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 面试的结果稍后会通知你，你可以在外面稍候, 也可以四处逛逛，如果还有什么问题, 外面的工作人员会回答你。”办公桌后面看起来不过二十的年轻人笑得非常温和。

    郑峰点头, 一副棺材脸平板板地看不出表情。

    他站起来，放好椅子出去, 轻轻合上办公室的门。

    走廊里三三两两地站着已经结束面试的老师, 还有隔壁办公室里为他们提供咨询服务的崔家的人。

    “这学校好神秘啊？怪怪的。”

    “对啊, 又不是崔氏旗下的产业, 为什么招聘送人都是崔氏的在干？我到现在除了校长没见过这个学校自己的员工, 学生都没有。”

    “不会是刚开出来的吧？地方这么偏僻……不过能让崔氏这么帮忙, 看来关系匪浅。”

    “我倒是无所谓, 工资那么高, 还不要求一定是师范出身。刚建校更好啊，老员工容易升迁, 崔氏这样的企业985都挤破了头想进去，现在给一个学校做大山，以后肯定差不了……反正我准备留下来了。”

    还有些年轻一些的女生，凑在一起脸颊发红。

    “校长好帅啊！冲着这颜我都要入职啊！天天看，生活多美好！”

    “拉倒吧你, 人家这么年轻就开了这么大的学校，看到这教学楼没，还有后面的宿舍？那得多少钱才盖的出来啊, 妥妥富二代，人家才看不上你呢。”

    “谁我要拿下了？纯欣赏！不求天长地久，只求天天晃悠——颜狗的人生追求你是不会懂的。”

    “不过我总觉得校长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唉，这么好的颜怎么不去娱乐圈发展呢？”

    “不去更好，否则多出来那么多妖精跟我们抢人，才不干。”

    ……

    郑峰从人群中穿过，走到楼下，欣赏着四周沁人的风景，深深一口呼吸，满带花树香的空气。

    但即便心里舒畅，他脸上淡淡的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是个面瘫，从这样。

    不知道是因为天生感情缺失还是面部表情失调，总之，他不光死人脸，连碰到超出常人意料的事情也基本没什么动容，好比这次古怪的招聘，和刚才那个年轻好看到不像话的校长。

    正因为这样，他虽然毕业好几年了，在职业上却一直走得不顺。

    ——谁会喜欢一个死人脸呢？

    出去见客户，客户投诉。

    躲办公室做文职，连同事都嫌弃他破坏工作心情。

    满怀的专业技术根本没人在乎，在几次被领导穿鞋之后，郑峰终于狠下决心，辞职了。

    他沿着林荫道走着，脸上渐渐柔和了线条。

    因祸得福，没想到辞完职可以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不求示范毕业，只要求一技之长，教师证允许他们之后再考。做五休二不加班，工资高福利好，带薪年假团建旅游都有，关键是，学校的校长对他冰冷的表情没有任何不适，从头到尾对待普通人的态度，字里行间甚至毫不掩饰对他专业技术的欣赏。

    这样的氛围比起大企业的勾心斗角要好许多，单纯的环境让他呼吸的空气都觉得新鲜。

    郑峰心里的大石头一下就飞了。

    右手边不远处是宽阔的草坪，远一些参差着树影，郑峰视力不错，很快看到那里站着一个人，手臂挥动着似乎在修剪树枝的模样。

    大概是学校的人吧？

    郑峰心里猜测着，出于礼貌，准备过去跟未来的同事个招呼。

    走近了些，他才看清楚对方的动作——

    不是在修树，是在……

    他歪着脖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个周围嗡嗡嗡飞着虫子整个裹在大披风里的人是在干什么。

    “你好。”他出声招呼。

    对方动作一停，周围的虫子像是受到什么巨大的惊吓一样轰然炸开。

    不知道为什么，郑峰突然有一种自己把对方吓到了的直觉。

    他稍稍放低了音调：“那个……我是今天过来应聘的老师，请问您是这里的教工吗？”

    对方僵硬地站着，半天，才缓缓点了下头。

    “我叫郑峰。”他犹豫了一下，没伸手，怕给这个好像非常怕生的同事增加太大的压力。

    对方憋着声音：“我……我是闫槮。”

    “森？三个木的？”

    “不是……”男人哼哧哼哧的，“萷櫹槮之可哀兮，那个槮。”

    郑峰：“……”

    他是个理科生，听不懂。

    不过这么复杂的名字，看来对方是学文的了，难怪这么内向又充满同世间格格不入的文艺气息。

    郑峰一下对这个和自己一样拥有交际弱项的人产生了好感。

    他凑过去一些，看着那些在他们头顶盘旋的虫子，问道：“这些是什么？你在杀虫？”

    闫槮哼哼：“不是杀……是养——”

    话音刚落，他一下捂住自己的嘴。

    糟了！校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不要在活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异常，他居然顺口就出了自己在养蛊！？

    只见那个新同事慢慢挑起眉，闫槮心里慌得一批，满头冷汗直冒。

    “哦……”郑峰恍然大悟，“你这是新型生物治虫。”

