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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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的最后一周都在下雨,直到三十一号的晚上,雨停了。这座南方城零八年的雨季正好卡在月末结束,夏意淡去,转眼就是金秋。

    九月一日开学,有人欢喜有人忧,新一批高一生走入了八中的大门,一张张青涩的新面孔出现,除去魏主任例行巡视的地方,校园里的气氛还是蛮热闹的。郗白跟在几个课代表后面,帮忙将一摞摞讲义抱进班级,他瞥了一眼门牌,高二九班的牌子已经被换成了高三九班,排到晚自习的课程密密麻麻。

    郗白甩了甩手腕,走回窗边的座位。窗户大开着,晴日万里蓝天,温度不冷不热,满目银杏给人一种很明亮的感觉,他还是蛮喜欢秋天的。可惜这段时间他并没有什么心情来迎接着秋日,他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与教室里闹腾着的其他人好像不在同一个世界。时隔不到一个月的暑假回到学校,他满心忐忑,期待,紧张,又找回了雨季开端时的心情。

    男孩低着头,翻开讲义里的公式习题,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留了大半的注意力给窗外的走廊。等了许久,直到上课前五分钟,一阵笑骂声传来。他猛地抬起头,终于看到了惦记许久的人。

    施钧洋抱着颗篮球笑嘻嘻地着什么,他身侧的人也被逗笑了,伸手锤了他一下。是祁川,几个少年走过一楼教室外的走廊,他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郗白确定祁川看到他了。而那个人略显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搂着施钧洋的肩继续笑,很快消失在了楼梯口。

    郗白短短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手心。

    不是他太敏感,而是不好的预感总不是凭空出现的。去酒吧的那晚后祁川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如果只是二十多天没见就“消失”太夸张,但事实是祁川好像在有意忽略他。

    他没有回他的短信。

    上课铃响,郗白勉强把注意力拽回了课堂。心神不宁地听了一上午的课,他从没有觉得数学和物理这么无聊过。

    熬到午休,郗白拎着两盒三明治穿过操场,好天气里球的人很多,他转了一圈就看到不少十二班的熟面孔,不一会儿施钧洋也出现了,可是没有祁川……祁川不在他可以看见的任何地方。

    他心地敲响了器材室的门。

    知道他们中午会来,赵海基本不锁门,郗白出于礼貌每次都会敲三下门再进去。这日赵海正靠在桌边电话,见郗白进来了,他朝他点点头示意他随意,郗白屏息走入隔间--然后他最后的期望也落空了。

    祁川同样不在这里。

    郗白拖出一块体操垫坐下,一股酸意不可避免地涌了上来。他拿出手机翻了翻他和祁川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最近一条停留在八月二十九日。

    「作业写完了,你要看看吗?」

    暑假里他没有一天不会想到祁川,只是他憋到快开学,也只找出这么一个拙劣的借口来主动约他见面。祁川没有回复他,直到现在也没有,依他对他的了解,这实在不像是祁川会做出来的事。

    这是为什么呢?

    郗白不想让自己变得像一个深闺怨妇,他努力把满腔疑惑和委屈压下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自己做错了什么。再等等吧,或许他马上就会来这里,不来的话,他们也只是隔着楼上楼下的距离……郗白如此自我安慰道。但他其实知道,楼上楼下的距离约等于隔着银河,他是没勇气到十二班去找祁川的。

    若是祁川对他熟视无睹,和别人笑着然后跟他擦肩而过……这种画面他想都不敢想。

    果然是吃过糖的孩子,稍微被冷落一下就会受不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原来祁川已经把他惯坏了,在那个无限逼近不真实的夜晚,他甚至还梦见过祁川在烟火下吻过他。虽然只是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那一瞬间也应该够支撑他到宇宙爆炸才对。

    等到午休结束祁川还是没有出现,郗白回到教室,准备好书本专心听课,心想着再等等吧,这学校也就这么大。

    这一等就是一周,他都没有再见过祁川。

    “你特么……”施钧洋目瞪口呆地看着通往天台的门上挂着的,被撬开的锁,朝头顶喊了句,“大哥,你搞什么啊?”

    新学期第二周,操场上的声浪离这里很远,午休时候的阳光明亮温暖,太阳能板和水泵中间,少年拿书包当枕头,仰躺着望向天际。他的额头新贴着块创口贴,嘴角青了一块,刚想张嘴话就被扯疼了,暗暗骂了句操。

    施钧洋爬了上去,眯着眼量了一下这张又双叒破相的帅脸,无奈地关心道,“你这又怎么了啊?”

