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羽倒是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全, 赵狄的人一来，在场这两个都跑不掉。

    姬孟明犹豫半晌：“你真会帮我杀了姜羽？”

    嬴喜似笑非笑地看了姜羽一眼, 道：“你手底下的人, 加上我的人, 我们四二，你还怕杀不了姜羽？”

    姬孟明似乎被动了。正想要把戚然明给嬴喜时, 他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猛地把戚然明拖了回去, 警惕地看着嬴喜道：“你既然也这么宝贝他, 我把他伤成这样，你会愿意帮我？”

    姜羽心想，还不算蠢到极致。

    嬴喜看着戚然明闭着的双眸, 心中已是杀意凛然, 面上却笑起来，轻轻道：“比起你，我觉得姜羽更讨厌，这个理由不足够吗？”

    姬孟明深以为然。

    姜羽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招人恨。

    “不过, ”姬孟明转折，“我觉得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为好，赵狄的人想必快来了，杀掉姜羽的可能性太。如果再把这人交出去，我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嬴喜的耐心一点一点被消磨殆尽。

    姜羽觉得从姬孟明身上突破比较困难，便转而看向姬孟明那两名护卫，问道：“你们俩, 是姬孟明的亲信？”

    “姬孟明还有你们这样的亲信？”姜羽，姬孟明要是有本事招揽培养这样的人，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两人不答话。

    姜羽继续道：“像他这样的人，也值得你们效忠？”

    这时那个高大壮话了，瓮声瓮气地：“我们并非他的下属。”

    高手都有傲气，怎么可能随意承认自己是一个蠢／货的下属。

    “既然不是，那想必是姬孟明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吧，”姜羽，“我猜猜，是财？姬孟明虽然没什么实权，但金银财宝应该是积攒了不少的。”

    两人被姜羽中，又闭上了嘴。

    姬孟明却不能看着他挑拨，喝道：“姜羽，你又想什么花言巧语？你以为就凭你那张能颠倒黑白的嘴，有人会信么？”

    “颠倒黑白？”姜羽笑了笑，“您太看得起我了，之前你看不出我在骗你，是你太蠢，可不能怪我。你真是天真得很，也不想想，我有什么立场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帮你？”

    “你——！”姬孟明气急。

    “不过，这两位兄弟就和你不一样。”姜羽看向两人，道，“阁下既然是为财而来，怎么也不谋个明主？你们难道不知道，他已经是条丧家之犬，没多少好活的了？届时又有什么能力去兑现他的许诺？”

    “姜羽！”姬孟明变色，他真想撕了姜羽的嘴。

    嬴喜看了姜羽一眼，姜羽这张嘴怼起人来，真是不留情面。怼他的时候他当然不爽，但怼起姬孟明这个蠢／货来，还是非常爽的。

    “殿下，您别急着生气。”姜羽，“您想想，您堂堂一个诸侯，身上流着王室血脉，与周王室同根同源，如今却沦落到需要用钱财，才能让人为你办事，不可悲吗？”

    姬孟明没来得及回答，姜羽又语速飞快地把话转了回去，继续对两个黑衣人：

    “再者，这两位兄台，你们认为，像他这样的人真会遵守承诺？即便你们的功夫不怕他反悔，但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也得有命享，才有意义不是？”

    “赵执政的人很快就会把这整座府邸包围，届时一个人都跑不出去。我知道你们自恃武功高强，但赵狄手里的日月阁可也不是摆设。你们真的自负到能在赵狄手里逃出曲沃？”

    这几句话才正中两人下怀。

    像他们这样为财为利而涉险的人，其实反而最是惜命。

    “倘若你们现在弃暗投明，放弃他，等赵执政的人来时，我可以给你们俩求个情，放你们一条生路。另外还可以给你们为数不少的财宝，你们看怎么样？”

    这时姜羽看到那细高个的眼神有些动摇了。

    “姜羽。”姬孟明沉下脸，道，“你再一句，我手里的刀可不长眼。”

    一再地被姬孟明威胁，姜羽也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看到姜羽眼神变化，姬孟明得意地笑了笑，抬起下巴道：“怎么，想杀了我？为了他，一个奴才？”

    “他不是奴才。”姜羽。

    “不是奴才——”姬孟明故作恍然大悟，“那是睢阳君的男宠？没想到啊，一代名士睢阳君，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想要弑君，可真是稀奇。”

    “他不是男宠！”姜羽否认道。

    “不是奴才，也不是男宠，那是什么？”不知戳到了姬孟明哪根脆弱的神经，姬孟明又开始歇斯底里起来，“你这么想救他，这么喜欢他，那来杀我啊，杀了我把他救回去，但是你敢吗？”

    “你敢吗，姜羽？”

    “弑君的罪名你背得起吗？哈哈……”

    “公孙克，动手！”

    姜羽低喝，同时忍无可忍地抬手朝姬孟明射出几道银针。

    “叮叮叮！”银针被细高个斩开。

    姬孟明没料到姜羽竟真敢动手，手上的刀一用力，就划破了戚然明颈部的皮肤。

    “姜羽！”嬴喜气急败坏，戚然明还在姬孟明手里。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闭着眼状似昏厥的戚然明却突然动了。他手一抬，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重重地击在姬孟明的手腕上。