    闫槮：“？？？”

    郑峰耿直的理科生头脑一下拐到了走近科学：“我在新闻里看过，现在为了食品安全大家都不喷杀虫剂了，你这就是吧，养殖能够吞食其他虫的大虫，来保证树木不被虫蛀。”

    他一边着，一边严肃点头赞同：“这里果然是走尖端科技路线并注重运用到实际生活的精英学校。”

    难怪招聘都这么不拘一格，让他一下就产生了满满的认同和归属感。

    闫槮：“……”

    他勉强点头：“对，就是你的那样……”

    他抖了抖，赶紧召唤着自己的虫子跟自己跑路。

    这个时代的人太可怕了，什么都能扯上科学，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之前刚死没多久的陆老师给他们普及量什么学的情景，那种被爆头支配的恐惧……

    见他要走，郑峰还有些不舍：“你很急吗？不急能不能告诉我一下这些虫子这么听你话的原理是什么啊？”

    “急！”闫槮被逼到了，顾不上礼不礼貌的问题，严守不跟活人话的决定，狠狠回了一个字便一溜烟消失在郑峰的视线之中。

    “怎么比我还内向。”郑峰叹了口气，“互相探讨一下不是很好嘛……”

    他有些遗憾，转过身，准备再去别的地方逛逛。

    学校是真的好看，建筑、绿化都属大师设计，就是好多种植的是槐树有些奇怪，不过个人爱好不同，总的来，这样的大手笔情不自禁会让人猜测起校长的身家。

    他逛了会儿想上厕所了，又拐回教学楼里找洗手间。

    一楼的洗手间在北边，基本上现在所有人都集中在侧楼的办公区内，显得这里冷冷清清的。

    郑峰走进去，本以为没人，谁知在门口一抬头，却见里面西装笔挺的一个人正定定地看着镜子。

    ——这洗手间一脉相承了建筑的豪华，大理石的黑色地面低调尊贵，面对面十个独立的卫生间全是原木隔开的，洗手台不在外面，独立地设置在门口，相比女厕那边也有，烘手机洗手液一应俱全，还萦绕着淡淡熏香的味道。

    这可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了，不像在学校，倒像是某个五星酒店。

    扑面而来的精英私立感。

    郑峰心中赞叹，眼看因为过大的洗手间面积对方没有看到自己的到来，他动了动脚，便要进去先跟他声招呼。

    就在这时，那个有些古怪盯着镜子不放的男人忽然有了动作。

    他慢慢地伸出手。

    他搭上脑门。

    他扣起手指。

    不等郑峰反应，男人像是脱衣服一样，撕拉一下把皮从头到尾扒了下来！

    飘飘的戏服瞬间摇曳，连镜子里的脸都变了个模样。

    郑峰：“！！！”

    淡定面瘫如他，都忍不住一嗓子叫了出来。

    那个“活剥皮”的男人却比他还惊慌，听到动静，他刷地转过头来，见到一个人站在门口，整张白嫩俊秀的脸一下子青了。

    “你你你……”他抖动着嘴唇，突然冲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拖进了洗手间，顺手“哐”地把门带上。

    郑峰：“……”干什么！

    他立刻挣扎起来，但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纤细单薄，手上的力气却如同铁钳一样，锢得他生疼。

    “嘘，嘘……”男人拼命朝他比手势，“你别叫！”

    郑峰扭来扭去的手蹭到他怀里刚刚脱下来的“皮”，温温的，还带着热度。

    这人怎么回事啊？一上来就一副杀人灭口的架势。

    他使劲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把他的手扒下嘴唇：“你放开我！”

    郑峰用力过头的脸上带着点红：“你绑我干什么！就算你有异装癖，我也不会出去的！”

    “……诶？”

    秋月笙愣住了，不由自主松开手。

    郑峰理理自己的衣服。脸上罕见地带着点怒气：“至于吗？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如果连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遮遮掩掩，还有谁会尊重你！”

    “不是，这，那个……”秋月笙傻眼了：“你、你难道不觉得……”

    他试探着把自己怀里抱着的皮往前挪了挪，以吸引对方的注意：“这个东西，它——”

    “不就是一个‘皮’。”郑峰沉着稳定，还觉得对方有点大惊怪，“电视里那种易容术我见得多了，现在特化妆那么逼真，演员一天换十张脸的都有，你这算什么。”

    秋月笙：“……”

    虽然没吓到新来的老师不用被校长劈雷了是好事，但这种被活人毫不当回事轻而易举洗白的感觉……怎么就有点微妙的不爽呢？

    他沉默着不话的样子落在郑峰眼中却被误会成畏缩辛酸。

    男人表情冷淡，心地却很善良，拉着长袖飘飘的秋月笙走到外面，准备跟他好好谈谈心：“你喜欢穿戏服？”

    还没缓过神来的秋月笙下意识点头：“对……”

    “但是别人不让你穿吗？”