    “昨天碰到体校一拨人,排位的时候有点烦,上头了就动手了,事。”祁川轻描淡写道。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悠哉悠哉地,“灰扫过了,躺会儿啊,晒晒太阳挺舒服的。”

    施钧洋有点无语。不知道祁川怎么突然想起来跑到这儿来,反正他倒是第一次上来楼顶。

    眼前是很宽阔的天台,可以远远望到市中心的高楼,除了他们现在所处位置,其他地方灰尘超多,地上灰蒙蒙一片。起风的时候还是会卷起浮尘,烟灰撒在少年手边,可乐罐被捏得扁扁的堆在角落。这样的地方不错,最重要的是头顶是天空而不是天花板,他们更需要这样不被束缚的感觉。

    一道飞机线滑过正上方的天幕,九月中旬的天蓝的像假的。施钧洋蹲坐在祁川身边,沉默了半晌,认真地问了一句:“你最近怎么回事?”

    当然,追溯回那个举国欢庆的夜晚,祁川第一时间就跟他过了,他好像有点不对劲,但是默认“告白”失败的施钧洋喝挂了,根本不记得当时祁川了什么。

    当晚唯一清醒的祁川却是后遗症最强的人,他自那天之后就找不到人了,只偶尔出现在线上,施钧洋甚至发现祁川的国服排名也掉了。这哥连游戏都不用心了,一还上头跟人动手,开学以后继续神出鬼没找不到人……这反常程度真是史无前例。

    祁川闭着眼不话,施钧洋知道他没睡着。他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躲着谁呢?”

    “你成精多久了?”祁川嗤笑了声,“再问哥把你回原型。”

    “嘿你这人--”

    “没事……你就当我失恋了吧。”

    “……?!?!”

    祁川这话的声音轻而又轻,就像睡着前的呢喃。而这之后,任凭施钧洋滚卖萌撒娇威胁逼问,祁川都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八中第一草会失恋?不存在的,祁川就算人行踪不定,他的传也很快传遍了渴求八卦的高一新生群,这几天一直有姑娘“路过”十二班附近,就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不过两年多来,这么多莺莺燕燕往他身上扑,没一个成功的。施钧洋真没想象过祁川会主动追谁,毕竟这哥总是一种“我对凡人没兴趣”的逼样。

    更别“失恋”了。

    “你这个……”施钧洋琢磨了一会,幽幽地,“你再不,我要往什么惊世骇俗的方面去想了啊?”

    好一个“惊世骇俗”。

    祁川把头转了过去,没理他。

    的确没什么好,到这份上他觉得施钧洋也差不多能猜到了。但果然面对最好的兄弟,他也无法将那些话直白的出口,天不怕地不怕万事无所谓只看心情的祁川,就这么输给了这样一件事:他喜欢上郗白了。

    他喜欢上那个皮肤白净,眼神纯真,盲目信服他,乖巧地跟在他身侧的男孩了。他花了三十多天的时间来确认这件事,拉开距离是没有用的,性冲动冷却后他依旧会想他,想念着他无声但是认真的陪伴,想念他不管外界所有只注视着他一人的感觉,这份想念让他无心去做其他任何事。以至于开学再次见到郗白,虽然只是远远一眼,他都会心悸很久。

    这太糟糕了。再多的人他是不良混混他都无所谓,但是他不太知道被骂恶心变态同性恋是什么感觉,或许他也无所谓,但是他不想郗白这么看他。他不想郗白发现了他对他抱有不寻常的心思,不想看到郗白对他露出恐惧厌恶的目光。

    郗白对他的印象,就停留在那晚漂亮的烟花下就好了。

    那就这样吧。

    祁川摸了摸口袋,烟盒都已经空了,一如他空落落的心情。

    被施钧洋拽下楼的时候离上课还有十分钟,祁川把手插在口袋低头往前走,走到班门口的时候被一只细白的手臂拦下。他心里猛地一跳,抬头看清来者才松了口气。

    不是郗白,是一个跟郗白差不多高的女孩。她穿着崭新的校服,齐刘海大眼睛,长相可爱,面上泛着红晕,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蛮自信的。她拦下祁川,另一只手上攥着一个米白色的信封。

    “学长,”女孩鼓足勇气把信封递向他,“请收下这个!”

    “嚯。”施钧洋看了两眼就乐了,又到了每学期的保留节目,总会有胆子大的女孩试图拿下祁川,一见钟情的传还是存在于高中校园里的每一处。他吹了声口哨,刚想越过他们回到班级,就看到不远处的楼道口处走上来一个人。

    男孩又回到了那种怯生生的样子,可能是没想到一上来就看到了要找的人,郗白直接顿在了走廊那头,他的视线定在了祁川的背影上,然后又慢慢移到了他旁边的女孩身上。

    还有她手里的信封。

    谁看都知道,那是情书。真好,她们还有光明正大写情书给他的勇气。而郗白敢写给他的,只是纸条上的只言片语。他想给他的情书,在夏日末尾的夜晚由他的指尖划在了少年背上,但是那是不可能传达得到的吧。

    郗白往后退了半步,转头就走了。

    “唉!等下--”

    施钧洋猛地拍了一下祁川的肩膀提醒他,然后越过他们追了过去。女孩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祁川也愣了几秒。

    祁川没有接过她的情书,沉默了半晌,她听到了他简短又直接的拒绝。

    “抱歉,心有所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