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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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坚带着人进城时, 还没到城门口,城楼上下的守城军看到远远的烟尘, 就满脸喜色, 激动地开城门迎他们进来。

    齐军的包围圈被破开后, 追了一阵,但眼看离德县越来越近, 将士们都拼杀了一夜,累了, 因此没再追过来, 任他们进了城。

    此刻,宁坚正赤膊坐在榻上,他脱了上衣, 只见他胸口、腹部各有一道长长的刀口, 肩头还被矛扎了一个血洞。军医们正在给宁坚止血,受了这么重的伤,第一件事当然是要止血,不然光流血不定都能把人流死。

    除了这三道伤口, 宁坚身上还有为数不少的伤,乍一看去,触目惊心,几乎让人不敢细看。除去这些新伤,他身上疤痕遍布,旧伤也无数,这都是他多年征战以来的勋章。

    由于失血过多, 宁坚的唇色有些发白,脸色发灰,看上去状况不太好。

    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从军医到士卒,一个个都脸色冷峻忧虑,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嘈杂凌乱的脚步声。

    “将军!”帐外执勤的士兵齐声行礼。

    姜羽没空搭理他们,大踏步走进来,一掀开帐子,就闻到里面浓郁的血腥气。这回姜羽连捂个鼻子也没顾上。

    “宁坚!”

    姜羽看到榻上紧闭着双眸,咬紧了牙关,一身伤痕的宁坚,刺得眼珠子有些疼。

    宁坚缓缓吐了一口气,睁开眸子看向姜羽,动了动唇。

    “你不必话,保存体力要紧。”姜羽抬手止住他,转头问军医,“宁将军怎么样?可有性命之忧?”

    “回将军,”其中一个军医答,“宁将军龙精虎猛,身体强健,若是寻常人,以现在的伤势,恐怕已经昏迷不醒,难有活路了。但宁将军却仍能醒着,只要能熬过今夜,当无性命之虞。”

    “那就好。”姜羽,“活着就好,其他人呢?”

    宁坚又要张嘴话,姜羽在他开口前断他:“你闭嘴,养你的伤,我没问你。”

    罢指了指宁坚的一个副将,此人虽然也受了伤,却不像宁坚那么重。

    “你来。”

    副将言简意赅:“韦将军被俘,戚将军……”

    “他怎么了?”姜羽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

    副将垂下头,回想着战场上的情况,沉痛地闭上眼:“戚将军他……”

    “我来吧,”这时旁边另外一个人开口,此人姜羽不认得,也受了伤,左眼已经用绷带裹了起来,今后恐怕都看不见了,“我是此战中跟随戚将军的一个的百夫长。”

    百夫长道:“我们追上齐军时,还没有到郭公山,当时两军刚要交手,就东西两边围过来大量战车和步兵。宁将军下令让我们撤,可没想到,齐军突然从战车上卸下许多黑豆,我们的战马一闻到黑豆的香味,都不肯走了。于是就只能被齐军围到了中间,进行围歼。”

    “宁将军当机立断下令突围,韦将军断后,戚将军帮着突围。当时齐军兵力大约有三万,战车四百,数倍于我军。”

    只是寥寥几句,就足以勾画出战场上的惨烈情形。

    三万围歼六千人。

    “戚将军神勇无比,决定擒贼先擒王,杀了敌军将领,包围圈不攻自破。”

    这种决定,在当时确实是最好的,可也凶险无比。

    “戚将军杀了他们的左翼军官,却被另外两个军官围攻,戚将军又杀了一人,还剩一人,实在是体力不支,身上也受了重伤,韦将军前去帮他,可……”

    于千军万马之中,取了敌军两名高级军官的首级,此等战功,听起来就骇人,可其中凶险,却也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这百夫长着着,就红了眼眶,一个大老爷们,竟然险些哭出来。

    “可他们人多势众,就算杀了两人,这三万人也不能放过他们。”宁坚的副将垂头补充道。

    “对,”百夫长继续,“多亏了戚将军,我们才能把齐军的包围圈撕出一个口子来。宁将军率领部下,拼死才逃回来,但当时情势危急,戚将军被缠着,根本脱不开身,韦将军为了救他,也搭了进去。”

    “最后韦将军被俘,戚将军……许是战死了。”

    不可能。

    姜羽话虽没出来,但他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当时太混乱,戚将军本已经身负重伤,又被当成眼中钉围剿……难有生路。”百夫长狠狠抹了一把脸,抽抽鼻子,“我们也都不信,可那情况,任谁也活不下来。”

    “将军……”这时,一道中气不足的声音插进来。

    姜羽一转头,发现是宁坚,皱眉道:“不是让你别……”

    “将军。”宁坚抿了抿干枯的唇,抬着脸一瞬不瞬地看着姜羽,“我觉得戚然明未必战死了。那种情况确实很凶险,可戚然明他哪是普通人?他是能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军将领首级的人,兴许还能有一丝希望……”

    姜羽的手像戚然明一样,不自觉地摸到了那支骨笛上,他想到昨夜戚然明离开前,曾对他过,等他回来,再把这骨笛交还给他。

    戚然明,骨笛易碎,可人的生命,其实也像这骨笛一样,是十分脆弱的啊。

    死了?

