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瀛儿,父亲爱你。
而瀛儿这一晕,繁树便五日没有见到他。有时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做的过分了些,至少,不应该在嘴巴上沾那么多血,少两滴也行。
少两滴的话,他可能就不会晕过去,那时,他若在乎她,就立刻会把她从这该死的琉璃箱中拖出来,抱着她四处找医者,她就可以伺逃之夭夭。
毕竟这琉璃箱诡异莫测得很,从外面进入,易如反掌,从里面突破,千难万险啊。
繁树有些沮丧,又趴住不动了。
回想平常,父亲严厉苛刻,她白日习术阅宗,勤修不暇,夜半历练,早起晚睡,有多少次幻想能如此这般趴着一动不动许多天,然而如今幻想成真,短短五日,她却渐觉厌烦了。
归根结底似乎是瀛儿
唉,也不知他到底怎么样了。
咚咚咚咚咚,又是那个讨厌的晓生来了,今日不同,他吭哧吭哧提着一只半大不的桶,二话不,哗啦啦,把一整桶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粘稠血浆一股脑都浇了进来,不深不浅,正好没过蛇的身子粗度,哼道“叫你吓他叫你吓他这次好了,他再也不能下床走路了,再也不能了都怪你怪你”
蛇被血浆呛了一口,两眼茫然。
他到底怎么了你倒是一次把话清楚啊,他到底怎么就不能下床走路了
晓生似乎觉得这样做还不够泄愤,两眼冒火,鼻子里喷着气,又要把她从箱子里拖出来痛揍。
好在暮沉及时出现,跑过来拉住了他“晓生你别闹了医者只是暂时的,只是暂时的啊”
晓生嚷道“暂时是多久三天五天还是三百年五百年总之就是不行,就是它的错该死的蛇,我要杀死它,杀死它”着骂着,他忽然哭了起来,“我也要杀了自己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戏弄瀛公子,不该嘲笑他胆懦弱爱哭鼻子现在我也想哭,我干脆哭死算了呜呜呜呜呜呜”
暮沉哽咽了一下,低声道“那你以后还戏不戏弄瀛公子了”
晓生大哭道“当然不会了瀛公子已经这么惨了,他都不能好好走路了,我再存心戏弄他的话,那我还配是他的好朋友吗我晓生发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戏弄瀛公子一次了倘若食言,天打”
“停停”一团水蓝的人影忽然从树藤后面闪出来,急声制止晓生道,“应了就行,立誓就免了吧。”
暮沉一副功亏一篑的模样,叹气道“瀛公子,咱们不是好了吗,这次非逼他立个毒誓才行,否则难保他下次不犯。”
瀛儿摇头,“还是算了。本来我也不想拿一桶染料骗晓生的,我们”
然而,未待瀛儿把话完,晓生那边已举着桶跳了起来,咣当一下,桶当面罩在了暮沉的头上,桶沿有红稠稠的汁泽滴泻下来,打在暮沉雪白的肩头,胸口,背心,淋淋拉拉成了一个“血圈”,森森红红的,怪吓人。
晓生一旁拍笑道“暮沉,这可是瀛公子吐的血哦,不要浪费,快替瀛公子再喝进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暮沉五指紧攥,咣当一下掀飞头上的桶,顶着一颗红彤彤的脑袋,扑过去,和晓生扭打在一处。花园里的兽们受惊,一哄而散。二人滚打过的地方,枝折花落,一地狼藉。
瀛儿置这场战争不理,悄悄摸到琉璃箱前,捞起同样红彤彤的蛇揣在怀里,虚步蹑足,
“咳。”有人在前面咳了一声,“瀛儿,你要带蛇去哪里”
瀛儿一怔,抬头去看,正是父亲连天澜立在宠物花园的径尽头,眼中带笑看着自己。
“父、父亲。”瀛儿向他见礼道。
晓生和暮沉察觉到这边异动,双双停了拳脚,拜过来,“墟主。”
而后,晓生第一时间哇哇哭着诉冤道“墟主,暮沉他骗我,欺负我,他还怂恿瀛公子一起”
暮沉立刻把话抢过去道“哪有明明是你戏弄瀛公子在先。晓生你自己,这都是你第几次吓晕瀛公子了”
“三次怎么了瀛公子胆子太,我替他练练胆子怎么了”
“胆子有你这么练的吗瀛公子没被你练死,也得被你吓死”
“什么暮沉,你竟敢诅咒瀛公子死我,我跟你拼了”
着着,二人又要开打。
“暮沉。”连天阔微笑着道。
暮沉立刻停,再拜过来,道“墟主有何吩咐”
连天澜道“什么都不用了,此事到此为止。暮沉,你年长晓生几岁,先带晓生回去洗洗吧。”
暮沉心里不爽,但还是恭恭敬敬答了声“是”,然后冲晓生哼了一声,一个人率先走了。