    秋月笙继续点头：“是的……”

    校长嘱咐让他跟谢笪楠好好学穿衣服，特别是今后学校里会多出来很多活人，一定要穿得“像个人”。

    郑峰默默叹气：“我可以理解，这个社会总是主流才受人认可，异常备受偏见，但是——”

    他掷地有声道：“你得明白，这不过是因为我们的社会还没有进步到足够宽容的地步，早晚有一天，只要是没有妨碍他人的行为，就算奇怪，也可以为人所包容，再也不用担心遭受歧视！”

    郑峰严肃看他：“你明白吗！”

    秋月笙：“明、明白……”的吧。

    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眉宇间不见沮丧颓败之色，郑峰以为自己的安慰起了效果，语气缓和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就算暂时不被世俗所理解，我也愿意做你唯一的倾听者，我就觉得你这身挺好看的，只要不是正式场合，随便怎么穿嘛。”

    “对了，”其实对戏剧戏服一窍不通的郑峰绞尽脑汁找话题：“你这衣服挺别致的啊，不过这么热的天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他拉了拉秋月笙的外衣：“这是披风？”

    秋月笙：“……不，大衣。”

    郑峰稀奇：“这么薄的衣服还能叫大衣？”

    秋月笙：“……”不，不是那个大衣，是京剧当中的“大衣”。

    郑峰又问：“那你下面穿这大裤衩是什么意思？”

    秋月笙：“嗯……这叫黑彩裤。”

    郑峰：“虽然大了点又花哨了一点，但还是挺好看的。”

    “那……”

    郑峰还想继续陪伴新认识的伙伴“度过灰暗的岁月”，秋月笙已经受不了了。

    这人有毛病吧！

    他飞快地把袖子一撸，站起身：“谢谢你的开导我已经没事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一口气不带标点符号地完，落荒而逃，那架势活像半夜出门遇到厉鬼的无辜活人。

    “哎，你……”郑峰伸出手。

    他还没完呢。

    郑峰砸了咂嘴：“这个学校奇怪的人还挺多。”

    难怪校长刚才面试自己的时候一点没有异样，原来是已经习惯了。

    看起来自己还是他们当中最正常的一个。

    郑峰松了口气，对自己未来能在这里生活下去有了更大的信心。

    殊不知，此时他自以为“拯救”的新伙伴却飞奔在学校的走廊间，一路洒下充满阴气的悲伤泪水。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自己可是个鬼鸭！

    为什么这个活人看到自己光天化日血淋淋扒皮一点都不害怕！

    有这么伤鬼自尊的吗！！！

    *

    池嘉终于面试完最后一个老师，整理好表格，他抬头转着脖子，闭目养神。

    窗户处“咔哒”传来一声轻响。

    池嘉睁眼看过去，发现是北阴。

    他懒懒靠到椅背上：“好好的门不走，翻窗户干什么？”

    北阴轻巧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他走到池嘉旁边，轻道：“外面很多人……”

    哦对，差点忘了，那么多姑娘，刚刚进来面试的时候就有胆大的把眼睛一动不动地黏在他身上，换成北阴，可不是要尖叫着把房顶都掀了。

    “怎么样？”池嘉含笑看他，“让你盯着点那几个，没闹出乱子吧。”

    男人摇摇头：“孙国芳盯得挺紧，没问题，只不过……”

    他抿唇，把刚才看到不太寻常的情景跟池嘉了一下。

    没完，校长已经笑倒在了桌上：“不行了哈哈哈……咱们这次招来的员工当中真的有这么硬核的！？”

    北阴点头：“现在他们两个已经躲在宿舍不敢出去了。”

    池嘉：“噗……哈哈哈，陆顺第二啊，身为活人死也不信地为鬼找理由开脱，比起陆老做鬼还一心追求科学的执着，我都不知道哪个会更令我们未来的学生崩溃。”

    仿佛预见到了某些美丽的画面，池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决定了，等他经过培训没问题，我就让他做学校的教导主任。”

    刚听消息飘进来探情况的胖子冷不丁听到这一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什么！？”

    他撕心裂肺地表示抗议：“不行！不同意！实力拒绝！我还想好好当个鬼，不要这样的教导主任！他会把我们都弄死的！”

    他“1551”地过来抱池嘉的腿：“求你了校长，再疼疼我吧……”

    池嘉雍容而坐，摸摸他的狗头。

    而在鬼哭狼嚎的背景音中，北阴看着池嘉身心舒畅的模样，静静思考起来。

    原来校长喜欢懂科学的鬼。

    那要不然……他明天就去买些《从广义相对论到量子力学》《从微生物中窥探化学》《唯物主义近现代理论演变》这样的书来仔细研究一下？

    作者有话要：　　北阴：从明天开始，我要做一个懂科学的硬核鬼，让嘉嘉更喜欢我！

    郑峰：这学校真好^_^

    众鬼：呜呜呜……不想活了！救救鬼叭！

    明天开始恢复每晚九点更新，其余时间不定时经常加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