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王后叫道。

    只不过刹那, 孩子被姬孟明高高抛起，而后重重摔下, 响亮的哭声在触地时戛然而止。

    “嘭！”

    一声闷响, 血溅了起来。

    殷红的血液染红了襁褓, 向着地板四周蔓延开来，开出一朵血色的花, 妖艳绮丽。

    尚不会话的孩子刚才还哇哇哭的嘴巴闭上了，白嫩的脸上泪痕未干, 但他再也不会张口, 不会睁眼，再也不会哭，也永远学不会话了。

    殿内外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被一剑刺透心脏的奶妈睁大了眼, 不可置信地看着地面上已经不再哭泣的公子, 喉咙里嗬嗬有声，一张嘴便有血吐出来。她艰难地转过身，想伸手去抱抱那孩子。

    孩子从出生起就是她在养，就如同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却被人摔死在了眼前。

    手尚未触到公子的脸时，便垂了下来。奶妈三十几岁，不算老，眼角却也有一些细纹了。她不算明亮的眼睛里迅速聚集起水气，一眨眼，眼泪便落了下来。

    头一歪，没气了。

    便是一直对现场漠不关心的姜羽, 看到这景象，都忍不住捏断了手里的筷子。戚然明更是一下把桃核都给捏碎了，姜羽连忙握住他的手，低声劝道：“不可。”

    “孩子应该已经没救了，你现在上去也没什么用。”

    戚然明气愤得将碎掉的桃核拍在桌面上，冷冷地低声道：“这姬孟明真是个疯子，连自己孩子都杀。”

    “我看他自己也活不长了！”

    一个没有用了的傀儡皇帝是什么结局？不用想也知道答案。

    谁也没想到，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没被自己的母亲给掐死，会被自己的父亲摔死。

    他还没好好看过这世界，还不知道人心险恶，却已没有机会再看。

    刚刚想掐死孩子的王后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哭喊声骤然停止，瞪着眼睛，盯着那缓缓淌出来的鲜血，眼珠不会动了似的。随后她尖叫一声，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甩开宫人抓住她的手，冲上前去，扑倒在地，将孩子紧紧地抱了起来。

    她抱得那样紧，近乎神经质地用不心沾了血的手去摸孩子的脸，摸了孩子一脸血后，又哆哆嗦嗦抬起袖子去给他擦。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王后的杏眼中流出来，簌簌地坠落，浸染到孩子的襁褓上，与鲜血混在了一起。

    她坐在地上，把孩子收紧，脸贴在自己脸上，喃喃地低语，不断重复着：“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宝宝不哭。”

    “不哭……别怕……母后在这里……”

    廖公公见此，捂住眼睛不忍看，腿一弯便跪下来，朝姬孟明磕下头去，苍老的声音悲极痛极，叫道：“殿下！……那是公子啊殿下！”

    廖公公膝行着爬到姬孟明身边来，抓着他的腿。

    姬孟明红着眼，没有动弹。

    赵尹氏也吓了一大跳，脸色都白了，急匆匆跑到王后身边，弯腰想摸摸孩子还有没有气，王后却“啪！”地拍开她的手，尖叫道：“别碰他！”

    赵尹氏手一缩，盯着发髻凌乱、满面是泪的女儿，盯着襁褓里的外孙，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姬孟明！”赵狄猛然转头，盯着姬孟明，大逆不道地直呼了君主的名字。

    赵狄额上青筋爆起，脸色涨红，这是他许多年来头一次感受到如此蓬勃的愤怒，压抑不住。

    “虎毒尚且不食子，那是你的儿子！！！”

    “你怎么、你怎么舍得下得去手？”

    赵狄是个冷面冷心的人，似乎所有的感情都给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他不爱自己的妻子，不爱自己的女儿。但公子出生后，满脸还是皱皱巴巴的时候，他就抱过他。

    那么软那么的一团，身上奶香奶香的，两只眼睛跟他的母亲一样，又圆又亮，一看便知道长大又是个美男子，不知道要俘获多少女子的芳心。

    家伙不会话，还会咯咯咯对着他笑。他把手指伸过去，家伙就含住他的手指。脸上嫩嫩软软的，就是他也忍不住动作轻了起来，生怕一个不注意伤到他，摔到他。

    而现在，他还不会话，坐都坐不稳，刚会翻身，就被姬孟明摔死在了这里。

    石襄看着那神经兮兮的王后，以及她怀里渐渐失去体温的孩子，皱了皱眉。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地步。

