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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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里, 姜羽已然猜到结局。

    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一个胆敢以一己之力, 挑战旧有保守势力之人, 结局又能有多好呢?从秦国商鞅变法中车裂而死的商鞅, 到戊戌变法中被砍头的谭嗣同,无一不是以性命为代价。

    不过, 就如谭嗣同所的那句,“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 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 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于姜羽的父亲姜宣子而言,大抵也是如此。

    “所以国君便处死了我父母么?”

    荀书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 素来逼人的锐利视线里,竟透出几分疲惫。

    “彼时朝局动荡,变革的政令虽然发下去,却受到了许多抵制, 根本没能取得预想的效果,反而使得中央地方各处都一团乱。因此,便有许多人,姐夫他是祸乱朝纲的奸臣,若不处死不足以平民心。”

    “国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父亲他为了不让国君为难,在天牢中自尽而死。你母亲便跟着他, 一同去了。”

    如此忠臣,就这么冤死狱中,临死还在为国君考虑。

    “我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荀书长袖下的手悄然地握紧了,牙根咬紧,神情悲愤,“他们,姐夫是畏罪自杀,就坐实了他意图谋害国君的罪名!尸骨被扔去城外乱葬岗,由野狗咬食,不许安葬,不许祭拜。”

    姜羽对那对夫妇没有亲情,可心绪多少会受原主影响,此时竟也感觉到心中阵痛。不过即便没有亲情,一代贤臣,最终竟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着实令人感叹唏嘘。

    “你外祖父在朝堂中颇有名望,据理力争,坚决不承认是你父亲向国君下毒,最后撞住而死……却已不能挽回什么。”

    “国君不忍,最后准予我为他们夫妇立下衣冠冢,可设灵位,时时拜祭。”

    荀书到此处,心绪难平,胸膛起伏,面色因激愤而涨红,盯着姜羽道:“你可知我为何不喜太子?”

    这些年姜羽都和太子走得很近,荀书却一直对这位储君不假辞色,在朝堂上话也毫无顾忌,但凡太子有过,必然直言不讳,半点不留情面。

    姜羽原以为只是因为荀书觉得太子平庸,当不起储君之位,姜羽动了动唇,低声问:“……难道太子也与当年的事情有关?”

    荀书冷笑一声:“姐夫对此事早有预料,姐姐怕你被卷进来,早早地就把你送到了无终你外祖母那儿,你当然不知道。但太子那时已是十三岁,也不了,姐姐亲口告诉我,太子知道下毒者是谁,他看到了。”

    “但是,当我们朝堂上对峙时,太子却不敢!”

    姜羽微愕。

    “有王后在,他怎么敢?”荀书讽笑,“可他只要一句话,把真正下毒之人出来,姐姐姐夫便能免于一死!父亲也不必撞柱而亡!”

    荀书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这是姜羽第一次听十一年前的事情,由多年来“不喜”他的舅舅,带着血泪出来,揭开这藏了十一年的伤疤。

    荀书把目光转移到姜羽身上:“你以为你回来蓟城后,太子为何对你如此亲近?明明年纪已经不轻,不是孩子了,还与你兄弟相称,唤你哥哥,不就是因为愧疚么?”

    姜羽怔住。

    他和姬春申从一起长大,他还以为是因为他突然没了父母,姬春申心疼他、担心他,才会对他格外关照些。

    外祖父撞柱而死后,外祖母也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原主接连失去了最亲的四位长辈,悲痛欲绝,日日高烧,病得糊里糊涂,病死了,才有姜羽穿过来接替了他的身子。姜羽刚穿过来时,受原主的心情影响很大,加上当时还在病中,整个人萎靡不振,郁郁寡欢。

    且他当时语言不通,记忆混乱,才到这个世界,各种都不适应,所以整日发呆,许多人都他傻了,荀书才把他接回蓟城养病。

    也是这时,姜羽重新遇上了原主的至交好友姬春申。姬春申贵为太子,对他却没有半点架子,对于他的事,事无巨细,大都要过问。不得不,这确实给当时的姜羽带来了很多安慰。

    也是由于这一段时光,姜羽才会一直支持太子,辅佐太子。

    没想到面对姜羽父母的死亡时,姬春申因为胆怯懦弱,明知他们枉死还一语不发。姜羽一直知道姬春申性子软弱了些,但他觉得姬春申秉性善良,虽然缺乏魄力,但有他辅佐,问题不大。

    可如果是一个明知良臣枉死,而不为之张目的主君,是否还值得姜羽辅佐,就有疑问了。姜羽可不希望自己辅佐的人,是一个善恶不分,忠奸不辨之人。

    “所以舅舅不忿我父亲母亲、外祖父和外祖母枉死,想要接过他们手上未完成之大业,继续推动这场变革吗?”姜羽问。

    荀书闻言,自嘲地低叹了一声:“姐夫的凛然无畏,我拍马也及不上。但燕国之强盛,总是要有人流血的。只是伯文还,怕只怕他被我连累,别的我都无所谓了。”

    姜羽有很长一段时间,对燕国没有归属感,对姜羽这个身份、荀书这个仅剩的亲人也没有归属感。但来了十一年,就是个畜/牲也有感情了,何况人呢?

