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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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甄站在细雨中看着她, 轻轻地摇了摇头, 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清平没想到会是刘甄来, 又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只得冷着脸出了门,心中将楚晙问候了一通。此时夜色已深, 只听见下雨的沙沙声,她快步走出府门, 先刘甄一步上了马车。

    皇帝深夜传召, 必然是为避人耳目。但既是传召, 也是要有个由头的。清平将近来的朝务翻来覆去的想,始终想不到理由。刘甄随后上了马车, 坐在清平身边, 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清平双手交握,低声问:“这是要去哪里?”

    刘甄长叹一声道:“维华殿,近来后宫流言四起……”

    “为的是张柊一事?”清平瞥了眼驾车人, “这事是真是假,还需要问吗?”

    刘甄道:“陛下例行传问罢了, 都是走个过场, 莫要担心。”

    清平没话, 隐隐觉得事情并非如此。刘甄似乎看出什么来了,迟疑片刻后低声道:“清平,有些事,便暂且放一放吧……已经今非昔比了,殿下, 已经是陛下了。”

    清平心中一凛,知道这次进宫绝不是只为了后宫之事那么简单,当下应道:“多谢,我知晓了。”

    两人不再言语,马车从西陵门而入,在夜色的掩盖下悄然今日皇宫。

    待到达维华殿外,刘甄与清平分别,看着她进了殿,转身领着人去了东暖阁。

    一路上她有些心神不定,身边的宫女瞧出来了,低声询问道:“刘尚女?”

    刘甄嗯了一声,道:“去请闵贵君过来。”

    两名宫女快步离去,刘甄站在廊下等着,听到水声滴答落下,侧头看去的时候,发现雨已经停了。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第一次见到那位王府大姐时,她本要下跪,但姐只叫她站着。刘甄记得那日她似乎是在习字,头发用金冠束着,穿了身月牙白的袍子,十分好看。这么一写便是半天,姐不话,她也只能站着等,就这样等到天黑,姐才放下笔,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叫刘甄?”

    她感受那种量的视线,忐忑不安地道:“是。”

    少女淡淡道:“可会识字?”

    刘甄答道:“会一些。”

    “只是一些?”

    刘甄迎上她的目光,只觉得心中所想已经被看透,结结巴巴地道:“看过……看过一些书,从前家中教过习字。”

    “不要欺瞒,”刘甄听见她慢慢,“我什么都知道。”

    从此以后,她跟姐几经出生入死,亲眼看着她换更名易姓,从阴影之后走到光明中,彻底的改头换面,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如今细细数来,竟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这十五年中,她所见到的一切,远胜过任何一个传奇。

    刘甄入王府晚,没见过楚晙从前的样子,这人似乎生来就老成,一切都了如指掌,游刃有余。她以为那些过往都已经被楚晙抛在身后,有时候她难以想象身为皇帝的楚晙在童年时是什么模样。隐约记得入府时听过的传言,这位大姐并不受宠,且性格阴郁,不大爱话,这与刘甄后来接触的大姐判若两人。

    她从来都不相信,直到前几日,再度回到王府,踏进那个旧书房,那时候听过的传言再一次浮上心头。

    刘甄从未来过这里,但以她如今的阅历与见识,已经能从一间房屋的陈设推断出它的主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书房外的院子被雪覆盖了,而在灰尘扑扑的旧书房中,绿纱帐悬在窗边,落满了灰尘,书房的布置给人种私密安静的感觉,书架上堆着很多书,它们的摆放自有顺序,若是细心去看,便能发觉哪几本受主人喜爱,时常会被取出来翻阅。

    走到最里面,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纸墨笔砚。书桌理应放在光线交好的窗边,放在这里,明书房的主人不喜欢被人看见她在做什么。刘甄推测书房的原主人是一个性格孤僻内向,不愿与人往来的人,她取下一本书翻开,扉页印着一枚印,是个珺字。

    刘甄有一瞬间的茫然,站书房中站了很久,最后她安静的把书放了回去,让人将东西都运进宫里。

    昔日流传在下人间的传言在时隔多年后应验,她难以抑制自己去这么想,原来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也会有这样一段无人知晓的过往。旧院子旧书房,像一个人寂寞的心。刘甄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又会是谁走进了那间屋子。

    东西都运进重华宫中封存,是皇帝亲手布置的,一切都如旧书房那般,丝毫没有半点偏差。

    “刘尚女,陛下召你过去。”

    刘甄回过神来,从后门入进了大殿。皇帝坐在屏风后,见她来了,一指跪在屏风下的闵贵君。刘甄点点头,知道这是要处置他的意思。

    她冷眼旁观闵贵君胡八道,用一些捏造的书信,试图证明礼部尚书与张良人私通。但在场知情的三人都知道他不过是在做戏,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毫不在乎,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自己与张氏的私情,并请求皇帝治罪。

    刘甄听的心惊肉跳,发觉皇帝话时冷漠非常,手指紧扣在扶手上,是发怒前的征兆。

    那边闵贵君还在喋喋不休,刘甄看准机会抽掉他手中的证物撕成碎片,惯来嚣张跋扈的闵贵君一脸惊恐地看着她,皇帝随即道:“好了,贵君累了,刘甄,送他回去吧。”

    内侍们按住闵贵君的嘴,将他架起从偏门出殿。刘甄也随之退去,临走前却听见台下清平道:“陛下何必多此一举,臣确实和张良人有一腿,陛下又不是不知道。”

    刘甄在心中暗自祈祷清平可别再错话了,却发现皇帝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殿门合上,隔绝了所有视线。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了,突然有个念头从心中浮上来,那个踏入旧书房的人,难不成就是清平?

