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辉抹去嘴角血迹, 然后慢慢盘坐于地，狠狠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他的身体还是酸软无力, 若不是一股意志支撑，早就瘫软在地了。

    “前辈和我生活三十年，对我的心性和资质已经有了了解，若诚心收徒，为何还要试炼？您觉着这是试炼，可知这一百天来，我是如何度过的？如今轻飘飘一句‘都是为了试炼于我，目的是收我为徒’, 便想让我感激涕零，前辈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董辉越声音越大，他是真的生气了。自以为是的长辈或者亲人，以爱之名却行伤害之实的例子他听得多了, 也亲眼见过几例，却没想到，有一天这种事竟会落到自己头上。

    无情子一听：果然啊，不好的预感成真了。于是急忙上前解释道：“可笑什么？老夫这种修为，想要收一个徒弟, 有什么可笑的？若这一百天你不好过，难道为师我就好过了？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恨不能将两只吃货立毙掌下？还不是看着你喜欢它们, 这才强行抑制住了恶念……”

    “前辈别拿两只宝宝来邀功。还有，我并没拜你为师，你别就以我师父自居。”

    董辉咳了两声, 从空间法器内掏出两粒丹药服下：虽然这不靠谱的前辈做法当真可恶，但不得不承认，死里逃生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阿凉，我不用死了，你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回去找你。但愿别等到我回去的时候，你却早已白日飞升，你修炼进度给我慢点儿，听到没有？

    “辉，你要这么可就不对了，老夫现下就可以将两只滚滚立毙掌下。”

    “前辈可是要胁迫于我？”

    董辉目光锐利。无情子本想“胁迫你又怎样？难道你还有反抗之力？”但不知怎的，心里就是发虚，这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我只是随口，你不用着急。”

    董辉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又掏出两粒丹药喂给大滚滚，忽听无情子在旁边可怜兮兮道：“我也受伤了啊。”

    “前辈修为高绝，这点伤对你来算得了什么？等着它自愈吧。”

    老家伙还敢“受伤”二字？之前自己以为他真的身受重伤，空间法器内最好的丹药都喂了他，结果他竟然是装得。太可恶了，如果自己真是阿凉那种性子，想趁他病要他命，是不是早就被他拍成肉泥了？

    “前辈，您修道有成，已经过了一千多年的时光，难道不知人性是不能考验和试炼的吗？若我为了活命，选择在前辈昏迷的时候对您下手，您要怎么做？是不是就要杀了我？可这样对我公平吗？明明是前辈提出的条件，最后您却出尔反尔，而我一切都被蒙在鼓里，死的稀里糊涂……”

    “哎呀辉，过去的事咱们就别提了成不？我知道我错了。其实，就算你想杀我，我也不会杀你的，如你所，是我自己提出的条件，若因此杀你，对你太不公平了。”

    无情子眼珠一转，想着董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于是老家伙又无耻地开始卖惨：“辉，不是我有意考验人性，实在是……你不知道，收徒这件事伤透了我的心，可是不收徒，我又心中有憾。唉！一千多年前，我修道有成，收了一个资质不错，为人又憨厚朴实的徒弟，本来也是师慈徒孝的惬意日子，哪成想，我那徒弟竟慢慢生了贪心，嫌弃自己进境不够快，便去偷偷学了邪道秘法，吞噬别人的功力助自己进境。到头来，竟将主意到了我的头上，就在一个雪天，于一片翠绿竹海中……”

    这还是千年来无情子第一次回忆那个令他伤心欲绝的早上，徒弟发红的双眼，浓重的杀机，本来其乐融融的师徒反目成仇，以命相搏……

    着着，老头儿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也终于不再卖惨，毕竟这段往事对他来，是真的惨烈无比。就连心中有气的董辉，都听得心有戚戚。

    “所以啊，从那以后，我便心死如灰，来到这世界中闭门修炼，即便到了可以飞升的境界，也强行压制着。反正对我这样的人来，哪里都是一样，都充满了居心叵测的畜生。我也没想到，上天竟然还会对我这么一个孤僻偏激的老头子降下怜悯，将你送到我身边。辉，有了这三十年，我才知道，原来人生可以过得这样有趣温馨，回首千年，我和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两样？除了修炼有成，其他的岁月，却是都辜负了。”