    听到这里,姜羽忽而一掀衣摆,面向姜宣子的牌位跪了下来。

    “舅舅可是想要我和您一起,掀开这场变革么?”姜羽腰杆挺直,看着牌位之下,红色香烛之上,袅袅升起的青烟,“若是如此,姜羽愿与舅舅同进退。”

    他不该那么悲观,万一他们就成功了呢?姜氏一门,荀氏一门,为此已经流了够多的血。他也该做些什么,才能不枉他继承了这个身份,这具身体。

    “不。”荀书却拒绝了。

    姜羽讶然抬头:“舅舅?”

    荀书已然敛去了方才的激愤,神情恢复到平日里的沉静阴郁,盯着姜宣子和荀瑶两人的名字道:“我要你暂时不参与进来。”

    “为何?”姜羽不解。

    荀书低头看他,深深道:“这件事交给舅舅来便可,倘若我失败,你再接上去。倘若我成功,改革非一朝一夕之功,后续也还需要你来推进。你父母将你摘出去,你就该好好爱惜自己的性命,爱惜自己的名声。”

    “舅舅,”姜羽沉默半晌,没有坚持,以手触额,俯身下去伏在地上,低声道,“姜羽明白。”

    舅甥俩在祠堂了许久的话,出来时心情还有些沉闷。但看到院子里和下人们一起玩着爆竹的荀伯文,以及面露微笑看着荀伯文的荀荣氏,那阴郁之气都被驱散了一些。

    荀荣氏转过头看到两人,笑吟吟道:“在祠堂里什么呢,这么久?已经亥正了,还不过来一起守岁。”

    亥正了?

    在祠堂里那么久的话,姜羽都忘了时间了,戚然明可还在家里等他呢。

    姜羽立刻蹙起眉揉了揉额,佯装不适,向荀荣氏请罪,自己身体不适,刚又喝了酒,现在头疼,要回家休息。荀荣氏立刻就要让人去给姜羽煮醒酒汤,姜羽婉拒了。

    荀书以为姜羽是刚才听了那些事情,需要消化消化,替他了句话,放他回去了。

    回到家,已是亥时三刻。

    睢阳君府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推门进去,院内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是喜气,府里欢声笑语。睢阳君府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姜羽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大人,您回来了?”有个仆役问。

    姜羽点点头:“众人都吃过饭没?”

    “吃过了吃过了!大人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跟执政大人一起守岁吗?”另一个婢女问。

    姜羽笑了笑:“戚然明呢,他睡了没?”

    “没呢,”那婢女笑道,“戚公子在院子里和四儿他们一起放爆竹玩儿。”

    “放爆竹?”姜羽有些惊讶,立刻大步向里走去。

    院内的雪都扫过了,姜羽府里规矩虽多,但姜羽对下人脾气温和,极少疾言厉色,因此下人们寻常并不怕他。见姜羽过来,竟还笑嘻嘻地指着天空的焰火:“大人您看,好不好看?”

    “好看。”姜羽笑道。

    戚然明和他们站在起来,手上拿了一个鞭炮,闻言回过头来。因为吹了冷风,戚然明脸上红彤彤的,眼睛却是少有的神采奕奕。姜羽竟不知道,戚然明还喜欢玩这些。

    在戚然明看着姜羽时,他手上的鞭炮引线被旁边一个厮拿着炭火给点燃了,而戚然明还无知无觉。

    姜羽远远看到了,忙叫道:“快松开!”

    戚然明茫然看着他。

    旁边有个人“啪!”地一下掉了戚然明手里的鞭炮,捏着耳朵立刻跑远了。

    鞭炮落在戚然明身边不远处,引线“嗤!”地一声就被烧完了,旋即“嘭!”地一声炸开来。

    戚然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吓了一大跳,身体猛地往后一缩,盯着鞭炮炸开的地方,有些懵。

    旁边其他下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戚公子怎么不知道躲?”

    “戚公子吓到的样子好可爱,哈哈哈哈哈!”

    姜羽无奈又好笑,上前拍拍戚然明的侧脸,凑近了问:“怎么,真被吓到了?”

    戚然明脸上的红可疑地深了几分,后退一步,低声道:“没有。”

    姜羽笑着看着他,伸手将戚然明头发上飞溅过来的包爆竹的纸屑捡起,丢掉。随即转头佯装生气,对下人们道:“你们玩可以,适当一点,别伤到他。”

    “是,大人,”下人们笑嘻嘻道,“不会的!是戚公子太笨了,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姜羽又看着戚然明笑,低声问他:“以前玩过没?”

    戚然明摇摇头,慢慢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