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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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压抑阴郁的气氛持续了很多天, 从近卫到宫女内侍, 人人提心吊胆。

    算起来,太子反倒行为举止都与平常无异, 像是长信殿中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一般,照旧去礼部述职,照旧与皇帝一天天地上演父慈子孝的好戏。

    只是长信殿中门关上, 他在泰安面前沉默了许多,仿佛恢复了初见时那个阴鹜沉闷的孩子, 处处透着防备。

    泰安看着这样的太子,却恍惚间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自己,初见驸马李彦秀的时候。

    她的爱情始于心疼, 带了自我救赎般过剩的母爱,渴望着照顾和守护李彦秀的心情,贯穿了她整个青春岁月。

    泰安重生之后曾经无数次回忆当初, 反省那勃发的保护欲, 到底属不属于爱情。

    她没有分辨清楚,却在此时此刻的现在, 再一次在太子身上体会到相似的心痛。

    “…母后这样善良的人,一定能投胎重生, 转世再入轮回的。”她干巴巴地安慰他, 自己都不相信出的话。

    元神寂灭, 她亲眼所见,可此时却不知道除了善意的谎言,还有什么能够安慰他。

    胸房前划过的指尖, 让他有了失而复得的期冀。

    可片刻之后便被成了残忍的错觉,让他再一次地得而复失。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痛了。

    太子愣愣地坐在榻边,直到她靠近,轻轻伸手抚弄他的头发,才脱力般地倒向前方,将脸埋进她腹前重叠的裙衫中。

    “我不会被倒的。”他孩子似的,淋漓尽致展露了脆弱的那一面,“他们越是这样,我越要活出样子来给旁人看看。”

    以往亦想复仇,只是错将陈家和皇后当成他最大的仇人。心底深处对于父亲仍有眷恋,千方百计找借口为他开脱。

    可如今复仇的念头仿若火焰燃烧,时时灼痛他心,让他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得安宁。

    她看得心痛,又不知如何劝慰才好,沉默许久才斟酌着开口:“…弑父…你总要想清楚的。这条路一旦走上,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上,一样再也无法回头。

    皇后临终前的话语如同咒怨,反反复复回荡在他耳边。

    心蠹灵…

    为什么?母后如何知道泰安?泰安又做了什么,让母后临终前拼尽全力,也要告诉他这一句话?

    太子缓缓抬起脸,松开了紧紧箍在泰安腰间的手臂:“泰安,我的心你是知道的。无论情势如何,哪怕粉身碎骨也好,我总是有办法护你平安无虞,你信我吗?”

    他的目光澄澈,语气诚恳,乌黑的发丝垂在高挺的鼻梁上,慵懒又俊逸。

    她的少年,终于褪去孩童的青涩,渐渐有了男人的模样。

    “你相信我吗?”他不依不饶,目光像要将她盯穿。

    她当然相信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还要相信他。

    可是恍惚间,又像是有种时空交错的熟悉感。

    同样的承诺和话语在耳边萦绕,是驸马李彦秀深沉地声音:“泰安,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你我。你相信我,总能护你周全。”

    她信过,也信错过。

    “你信我吗?”太子又问了一遍。

    泰安回过神来,只一秒的犹豫,便温柔答道:“我自然信你。”

    可是那一秒的犹豫却被太子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万千怀疑铺天盖地压了过来,让他在那一瞬间无法呼吸。

    太子骤然站起身,泰安怀抱一空,下意识伸手,却发现太子已经后退了两步。

    他和她之间隔了距离,片刻之前的满满温情转瞬即逝。他背对着她,语气中有着明显压抑着的怒气:“你若有空,将长信殿收拾一下。”

    “东宫除你之外再无女子,我着人将秦大姐从含章殿接了出来,劳你妥善安置。”

    太子完,连回身看泰安一眼都不曾,大踏步朝长信殿外走去。

    泰安下意识地追了两步,朦胧间意识到若是任他这么离开,两人之间便再不会同以前一样,心间一片惶恐空旷,意识还未反应过来,右手已经伸了出去,一把攥住了太子的衣袖。

    他停下了脚步。

    她分明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错什么,可是对上他清澈的目光,却没来由地心虚。

    “泰安…”到底还是他先开口,无奈地叹息,“你还不明白吗?只要你告诉我,只要你别无保留地告诉我…我相信你,谁都无法动摇地相信你,只要你愿意…”

    脑中像有片白色的飞羽一掠而过,泰安尚在愣怔当中,太子却已经拂袖而去。

    晚膳之前,李将军亲自将秦家姐从含章殿送来,回避着泰安的目光:“殿下…请阿凤姑娘务必好生照料秦姐,就安置在长信殿的内室中。”

    完,又扭扭捏捏地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泰安的手中。

    是那本《圣祖训》。

    泰安深深吸一口气,对李将军挤出一个微笑,点头道:“我知道了。”

    长信殿的内室从来只有他和她两个人。自那年还是一只纸片鬼的她从《圣祖训》中翩翩立起开始,太子的长信殿就和皇帝的昭阳殿一般,再不许宫人内侍随意出入。

    檐下放着她喜爱的白瓷鱼缸,桌案一角还立着那面花团锦簇的绣屏,黄梨木的桌椅床榻一应俱全,件件都是太子亲手雕刻。

    泰安亲手将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抹去,一件件收到了黄梨木的木箱中。

    北征归来之后,两人如同以前在军营中一般同室而居,她睡在内室太子的架子床上。太子便在靠窗的榻上置了被褥,独个儿睡在桌案旁边。

    泰安看看床上粉缎织金的她的被褥,又看看榻上石青色的他的被褥,贝齿紧咬下唇,想了想,伸手将两套被褥收在一起,一同放在了内室太子的床上。一粉一青两床被子并排放着,像是新婚夫妇并肩躺在床上似的。

    他要她安置,她便替他好好地安置。

    泰安咬牙,将心头阵阵涌起的酸楚和疼痛压了下来,拉开宫门呼唤沙苑。

    “将这些搬出去…”她指着地上她的箱子,“再给殿下和秦姑娘换一套新的被褥来。”

    她抬腿想走,沙苑却拦在她的面前,深深将头埋在怀中不敢看她似的,声道:“阿凤姑娘…殿下了,请您在房中好生待着,替他招待娇客…”

    泰安大怒。

    这是软禁她,还要逼她和他的新欢共处一室的意思?

    她面色一沉,公主的威严霎时展露,唇角挂了冷笑,端端正正坐在搭了椅袱的圈椅上:“既然如此,便请秦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