    .

    睁眼是一片昏蓝的光,合欢的香气隐隐浮动在鼻端。清平闭上眼又睁开,手拢过床帐,光滑的缎从手指间滑落,她坐起身来揉了揉额角,摸索着床沿,一把掀开床帐下了床。

    屋中没有一点声音,她凝神细听了一会,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从那些安静的琉璃灯盏旁走过,她走出了房门,回头看着落了一地的胧光,有些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赤足走在冰冷的地上,清平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从柱子间穿行而过,她侧头去看那些高高的殿柱,发现柱底的底座纹饰形如莲花,并不是常见的样式。

    地砖倒映出她模糊的身影,如堕入晦暗幽深的梦境。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迫使她越走越急,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心跳如擂鼓,她转身看向周遭,黑暗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感受到无比的压抑。再也不能保持先前的冷静,她拔脚在殿里四处奔走起来,最后,她听到细微的铃响传来,一路追逐着这声音而去,在大殿尽头她终于看到一束模糊的光,从门缝边透出。

    她不再犹豫,用力推开了门。

    寒冷的风迎面吹来,衣袖盈满,一点雪花轻柔地落在她的眼睫上,随即是更多的雪从她眼前落下,风雪中隐约可见万千光点,这些光点闪烁明灭,绵延到遥远的天边,仿佛是从厚重的黑云中倾泻而下的星子。大地上光与暗交错并行,城池的轮廓时隐时现,在呼啸的寒风中,远山如渐渐淡去的剪影,云层间隙中落下几道绚丽的霞光,冰封的河流从城中穿行而过,闪耀着幽蓝冰冷的光泽。近处高楼林立,宫阙巍巍,悠远的钟声散在风里,在她耳畔回响,是前所未见的壮阔景象。

    清平睁大了眼睛,想要靠近栏杆去看,风卷起雪劲猛吹来,逼的她不住后退几步。清平以手遮眼,想将这一幕看的再清楚一些,她甚至起了一个奇异的念头,既然这是梦,要是此刻纵身跃下,是否会被这风吹到云端,若是这般俯瞰城池,是不是又是另一番模样。

    这念头一出,她便觉得自己此时轻极了,不比一片雪重。也许随着这阵风就能到达天南地北,去往更为遥远的地方。她迎着风雪向前一步,却不觉有多冷,衣袖上下翻飞,被吹的猎猎作响,连胸腔中也灌满了寒意,就再要离栏杆更近一步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人喝道:“李清平!”

    她倏然回头,楚晙就站在她身后,眉头紧锁,向她伸出手来,语气有些颤抖:“过来!”

    清平没想到还会梦见她,顿时有些不大高兴。想到昨夜被这人按在凤椅上的事情,当即摇了摇头。

    楚晙瞳孔微缩,却是尽量缓和了声音,走近了些,向她再一次伸出手:“就算你不愿过来,但这东西是你的,总该拿回去吧?”

    她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枚温润的白玉玉佩,清平看了一会,心道这梦也是真的不行,连这玉佩都能梦见了。早在云州的时候玉佩就被她典当换了银钱,如何能再次出现。她更加笃定这是梦,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玉佩发出淡淡的莹光,她想了一会,身伸手去楚晙手中取回它,只是这么一瞬,她只觉得被一股力量拽住手腕,猛然扎进那人的怀抱之中。

    清平隔着衣裳听见她急促的心跳声,有些疑惑地抬头,楚晙紧紧抱着她,力道让她有些觉得疼,她忍不住想推开她,却被她抱的更紧。

    过了好一会,楚晙才松了手臂,抿着唇看着她厉声道:“这殿外还没修好,你以后不可随意靠近,知道吗?”

    清平愣了愣,手在她腰腹向上摸去,触及温热的怀抱与柔软的胸膛,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用力推开楚晙道:“这不是做梦?”

    楚晙突然被她推开,沉着脸道:“自然不是!昨夜——”

    清平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身单衣,还光着脚站着,顿时冷的不行。手腕上一圈渐淡的红痕,都告诉她昨夜的事情并非梦境。她瞬间愤怒起来,怒气高涨地将楚晙扑倒在地,坐在她身上,揪着她的衣襟对着脸挥手就是一拳:“你还敢提昨夜的事?!”

    楚晙冷不防被她揍了一下,捉住她的手腕想反身把她压住,清平避开她的手,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追着她的脸就要揍第二拳,楚晙按住她的手道:“你疯了?”

    清平冷笑道:“我还真想疯疯看!”