    姬孟明手腕一痛，匕首“铿然”落地。

    “唰！”与此同时，姜羽又对着姬孟明的眉心射出一道银针。

    兴许是被姜羽的话动，细高个迟疑了一下，刚想动手，就被冲上来的公孙克给缠住了。高大壮也被双胞胎一起压制得死死的，根本没有余力，眼睛却还四处看着，似乎想找机会逃走。

    姜羽得好听，但他们也不是傻子，姬孟明不能信，难道姜羽就能信？

    姬孟明大惊失色，正想要躲，戚然明却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襟。

    “放手！”姬孟明尖叫，一掌拍在戚然明胸口。

    戚然明动都没动一下，像是不知疼痛。

    下一刹，银针一分不差，深深刺入了姬孟明的眉心。

    姬孟明的瞳孔陡然放大，近乎不可置信地看着姜羽。

    明明……戚然明是昏迷的，明明他的刀横在戚然明脖子上，被折磨两天，他怎么可能还剩下力气反击？明明姜羽是美名远扬的睢阳君，竟真会杀他，他不要自己的声名了吗？

    姜羽的轻功发挥到极致，一个眨眼便闪过去，冲到了姬孟明的面前。右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右臂发力，直接将姬孟明按到了地上。

    嬴喜则跑过来，把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倒下去的戚然明接到怀里。

    “明哥！”嬴喜慌得不行，“明哥，你怎么样？”

    在嬴喜之后，姬孟明也给戚然明用了药，他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刚才要不是生死一瞬，也爆发不出那最后自救的一招。嬴喜抱住戚然明，戚然明连推的力气都没有。

    “嘭！”姬孟明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面，磕得他一阵头晕目眩，脑后剧痛，但更痛的是眉心刺入的银针处。

    “我有什么不敢的？”姜羽手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姬孟明的喉骨都给捏碎。他微微俯下／身，声音微凉，一个字一个字轻轻道，“晋侯殿下，您太狂妄了，狂妄且愚蠢。”

    姬孟明的目光惘然地看着虚空。

    “明明不过是区区一个傀儡，却偏偏半点不肯安分。想学楚侯殿下，又没他会隐忍，没他的雄才大略，一味发泄自己的愤怒不满，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他要死了。

    这个认知让姬孟明迷惘又恐慌，意识渐渐模糊，一时间他竟有些想不起，他是怎么从一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公子，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而姜羽仍在耳边话。

    “……你伤我可以，我能够容忍，但伤了他——不行。”

    “呵……呵……”临死前，姬孟明仍在笑，眼神涣散，嘴里有血沫吐出来，眉间亦有一道血迹蜿蜒着流下来，因为姜羽这句话又找回一些神智，他艰难地断断续续道，“凭、凭什么……？”

    十八年前，晋国如日中天，号称第一诸侯国，晋侯的地位仅次于周王，每年都可接受其他诸侯国的朝拜，周王也不敢什么。正值壮年的肃公与心爱的王后生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他们希望他们的孩子能如日月一般，皓然挂于天空，常人不敢逼视，因此给他取名为孟明。

    公子一出生就受到了所有人的宠爱，就连周太子也不敢怠慢他。肃公恨不能将全天下所有好东西都拿来给他。

    然而不过是短短四年，肃公暴毙。

    赵狄与石襄没了肃公的压制，势力与野心越来越不可遏制，扶持年仅四岁的姬孟明即位，由太后垂帘听政，实则把持朝政的却是他们。然而太后却由于生产时难产留下了旧疾，肃公去后没两年，她就因悲痛和旧疾亦撒手人寰，追随肃公而去，抛下了自己尚且年幼的儿子。

    原本尊贵得宛如天上星宿般的公子，一下子孤苦伶仃，只得独自面临这险恶的人间。

    他见多了阳奉阴违，见多了曲意逢迎，见多了伪善的嘴脸。一个一个当着他的面便堆着笑奉承，背地里却用着不知多肮脏的词汇辱骂他、嘲讽他。明明身为诸侯王却不得不看权臣脸色行事，甚至就连一个臣子都敢觊觎他，这是什么样的奇耻大辱？

    他恨啊。

    恨入骨髓，像毒一般一天一天啃噬他的心脏，让他夜不能寐。

    “凭什么……你和嬴喜，都那么喜欢他。明明他……不过是区区、区区一个……贱民，贱民！”

    四岁之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姬孟明仅能记住一些破碎的画面，父侯温暖的掌心，母后柔软的怀抱，还有母后和他：“咱们孟明长大后，也要做一个像父侯一样贤明的君主。”

    但他一直都没有机会能去做一个好君主。

    “寡人、寡人是……天子亲封的……诸侯王……”

    “为什么，”姬孟明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嘶哑，神情困惑极了，“为什么……却没人喜欢……”

    “没人喜欢……”

    姬孟明的最后一个字终究是没有出来。纤瘦的身体失去了力气，头一歪，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唇角有暗红的血液流出来，淌到了地面，与他眉心的朱砂痣一样红。

    见姬孟明身死，姜羽松了手，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细细地擦去手掌上不心沾到的血迹。血液粘稠，透着浓郁的血腥味，恶心得让人作呕。擦干净手之后，姜羽将手帕随手扔下。

    他垂眸看向姬孟明，凉凉地低笑一声：“和他比，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