    姜羽不信。不仅仅是从心理感情上觉得不能接受,而是他实实在在地觉得,像戚然明那样的人,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生死存亡,才艰难活下来的,怎么可能在这里丢掉性命。他还那么年轻,他才二十一岁。

    姜羽一沉默,帐内的气氛就格外沉重。

    “……回来了多少人?”半晌,姜羽问。

    “不到三千。”宁坚的副将答道,“战马也丢了不少,书目还没来得及查。”

    比想像中好,六千人被三万人围歼,竟还能逃出三千,除了将士们拼死战斗,戚然明一个人杀掉对方两个高级军官,功不可没。没有将领的部队犹如没了主心骨,自然就乱了,包围圈也会变得脆弱,这才让这三千人有了逃回来的希望。

    “足够了。”姜羽道。

    帐内众人都是一愣,所有目光都聚集到姜羽身上来。

    姜羽咬着牙,从容如他,血性也被激发了出来,连连冷笑,只是笑容中透出几分嗜血的意味:“这个债,我会从南宫绰手上讨回来的。”

    众人都被姜羽的话惊了一惊。

    公孙克率先问道:“您还算反击吗?”

    “反击!”姜羽反问他,“为什么不反击,南宫绰让我吃了这么大亏,我还能不反击了不成?”

    姜羽灼灼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扫过帐内众人的脸庞,一字一句道:“尔等,可愿随我讨回这一笔恶债,为三位将军,及死去的三千弟兄出气?!”

    “吾等愿意!!!”

    答案并不需要考虑,不需要犹豫,身为士兵,自然应该追随主将,征战四方。即使敌人数倍于他们又如何?

    自宁坚帐内出去,姜羽令部下清点人数,重新整合了一下自己手头能用的人,以及南宫绰那边的情形。

    此次追击战演变为的突围战,他一共损失了士兵三千余人,战马两千匹,倒是战车,因为是重要物资,被保护得最好,没怎么损失。

    而齐军这次出动了三万人,战车四百,损失兵力近一万,战车无损,一名右军,一名南宫绰的亲信副将。算起来,对方的损失其实要更大。毕竟人临死的时候,爆发出的战斗力往往是惊人的。

    但齐军还剩了四万人,他们剩下七千,还有伤兵,能拉上战场的,最多能凑足六千。

    此时,齐军驻地,主帅营帐内。

    只听“嘭”的一声,茶盏被拂到地上,摔得粉碎,帐内除了主帅南宫绰,其他人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给他们逃了?”南宫绰不可置信地瞪着回来报信的亲兵。

    “是、是的,将军。”亲兵跪在地上,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头也不敢抬。

    “哼,”南宫绰冷笑一声,“好,好啊!你们这些废物!”

    “三万人围歼六千人,竟然还能给他们逃了三千,还杀我两员大将!上万人马!废物,蠢货!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本算来个漂亮的大胜仗,一来扬我齐国国威,二来在新君那儿也有个好印象,能得恩宠。没想到竟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得不偿失!

    南宫绰气得直跳脚,连连了几个转,负着手踱步几圈,突然转头盯着亲兵问:“俘虏的那个右军呢?人在哪儿?还有那个杀我两员大将的杂碎,他人在哪儿?!”

    “回将军,俘虏的是韦伯勇韦右军,正关着呢,将军随时可以提来,至于……那个人,还、还没抓到……”

    “什么,还没抓到?!”

    亲兵冷汗涔涔:“是,当时在战场上两军交战的时候,此人就像个罗刹鬼似的,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根本没人能拦得住他……幸好他还是个人,体力有限,也会受伤。卫将军出手的时候,此人已经不行了,可……战场太混乱,实在是太混乱!”

    “燕军突围的时候,我军因没了两位将军,阵型完全乱了,众部将人心散乱,那人不知道怎么就混进了人群里,再然后就、就不见了……怎么也没找着。”

    “胡八道!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给我找!”南宫绰翻了一屋子的东西,指着帐外,“立刻给我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无非就是躲去了附近的郭公山里,给我搜山,一寸都不能漏,要是搜不出来,就放火烧山!只要他在山里,就能被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