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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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川?你在听我话吗?”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的殷染往前倾了倾身,顺着祁川的目光望向了一直无声地坐在他旁边的人。可还没等她弄清楚他们在做什么,祁川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把人拉走了。

    男孩在站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随后就乖乖跟在他身后去往了洗手间的方向。殷染没有看懂祁川突如其来的动作,但是她隐约觉得有些微妙……她略显不悦地插了几块水果吃,转头对上了一脸意味深长的施钧洋。

    “他,”殷染顿了顿,蹙着眉问,“郗白跟祁川很熟吗?”

    “大概比你跟他熟一点。”

    施钧洋往沙发上一靠,眼睛盯着荧幕上的戏曲表演,毫不留情地损了一句。果不其然,殷染的表情变僵,可是她难得没有找梗讽刺回去,或者是直接丢个抱枕砸他。殷染不语,施钧洋也不再吭声,只有服务生声询问了句,然后弯腰倒满空掉的杯子。

    酒精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让活跃的人沉默,让闭紧的心敞开,让骄傲的面具收起笑脸,让绷紧的灵魂找到借口放纵--它以奇妙的方式诠释着自由。

    祁川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把郗白送到了洗手间门口。一个一身酒味的中年男人正好迎面走过来,步伐有些飘,眼看他可能会撞到同样有些迷糊的郗白,祁川下意识地把人拽到了自己的身后。男人蹭过他的肩走开,而这种过强的保护意识让祁川后知后觉到莫名其妙,郗白也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眼,望向祁川抓着他手腕的地方。

    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贴着他的脉搏,再往下一点就可以握到他的手心,再往下一点就会变质。郗白无意识地弯起手指,但祁川却在这一秒松开了手。

    “走吧。”

    郗白顿了顿,找了个隔间走进去,锁上了门。

    祁川放完水之后站在洗手台前等他,他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然后捧了几把凉水往脸上扑。他自认为酒量不差,至少目前还没测出来上限,但是今晚这才碰了几杯,祁川竟觉得自己已经醉了。他撑着光滑的大理石台面甩了甩头,想把心里的那股燥热压下去。

    这不对,以前安静乖巧的郗白是帮他降火的那一个,但是现在他突然又变成了火上浇油的角色。准确来郗白也没做什么,只是他起了欲念。

    他没醉,他清醒得不得了--他好像发现了问题所在。

    喝醉了的漂亮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侧,他的动作还是那么轻缓,几近于没有声音。可祁川知道自己在渴望他的声音,而这不是单纯的“想听”或是在意“声音”本身,他想要更多。那些曾经闪过一瞬的邪念又变本加厉涌了上来,他想污染这面白色--不是,他想在这面白色上画满他的印记。

    郗白拿纸巾擦了擦手,祁川没有回头,但两个人的目光在镜子里碰在一起。是错觉吗,他竟然也在郗白的眼睛里看到了迷恋。这太可怕了,诱人的禁果不知道自己已经滚过了红线,祁川避开目光,强迫自己不再看他。

    四个时的开幕式过去一半,祁川压根不记得自己看了什么,又和施钧洋殷染了什么话,他刻意不再过多地在意郗白,直到男孩的脑袋一歪,撞到了他的肩头。

    祁川整个人僵住。

    郗白软软地吐出一口气,他困倦地眯起了眼,努力坐直了身子。

    “钧洋,我先送郗白回去了,代我谢谢你舅。”

    祁川吧嗒吧嗒压下火机,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他站起身朝余下二人了个招呼,拽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傻乎乎灌自己酒的郗白,径直往外走。

    殷染总觉得不对劲,下意识要追,施钧洋不算温柔地把她扯了回来。

    “你干嘛!”

    殷染总算忍不住把无名火喷在了他身上。祁川这晚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他一直心不在焉,表现得比以往还要冷淡。

    施钧洋无所谓地笑了笑,他对着她挑眉道,“不用追。”

    --晚了。

    “你……”

    殷染欲言又止了半晌。有些话她一直不想的,她也不是傻子,但此时的委屈和失落达到高峰,她忍不住竖起了刺,好像刺到别人她就能好受了似的。

    “施钧洋,”殷染定定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施钧洋愣了一秒,然后又换上了那种没心没肺的笑脸,甚至还举杯向她,然后仰头灌了个干净。女孩的漂亮的杏眼里晕上了一层雾气,“可我喜欢祁川,你知道的。”

    “我知道啊。”施钧洋提起一扎橙汁,给殷染的杯子倒满,“可是怎么办呢,我们都不太凑巧。”

    谁还没在十七八岁有个求而不得的人?