    楚晙气笑了,心中也存了些郁气,刚刚被她站在栏杆边这么一吓,又不明不白地被她揍了一拳,心中邪火燃起,两人在地上好一番厮,衣袍扯的七零八落。最后喘着气坐在一边,敌视地看着对方。

    雪落了一地,被风吹进殿来,楚晙嘴角微肿,她啐了一口,站起来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清平手被她扭的有点疼,冷冷道:“做什么?我倒要问问你,昨夜在宫中你做了什么,当真是莫名其妙。还有我的玉佩呢,还来!”

    楚晙道:“不给,这里冷,快点起来进屋。”

    清平站起来,身形有些不稳,楚晙伸手扶了她一把,两人具是一副狼狈的模样,也不上谁更差一些。清平恶狠狠地瞪了眼她,只可惜这一眼没什么威力,她腹中却传来些许声音。

    楚晙没忍住,手按着嘴角伤口笑出声,道:“都这样了还要折腾?”

    清平脸红了红,用云州方言骂了她一句,楚晙听懂了,哼道:“尽学些不好的。”

    清平哈了一声,嘲道:“比不得陛下在大殿上也能行云布雨,什么礼法都丢到狗肚子里了。”

    一起昨夜的事情,两人都想起在大殿上的颠鸾倒凤,都觉得面上微微发热,气氛也变的暧昧起来。楚晙眼眸一暗,握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这算什么,要是在朝堂上……”

    清平转头贴近她,将她眼中沉浮的欲|望看的分明,也低声道:“要是陛下在上朝的时候,能让臣为所欲为来一次,这次的事情也就算了……”

    她们鼻尖相触,气息交融,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亟待征服的渴望。楚晙微微一笑,看着她透亮的眼睛张了张嘴,清平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口形,就被她一下子扛在肩上,好似个麻袋般扛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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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中地龙烧的暖和,且在屋子中间铺了层长毛毯子,脚踩上去似乎有微微下陷之感,脚趾被软毛缠着,好像踩在一只幼猫身上。

    清平盘着腿坐在几旁,举起筷子犹疑不定地看了眼面前的人。楚晙脱了外袍,也只穿着单衣在屋中,见状道:“怎么,不吃?”

    倒不是清平不吃,摆的菜都是她惯来爱吃的,也是奇了怪了。她觉得不能亏待自己,抬筷就要去夹,没想到手腕一酸,那菜半道落在桌上。她心道不好,果然楚晙笑了,道:“这凭你这样,还想在朝堂上……?”

    清平用力夹了一筷子在自己碗里,冷笑道:“就凭我这样!有本事你别绑着我啊!”

    楚晙正倒酒,闻言差点倒歪出去,眼中盈满笑意,道:“你生气了?”

    “我难道不能生气?”清平接过酒杯放在一边,“下次你也被我绑着来一回,就知道这其中滋味如何了。”

    楚晙为她布菜,将她手边的酒杯换成一盏茶,只是笑笑不话。清平先前不觉得,现下闻着菜香了,顿时饿的厉害,也无暇去想她笑中的含义,只埋头吃菜。

    楚晙留心她在哪盘菜上伸了几筷,清平却已经风卷残云地吃完了。她心生一念,端起茶盏碰了碰楚晙的酒杯,楚晙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好笑,知道她是要借故出气,当即举杯饮尽了。酒液刺激到口中伤处,被激的热辣辣的疼。清平见她面不改色,怀疑她杯中装的是水。楚晙又倒了一杯,递到她鼻端转了转,清平闻着清冽的酒香,挑衅般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喝。

    楚晙舌尖抵了抵伤口,眉心微蹙,仰头喝完,将杯子反下,示意自己杯中无酒了。

    两人谁也不话,清平嘴角翘起,伸手去取那酒壶,谁料楚晙却按住了她的手,扣住她的肩吻了上去,顺带将口中的酒渡了过去。唇舌在酒液间抵死缠绵,难分难舍,清平被她吻的浑身发软,扣着她的手怎么都掰不开。过了一会楚晙才放开她,手揩去她唇上的酒。

    清平被酒意激的面上热辣,捂着嘴猛灌茶,眼中盈了汪水色,用力瞪了她一眼,只可惜没什么气势,反倒是像调情,把自己气的发抖。

    楚晙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早就已经想到应对的招数,就等着她送上门来,将她里外欺负了个够,才道:“酒好喝吗?”

    清平咬牙答道:“不错。”

    楚晙莞尔一笑:“那以后可以偶尔试试。”她的目光停在清平泛着水光的嘴唇上,话中含义不言而喻。

    清平敛了心神,抬起头问道:“这是在哪里?”

    楚晙脸上的笑淡了几分,答道:“重华宫。”

    清平心念转的飞快,重华宫是太女所居之处,她回来时楚晙即将登基,只在大殿匆忙见了一面,却不曾想能有日踏入少帝居所,这地方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寝宫。她心里一松,想着幸好不是在后宫,于是道:“外臣留宿宫中不合礼制,臣待会便出宫。”

    楚晙轻描淡写道:“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