”扬景澄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

    “君子?”陆姳轻笑挑眉。

    扬景澄认真的指指下面,“这里门槛太高了。”

    陆姳含笑把手递给他,借着他的力举步进门。

    扬景序个哈哈,“表妹,昨晚哥哥是跟你开玩笑的,没吓着你吧。”

    “哪里。”陆姳非常客气。

    扬景澄生气,“哥哥,你看到母妃和暖暖的神情了吧?还忍心再瞒着她们么?”

    扬景序不赞成,“母妃和暖暖表妹都是性情中人,她俩若知道了,一定会露出痕迹,这个秘密便守不住了。”

    陆姳静静站着,不话。

    扬景序好奇,“表妹,你是什么意思?”

    陆姳微微一笑,柔声道:“大哥到了不再需要向某些人屈膝的时候,才会行走如常,对么?”

    扬景序目光明亮看了她许久,向扬景澄叫道:“弟弟,一样是表妹,暖暖和呦呦有什么分别?呦呦表妹太了解我了,不如咱俩……”

    扬景澄脸色一变,不由分紧紧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再下去,“哥哥你必须明白一件事:我和呦呦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松手,你想谋杀哥哥么。”扬景序气呼呼的拨开扬景澄的手,“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懂不懂?”

    陆姳心中一紧。

    扬景澄和扬景序的兄弟情,她自然早就看在眼里。如果让扬景澄来选择的话,她和扬景序,扬景澄会选择谁呢?真的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扬景澄沉默片刻,缓缓的道:“哥哥的对,确实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陆姳气得拿拳头捶他,扬景澄捉住她的手亲了亲,“可是哥哥,没有手没有足,最多是残疾人,没有衣服人就光着了,万万不可。”

    扬景序哇哇乱叫,“你不会换件衣服啊。”

    “不会。”扬景澄异常严肃,“婚礼之时,我曾向她献雁为贽礼,那便是宣誓忠贞相守,永不分离。大雁失去伴侣,绝不会再找第二个,大雁都能做到的事,难道我做不到?”

    扬景序瞪了扬景澄许久,扬景澄目光清澈,毫无退让之意。

    陆姳眉花眼笑。

    扬景序悻悻然,“都是表妹,有什么不一样。全依你好了,气鬼。”

    扬景澄跟他确认,“还瞒着母妃和暖暖?”

    “瞒着。”扬景序眸中闪过丝冷厉。

    陆姳握了扬景澄的手,“大哥,阿澄和我会不遗余力的协助你。相信有朝一日,你会登上最高峰,一览众山。”

    扬景序道:“为了母妃和弟弟,我非出人头地不可。”

    他拿出一个瓶子,“表妹,这是你送我的软红丸。我已经全好了,剩下的这些药丸还给你,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

    扬景澄接了过来,放在陆姳袖中。

    扬景序手臂一挥,“走,去见见咱们的好父王。”

    扬景序心情不大好,如此一来,敬王遭殃了。

    可怜敬王等了大半天,等来的却是扬景序的冷嘲热讽,“父王,听你连我的死活都不管,就担心我和弟弟不能进宫,让你的心上人空等?你这样不大好吧,我虽不肖,毕竟也是你亲生的,你身为摄政王,对亲生的儿子这般淡漠,可以是枉为人了。不,岂止是枉为人,简直连禽兽也甘拜下风,虎毒还不食子呢。”

    敬王抬起手想,可扬景序一脸狠戾,一脸倔强,他手抬得高高的,最后一声长叹,颓然落下。

    扬景澄一直站在扬景序身后,眼睛盯着敬王的一举一动不放。敬王手落下了,他方才放松了。

    “暖儿,姳儿,你俩不要学这两个坏子。”敬王对敬王妃、对两个儿子都不抱希望了,“这两个子不尊敬父王,不孝顺,你俩是大家闺秀,断断不可学他们。”

    何暖蔼从前是明媚少女,婚后添了分稳重,恭敬的回道:“父王,出阁之时家父教导我,出嫁从夫。”

    敬王被噎了一下。

    他把最后的希望放到了陆姳身上,“姳儿,你是聪明善良的好孩子。”

    陆姳笑盈盈的很是亲切,“父王,人都父慈才能子孝,我读书少,觉得这话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敬王:“……”

    他就知道,敬王府任何一个人都靠不住。

    偌大一个王府,没一个人向着他。

    王妃厌弃他,两个儿子误会他,才进门的儿媳妇也冤枉他,他的一番好意,全被曲解了。

    敬王寂寞如雪,人一下子老了好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