晓生年岁,但也是个懂看眼色的人,知道连天澜是有意支开二人,与瀛儿单独有话,于是再不停留,与一对父子一一揖别,随暮沉一先一后出去了。
瀛儿怀里仍然抱着蛇,蛇一身红污,染花了他的雪白袍,整个画面像一幅刚画就的雪里红梅,红墨未干,很有几分触目惊心的艳。瀛儿道“父亲”
连天澜轻轻抬,施法将一尺多长的琉璃箱移至流水潺潺的溪旁,笑道“瀛儿还要一直抱着它么恐怕你不嫌弃它,它也要嫌弃自己了。”
瀛儿犹豫一下,走过去,蹲下,将蛇轻轻放入了溪里。蛇入水,眨眼便钻入水底没了踪影,只余下水面圈圈红晕。瀛儿急了,“我的蛇”
连天澜笑道“瀛儿放心。这水里有结界,它走不了。”
瀛儿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吊起一口气,“那它永远不上来了怎么办”
连天澜开始挽弄袖口,亲自动清洗琉璃箱,红水汩汩融入溪里,淡为粉红,顺流而去,“不会的。不过,瀛儿希望它上来吗”
瀛儿蹲在那儿一动不动,一直盯着蛇消失的那个圆点看,“唔希望,也不希望。”
连天澜一脸了然状“瀛儿长大了。父亲很替你高兴。”
瀛儿摇头,“可是瀛儿不高兴。”
“哦”
“瀛儿是不是给父亲丢人了父亲有四个孩儿,大哥善文,懂笔墨诗画;二哥精通修为,法术高强;三哥更是个文武全才,唉,反正他们都很厉害,只有我,天资平庸,人又懒,什么都学不会,天天只知道养这群兽玩,”
连天澜爽朗的笑了几声,打断他道“瀛儿,你这都是听谁的谁父亲只喜欢聪颖又厉害的孩像瀛儿这样漂亮又善良又乖巧的孩,父亲也很喜欢呀。”
“可是,漂亮、善良、乖巧这样的词不都是形容女孩的吗父亲,我可是男孩啊。”
“唔。那瀛儿想成为什么样的男孩呢”
“木繁树那样的”瀛儿脱口而出。
连天澜丝毫不觉得意外,毕竟很多仙家的孩子都有成为传奇的想法。他笑道“可她是女孩呢。”
“瀛儿若能有她的一半厉害,让瀛儿当女孩也行”
哗。
另一处水面,轻轻的水花一漾,蛇从溪水里冒出一颗湿漉漉的绿头来,看了看这边的一对父子,静静悄悄游到了对岸。
瀛儿喊了声“蛇你去哪儿”
然而蛇头也不回,身子曲曲折折,没入了密密的草丛中。
“洗好了。”连天澜站起身来,将尚挂着晶莹水珠的琉璃箱收入乾坤袖中,“瀛儿还在这儿玩会儿吗”
瀛儿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的袖子,“”
连天澜笑道“怎么,瀛儿还想用这只箱子养蛇”
瀛儿立刻摇头如飞。
连天澜矮下身子,将双搭在瀛儿的肩膀上,笑道“瀛儿,父亲爱你。”
完,搂一搂他,温温和和地起身离开了。
瀛儿开心的蹦了两蹦,穿过溪上木桥,去草丛中找蛇,“蛇蛇蛇你藏哪儿了不好玩。你快出来吧。”
“父亲爱你。”
短短四个字,深深震撼着繁树的心灵。
偷偷离家,不管什么原因,都会被打板子吧遇事就哭,父亲一定会骂女孩子不坚强不争气吧圈园子养兽,除非她不想活了。侍从打架斗嘴,她这个主子也会一道顶坛子挨罚吧洗箱子听抱怨蹲下来搭肩搂一搂然后看着她的眼睛
“繁树,父亲爱你。”
繁树使劲摇了摇头,摇散这个可怕又可笑的幻想
“咦,蛇你在这儿呢。”瀛儿找了过来,一脸雀跃,“你方才听见了吗父亲他爱我,他爱我。”
蛇转过头去,不理。
“蛇你不高兴”
嗯。
“为什么你父亲不爱你吗”
不知道。
“来,让我抱抱你。”
不要,你个爱哭鬼。
可是,我为什么也想做个爱哭鬼。
“哎,蛇你跑什么”
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繁树一路狂奔,前方无路,想也不想,一头钻进了一个指粗的洞里。
瀛儿追过来,挠头不解,望天,恍然
连天雪墟的风景,即便是短暂深秋的晴空万里艳阳天,山林平原上也总有几尺深的冰、半尺深的积雪常年不化。王城内自然也不例外。房屋铺着雪,树木覆着雪,花草径湖岸上,皆有一层不厚不薄的松软白雪,轻轻踩上去,咯吱咯吱,像害怕的人浑身颤栗的响。
瀛儿怀抱蛇,来到自家后园的一棵雪松树下,将蛇轻放在地,指着一个腕粗的深洞给蛇看“蛇,马上要冬天了,这是你的新家,你可以在里面冬眠。你喜不喜欢”
蛇一脸黑线,你才冬眠,你才喜欢。
“进去试试。”
不进。
“怎么你不喜欢”
有了前面的经验教训,蛇立刻使劲点了点头。
“喜欢为什么不进去”
蛇彻底趴在了地上,服你。
“啊,你想让我帮你好啊,那我”
嗖嗖嗖,蛇忽然闪进了洞里。
瀛儿惊呆,“你原来真的很想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