    半天没到车,郗白站在街角,看着祁川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他知道祁川抽烟,但是他从来没在他面前抽过,这还是第一次。不知道是什么让他突然那么烦躁,郗白猜不到。正是酒劲最上头的时候,他思考不来什么高深的问题,他关心他的方式就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哪怕祁川没有回应过他的视线。

    甜蜜变成挫败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一颗心上上下下,不过少年一个眼神的安排。喜欢一个人约等于把生杀大权奉上,特别是对于郗白这种认准了就怎么也回不了头的人。

    “啧,这里不到车,往前走一点吧。”

    祁川这么,郗白抬脚跟上了他。祁川腿长步子也快,加上莫名的烦躁使他没能控制好自己的速度,郗白急着跟上他,差点被人行道上翘起的砖角绊倒。

    郗白努力站稳,然后慢慢停住了步子,他突然觉得很委屈。他想要的太多了,但祁川没义务对他无微不至。他知道酒精的危险了,酒精让人情绪泛滥。他要求自己深呼吸,而下一秒祁川放大的脸又出现在他眼前。

    他凑近了看他,手掌轻轻贴上了他的脸,手心和脸颊不知道哪一边更烫。

    “还好吗?”祁川附身问他。

    郗白迟缓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到祁川把半截烟头甩了,朝他背过身,稍稍蹲了下来。

    “上来。”

    顿了好几秒郗白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换做清醒的时候他才不会放任自己麻烦别人到这种程度,但是换做清醒的时候他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他心脏狂跳,一点一点挪动了步子,扒向祁川的后背,被他一下子背了起来。

    祁川掂了两下,轻笑了一声。

    “你好瘦啊。”

    郗白知道自己醉了,他怕是彻彻底底醉了,他还想装的更醉一点,这样他就有理由把两条细白的胳膊收紧,抱住了祁川的肩颈。

    少年背着他走过夜晚的长路,五色的霓虹在他眼中明明灭灭,车水马龙被按了消音键,他多贪恋这时夜风的温度。果然祁川还是好温柔啊,连带着这个世界都变得温柔了,温柔到他感到了难过,他太喜欢了,他会离不开这样的温度,细腻寂静又铭心刻骨。

    求而不得的痛他尝过了,那得而不知又是谁的苦呢?

    热滚滚的吐息吐在耳后,祁川只觉得自己需要一场倾盆大雨将他淋得湿透,来浇灭他心里的欲念和邪火。他现在的确可以实现他春梦里的场景,就算这时候他直接把人带回家都不会遭到任何拒绝,他的确有很多这样那样的念头--操,他是不良但不是人渣。

    是不是最近一直呆在一起所以错觉太多,心跳的力度太强,祁川暗暗决定是时候要拉开些距离冷静一下了。如果郗白是个女孩那要好解释太多,但他是个男孩,这将事情变得复杂太多倍。无论是随便玩玩,还是认认真真的直面都显得好难好难,这不是一个开放到让他在这种事情上都觉得无所畏惧的国家和年代。

    但在那之前,郗白搂着他的脖子,安逸地睡着,着要车的人放慢了步子,步行走过了三公里的街。十一点一刻,这座城市也开始放烟火,火星耀眼漂亮,但是转眼即逝。蝉鸣不绝于耳,但是夏天过去,它们也会消失。

    这个夏天终将是会过去的。

    “郗白。”

    就快走到目的地,祁川试图唤醒他,他不知道郗白其实一秒钟都没舍得睡着过。也不管他在不在听,一觉醒来能不能记得住,祁川轻声跟他着话。

    “你傻不傻,以后再跟别人出去,别喝那么多了。”

    “不是,你以后别去那种地方了。”

    “也不要总是那么相信……我这种人。”

    郗白的手臂动了动。

    到了区门口,祁川把他郗白放了下来。郗白扬起脸,双眼总是那么专注的望着他。

    当个哑巴可以永远不告别。

    树的阴影里,昏暗的光线方便人图谋不轨,而郗白还是那种任人采弄的样子。就一次,第一次,最后一次。这么默念着,祁川又鬼使神差地抬手捧起了他的脸,拇指无意识地蹭过男孩泛着水光的柔软嘴唇。

    他朝他俯下身。

    嘭。

    烟花在天边炸开,少年闭上了眼。

    ……

    “洋,你手机响了。”

    男人拍了拍瘫倒在卡座上的少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问旁边的经理,“这孩子喝了多少?那个姑娘让人送回去了吗?”

    施钧洋脑子糊成浆糊了,他眯着眼睛勉强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抓过来看了一眼时间,凌一点,来电人:祁川。

    “喂?”

    听筒那边没人话。

    “大哥,搞毛啊……”

    施钧洋拖长音调问了一声,半晌听到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

    “钧洋,我好像,好像--”

    祁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茫然。

    要什么?他好像喜欢上郗白了?

    “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施钧洋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祁川顿了顿,大概听出来这哥们才是真喝多了。他轻叹了一句,“算了再吧。”就把电话挂了。

    一觉醒来依旧是晴天,郗白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坐起身茫然了好久,昨晚的画面断断续续地在脑中闪过。可越多的记忆被他追回,他就越茫然。

    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梦。

    郗白无意识地抬起手指蹭了蹭自己的嘴唇。醒来想到的第一个人是祁川,可惜祁川不可能还留在他身边。而他没想到,祁川在往后的二十五天都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

    昨晚已经是这个夏天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作者有话要:

    真不知道“求而不得”和“得而不知”哪一种更让人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