    公子已死，姬孟明已废，那么接下来……石襄刚想到这里，忽而觉得有些头晕，胸口的伤又疼了起来。

    可恶，伤得太重，他有些体力不支了。越是这样，石襄就越是憎恨姬孟明。

    “呵呵……呵呵呵……”姬孟明垂着头，踢开廖公公，看着地上拥抱在一起的母子，突兀地低低发出了嗤笑，他抬起脸，看向众人震惊的目光，似乎很是享受。

    “儿子？”他，旋即自问自答似地摇了摇头，“不……那不是寡人的儿子，那是你的棋子，你安排这个女人到寡人身边来，让寡人生下这个孩子，以便更好地操纵这个国家。”

    “但是寡人怎么可能让你如愿呢？”

    赵尹氏看到外孙惨死，看到女儿这样，总归是心里不忍，她一个女人家，到底比男人心软。当即便转过身来，指着姬孟明骂道：“残忍无情，如此暴戾，还敢称孤道寡？晋国有你这样的君主，真是不幸！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杀的人，真是和你母后一样恶毒！呸！”

    赵尹氏朝姬孟明吐了口唾沫。

    眼前的姬孟明已然不是一代诸侯，而只是一个失心疯了的年轻人。威严不在，威仪不足，只剩下外强中干，色厉内敛的疯狂与歇斯底里。

    “你敢我母后？”姬孟明像是一下被人踩住了尾巴，立刻跳了脚，把目光转移到赵尹氏身上来。

    少年逼人的视线头一次凌厉到把赵尹氏都吓了一跳，旋即她冷笑：“便是了又如何？她勾三搭四，与我丈夫不清不楚，还敢勾搭上肃公，嫁入王家。肃公暴毙，指不定就是她暗害的，还不恶毒吗？”

    “赵尹氏！”姬孟明脑子有些发胀，视线也迷迷糊糊的，听到这话，四下一看，像是在找什么，最后从奶妈的身上抽出那柄长剑，指着赵尹氏，一步步向她走近。步伐像醉酒般晃晃悠悠的不稳，手里的剑却没抖，厉声道，“你再一遍？！”

    剑上挂着的鲜血一滴滴落到地板上，留下一个个圆圆的血迹。

    “母后与父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你这个恶毒的妇人，竟敢这样揣测他们。”

    “殿下疯了！”赵尹氏大叫，“快来人，把殿下按住！殿下被邪祟摄走了心智，已经疯了！”

    “殿下！”侍卫们哪能让姬孟明伤了赵尹氏？连忙七手八脚地冲上来把姬孟明按住，将剑抢了出来。

    虽然赵尹氏的父兄都是直肠子，脑子不太聪明，但是领兵仗是一把手啊。而且她丈夫还是赵狄，虽然赵狄也不太喜欢她吧……

    姬孟明两手被抓住，无力挣脱，却大笑起来，冲赵狄和石襄吼道：“你们立啊，把他立成新的诸侯王啊，让他再做你们的提线木偶，做你们的傀儡，来达成自己的野心啊。”

    “现在他死了，你们是不是还要去找一个姓姬的王室子来继承这个王位？嗯？”

    姬孟明脸上带着笑，带着孩子溅到他脸上的血，看着格外可怖。

    “寡人告诉你们，不可能，不可能！”姬孟明冷笑道，“既然你们野心勃勃，何不自己去坐那个位置呢？”

    姬孟明骤然看向王座。

    石襄和赵狄神色都是一紧，他们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那是对权力的渴望，对彼此的忌惮。

    看到他们的表情，姬孟明更加嘲讽地笑了起来。

    “看吧，你们都挺想要的，既然想要，那就来争吧……位置只有一个，你们争吧，斗吧。”

    斗得天下大乱，斗得整个晋国鸡犬不宁，那才好呢，那才是他想看到的呢。

    既然他不好过，那干脆所有人都不好过算了。

    在姬孟明如此富有煽动性的话语之下，殿内的气氛再一次凝固了，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其他宫人们早已不知躲到了何处，这样的乱局，他们是怎么也不想参与进来的。

    大人物们为权为欲为名为利而斗，人物们只想活命而已。

    “哈哈哈哈……”察觉到赵狄和石襄之间涌动的暗流，姬孟明放声大笑起来，他的发髻已经彻底散乱了，披头散发，像个真正的鬼魅，只是他一边笑，一边有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流了满脸。

    廖公公跪在地上，额头触地，老泪纵横：“殿下……”

    这时，赵狄已经不想再和这个疯子纠缠下去，多无益，便举起一只手，挥下，道：“殿下已经失去神智，状若癫狂，不能继续担任国君之位，将殿下带去后宫，派人看守起来。”

    “等等，赵大人，”这时石襄捂着胸口，费力地站起来，道，“你这样怕是不太好，石某在殿外的几千人马，可不会答应你以下犯上，把殿下带走软禁呢。”

    与石襄接触起来，赵狄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冷静，一张脸也不再涨红了，孩子已经死了，什么都没用了，不如把时间花到更有价值的事情上来。

    赵狄看了石襄一眼，微微眯眼，轻轻道：“哦？那依石大人的意思，应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