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宫里发生的事,随着二月的春风, 很快吹遍了整个曲沃城的大街巷。人人都听赵尹氏今儿又跑去宫里闹了一通, 当着晋侯的面儿, 指着赵狄的鼻子骂。
赵狄黑着一张脸,懒得搭理这个泼妇。她却觉得是赵狄不敢招惹她, 登鼻子上脸。从宫里一直骂骂咧咧到宫外,那张嘴止都止不住。
毕竟, 曲沃人其实都知道, 赵狄和先太后之间有一段不可言的情。传闻两人甚至私定了终身,却被肃公横刀夺爱。赵尹氏虽是后来者,却也是一早就喜欢赵狄的, 毕竟那时的赵狄, 除了鼻梁上有一颗痣,也是相貌端正,风流倜傥的。
赵尹氏性子泼辣,不得世家公子喜欢, 自始便嫉恨先太后,让赵狄肃公都为她神魂颠倒。若赵狄与寻常女子有情倒也罢了,赵尹氏也不会如此失态。
赵尹氏抢了赵狄的玉佩摔碎的事,众人也都知晓了。听赵狄很是心疼,回府之后头一次不顾尹氏,让下人把赵尹氏关在了家里,不许出门。赵尹氏从娘家带过来的下人立刻就跑去尹氏通风报信了。赵狄也没拦着, 反而立刻去寻能工巧匠,要把那玉佩重新修复,务必要一点痕迹都看不出。
姜羽在驿馆里,就听得下人们在这些,不由有些好笑,没想到赵尹氏的泼辣远超他想像。这倒是帮了个大忙——赵尹氏一直都有在赵狄身旁安插自己的眼线来盯梢,因此赵狄根本没怀疑此事有人插手。
由于想修玉佩的是赵狄,此人不似晋侯那般暴戾,不似石襄那般鱼肉百姓,却也是个大凶神,这玉佩又涉及赵狄旧情人,一个修不好,那就是要砍头的。因此赵狄在曲沃城中,遍寻能人巧匠未果,不是修不了,便是称病。
赵狄正苦恼时,睢阳君突然送来消息,他身边有人能修。
为此,赵狄特地去驿馆睢阳君的院子里拜访他。
“公孙克,你看呢?”姜羽手心躺着那碎成三瓣的玉佩,问道。
能修的当然不是姜羽,而是公孙克。
公孙克道:“赵大人能否将玉佩借人一观?”
赵狄道:“请。”
接过玉佩,公孙克翻来覆去看了看,便道:“大人这玉佩碎得厉害,想要修复,不是不可能,但必定会留有痕迹。”
赵狄皱眉道:“可有法子解决?”
公孙克道:“人想以金镶玉的方式,掩去裂痕。所谓金镶玉,便是在断口镶金,这样既能盖住断痕,亦不会影响美观。”
赵狄没有立刻同意,转头看向姜羽,姜羽笑道:“大人尽可放心,我这仆人也曾替我修过碎玉,以金镶玉后,不仅不会影响美观,反而能为玉佩增色。”
“事实上,修玉这事,姜某也不敢包票,但在曲沃这几日,姜某对赵大人的往事,也有所耳闻。姜某自己与所爱有缘无分,看到赵大人,也不忍赵大人有情人落到这般田地。”
“纵使不能相守,有个物件儿能做个念想,也是好的。故而才斗胆请命,愿为赵大人试上一试。”
姜羽的事,赵狄也听过,接连病死两任未婚妻,姜羽又是个痴情种……这一番话推己及人,情真意切,赵狄那潜藏在心间的疑虑便也散了,犹豫一番,正要答应,却见公孙克突然凑到姜羽身旁,指着玉佩的断口,低声了什么。
姜羽微微皱眉,道:“你莫不会看错?”
公孙克:“大人请别人来看,也是一样的。”
“怎么?”赵狄道,“公孙先生发现什么了?”
姜羽看了看赵狄,又看看玉佩,蹙起眉问:“赵大人,此事……姜某不敢妄言,姜某以为还是找个信得过的人,再来看看为好。”
赵狄:“有什么话,睢阳君但无妨,若有疑虑,赵某自会找人确认。”
公孙克看向姜羽,姜羽微微皱眉,点点头。
“赵大人。”公孙克这才开口,把玉佩拿到赵狄面前,指着断口上些许白色固状物,道,“不知大人捡到碎玉时,有没有仔细看?可注意到这白色物体了?”
赵狄皱眉,玉佩碎裂之后,他又怒又心疼,一路都拿着这玉佩,看是肯定仔细看了,但是这么骤然一问,他又有些想不起了。况且,这玉里本身就有白色絮状的东西。
“这……赵某记不清了,”赵狄道,“这东西怎么了,有何问题?”