    “前辈原来竟有这样的伤心事。难怪您看不得竹林，定是因为害怕触景生情。”董辉叹了口气，看向无情子认真道：“好吧，子不怪前辈了，有过这样的经历，难怪您会不相信人性，一心要试炼于我。”

    “什么？真的？你不怪我了？”无情子大喜过望，暗道不枉老夫忍着心伤，将自己血淋淋的过往都剖开了给这家伙看，果然效果斐然。

    “是，子不怪前辈了。”

    董辉肃容点头，就见无情子飞奔过来，抱着他的肩膀拍拍他脑袋，兴奋道：“真不愧是为师的乖徒儿，这心胸，这境界，这人品……啊！老夫再也不骂贼老天了，他送给我这样一个好徒弟，老夫感激不尽……”

    “等等前辈，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谁我要拜您为师的？”

    “嘎？”无情子一愣，接着大怒：“什么意思？你竟然戏耍老夫？刚刚不是不怪我了吗？”

    “是，我不怪前辈试炼于我，让我这一百天在痛苦中煎熬挣扎。但这不代表，我就必须要拜你为师啊。”

    董辉悠悠完，就见无情子一头杵在地上：“苍天啊！大地啊！辉，你别玩我了，你，你忍心看着我这么一个老头子，因为不能收徒而寝食难安，日渐老去，最终在绝望中死不瞑目吗？”

    董辉都气笑了：“前辈，您只要愿意，随时都能位列仙班，就算绝望之下，也只会白日飞升吧？死不瞑目和您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无情子：……

    “那又如何？老夫都过，之前一千年，不过行尸走肉而已，在绝望中飞升，也是行尸走肉。总之老夫一定要收你为徒，若是你敢不答应……”

    “我不答应，前辈又要如何？”

    董辉抬起眼，明明是单眼皮，眼睛也不大，但那认真眼神就硬是让无情子将威胁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辉，不带这样的，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这个孤老头子？你忍心看着我变成行尸走肉？”

    “前辈不是这三十年来，过得很温馨有趣吗？实话，这三十年我也没做你徒弟啊，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辉”。无情子在地上踱了几个圈子，又风一般蹲到了董辉面前：“你，我有哪一点不够格做你的师父？是我的修为不高？还是我的人品不好？抑或我曾经害过你？”

    “不论从哪方面，前辈都有足够资格做我师父。”

    这一点董辉还是承认的，但是很快，在无情子展露笑容之前，他便沉声道：“可我就是不想拜您为师，和资格无关。阿凉过，做人就要顺从自己的心意，修真者逆天而行，千辛万苦的变强，所做一切，也只是为了顺心意行事，不然的话，还费事修真干什么？”

    无情子：……“到底，你其实还是不能原谅我试炼你是不是？”

    董辉歪着脑袋：“或许，也有一点影响吧。”

    “喂！你这个可不应该啊，好了不怪我，怎么还要被影响？”

    无情子险些跳起来，就听董辉笑道：“我确实不怪前辈了，但是这心理阴影没办法消除，我也无奈啊。”

    “那要是阴影消除了呢？”无情子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

    “唔！”董辉认真想了想，郑重道：“若阴影消除，我就拜前辈为师。”

    这是真话，无情子有足够资格做他的师父，而且以对方的性情，董辉知道他会是个好师父。这三十年，他和老头儿也投缘，若不是先前闹出了那一场，老头要收他为徒，他会毫不犹豫磕头拜师，但现在嘛……只能等阴影消除再了。

    无情子：……我特么一头撞死得了。搞什么事？搞来搞去，差点儿没把自己搞死。天知道这子什么时候才能把心理阴影消除了。还好，辉不是个心眼儿的，老夫等得起，等得起！

    好在空间法器里还有不少灵丹和药材，而董辉自己又是炼药的行家，旁边还有一位予取予求的未来准师父，随时随地提供必需的助力，所以他的伤势好得很快。大滚滚这皮糙肉厚的貔貅神兽更是早就活蹦乱跳的了。

    一切都恢复成从前的相处模式，非常的温馨，日常生活也足够有趣，只是……辉到底什么时候能去掉他的阴影呢？这一年都过去了，一年啊！就从来没觉着时间这样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