公孙克道:“人跟随我家主子多年,对医术有涉猎。依人拙见,此物恐怕有毒,一日两日不见效,但赵大人若拿回去时时把玩,日积月累,毒气攻心……”
“你什么?”赵狄突然沉下脸。
公孙克连忙躬身道:“只是人愚见,大人若不信,另请懂得毒的人看看,兴许是人看错了也不一定。”
姜羽道:“赵大人自拿到这玉佩以来,可有旁人碰过?若是有,许是别的什么心怀叵测之徒想要谋害赵大人。”
赵狄这么宝贝它,怎么可能随便让别人碰?除了那日赵尹氏抢去摔了,还有寻找工匠时让人看过,便只有他自己,以及姜羽和公孙克了。
不过,这两人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的,他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两人没有做手脚的机会。
那么算起来,便只有一个人——晋侯姬孟明了。
姬孟明想杀他?赵狄竟还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傀儡诸侯,有这般胆识。
这时姜羽起身朝赵狄拱手道:“事关赵大人安危,此事非同可,赵大人切莫大意了,需得从接触过玉佩之人一一排查,找出真凶,才能防止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下一次行凶。”
“若有姜某帮得上忙的地方,赵大人只管开口便是。”
赵狄接过玉佩,对着那断口沉思良久,半晌,微一颔首,道:“有劳睢阳君了,待赵某查明真相,再将玉佩送来,届时还请睢阳君替赵某修复此玉。”
“这是自然。”姜羽拱手道。
赵狄完,转身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赵狄离开的背影,公孙克凑到姜羽身边,问道:“大人,倘若赵狄去质问晋侯,晋侯不承认,怎么办?”
姜羽笑了笑:“赵狄绝不会去质问晋侯,因为晋侯从不放在赵狄的眼里,晋侯留与不留,只在赵狄心情。他不需要查明晋侯是不是确实想杀他,只要他认为晋侯有这个威胁,就绝不会放任晋侯继续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当他的诸侯。”
“况且,就算赵狄真的去问了,他否认不否认,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等赵狄把玉佩送来,咱们还要再下毒吗?”公孙克问。
“不必了,那不过是取信晋侯的手段而已。”
依照姜羽与姬孟明的法,赵狄将玉佩送来之后,由公孙克把玉佩修好,完完整整地给赵狄送过去。赵狄为人谨慎入微,自然会警惕玉佩会不会有异,反而会忽略装玉佩的盒子。所以姜羽告诉晋侯,他会把毒放在盒子上。
不过,只是盒子上的毒,也不会怎么样。
姜羽还会安排人在赵狄燃的香里添些料,二者叠加之下,才会产生毒性。
当然,这些都用不到了。
……
少年进入石襄的府里后,养好了身上的伤,再收拾扮一番后,他的美貌便更加显露无遗了。
石襄查过少年的来历,听是一个商人卖到市场里的,原先是平民,因父母欠债不还逃了,兄妹俩才充了奴/隶,身世是干净的。
石襄对他很是宠爱,给了他一个院子,还给了几个仆役,最初几日,夜夜都宿在他的院子里。几乎不想从少年身上下来。
少年身体纤细柔软如少女,漂亮乖巧,一双微挑的眸子一笑,便将石襄的魂都勾没了。若是唇一扁,眼里升起雾气,他就是要星星,石襄也给他摘下来。
就是这样一个得宠的倌儿,却突然有一日变了脸,露出他伪装在无害柔顺外表下的獠牙来。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一柄极精巧的匕首,在石襄正压在少年身上忘乎所以时,被刺进了石襄的胸膛。
石襄时常喝得酩酊大醉,侵犯少年时动作又粗暴,少年从没体会过任何快感,却不得不装出很享受的样子。此刻,将匕首刺进石襄胸膛时,少年多日以来遭受到的屈辱,总算有了发泄口。
他握着手柄,用力把匕首向里插,稚嫩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有眼里藏着冷笑和快意。能在这时节活下来的普通人,没有一个是真正无害的。
温热的鲜血从伤口流出来,流到了少年的手上,滑腻腻的。
这是少年第一次杀人,因此当血液流到少年手上,浓烈的血腥气灌到少年肺里时,他突然感到恶心和恐惧。
少年左手捂住嘴,石襄身材胖,大腹便便,身上的肥肉白花花的,看上去更恶心了。他几乎干呕出来。
便是这一个迟疑,给了石襄反击的机会。
石襄虽醉,却还是感觉得到痛的,一把掐住少年的脖子,那双尊贵的、从没干过活的细皮嫩肉的手,因为主人年纪大了,也显出老态。皮肤不再细滑,变得干枯了。但生死存亡之际,这双手爆发出的力量依旧是强大的。
少年剧烈地挣扎起来,两手握住石襄的手,被掐得喘不上气,满脸涨得通红,头一阵阵地发晕。
然而石襄也渐渐没了力气,胸口太痛,大量的失血让他眼前都看不清,天旋地转的。
在失去力气之前,石襄抓起少年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往墙上狠狠一撞。他怕撞不死,拼尽全力,连续撞击数次。
起初少年还发出惨叫,到后来便不出声,也不挣扎了,石襄这才松了手,任少年的身子顺着墙软软地滑下来。血迹沿着墙向下流,蜿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石襄捂着胸口,忍着痛喘了口粗气,沙哑道:“来人……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