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让孟婆……”

    “是我。”

    房间里拉着窗帘, 阳光透过一层布投射进来，减了七八分的亮度。

    站着的那个人背靠在窗边, 闻言冷淡地笑了笑：“我一向弄不懂你的想法，当年也是，现在也是, 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让他想起来, 不怕……”

    北阴端坐在桌旁, 硬生生将办公椅坐出了天界岿然之感：“不是全部，他知道的……只是开心的那部分。”

    他抬起眼睛：“我们没有时间了。”

    阙紫垣默然。

    “如今九幽之地的那个当年被我封印过一次, 后来逃出来掀起六界大战, 现下再次蠢蠢欲动, 封印怕是撑不了多久。”

    阙紫垣垂眸, 摸着自己的指骨, 淡淡的语气里却是毋庸置疑的凌厉：“既然能封印他一次, 那就能封印第二次, 况且这一回……”

    他翘了翘唇角, 笑得冰寒：“我定要让他魂飞魄散。”

    北阴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你如今杀性怎地如此之重？”

    “重？”阙紫垣嗤笑，“你别忘了我是从你身上分离出来的, 要不是你当年无用，哪里会有我的存在。”

    北阴眼眸微微一凝。

    阙紫垣斜睨他：“虽你是主体，但如今的我倒是越来越不想回到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身上。”

    北阴毫无动容：“天机已定，你早晚会回来。”

    “那不然我就弒个主。”

    “别再胡闹。”

    “谁在胡闹？”阙紫垣不可置信道，“你这语气，莫不是当我是从前你宫里的仙童？”

    北阴淡淡堵回去：“你有和我耍嘴皮的功夫, 还是去下面确认一下九幽之地的情况，趁早做准备。”

    他敛下眼眸，语气中一瞬间浮起凛冽：“当年的事，我决不会让它再次发生。”

    “你的宝贝叫你接电话啦……接电话……亲耐的快接电话……”

    突然响起的铃声一下散了空气中严肃的氛围。

    北阴难得地愣神：“你这是……”

    “没见过世面……”阙紫垣嘀咕了一句，神色间非但没有难为情，反而带着点洋洋的得意，“嘉嘉给我电话了，这可是我给他设置的专属铃声。”

    北阴：“……”

    他开始思考自己分裂出来的一半神魂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这么个让人恨不得死他的德行。

    “羡慕吧？那也没用。”阙紫垣拿起手机，充满优越感地道，“你跟他冷战，所以嘉嘉现在根本不想理你——”

    “他生气是因为我们俩都骗了他。”北阴冷冷截断他的话，“神魂分裂里面没有你一份？”

    阙紫垣：“……”

    “他电话给你不过是因为跟你不太熟所以好话罢了，想想他的性子，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别扭。”

    阙紫垣：“……”

    北阴两句话戳完他的肺管子，扬下巴：“快接，再不接嘉嘉该挂了，更生气。”

    阙紫垣忍下一肚子的脏话接起电话。

    “喂。”知道他马甲，池嘉的口气就不客气多了，“那家伙在？让他接电话。”

    阙紫垣：“……”

    他是传声筒？

    他转头望了眼北阴淡然从容、一副“看我什么来着”的模样，暗自磨牙：“找你。”

    北阴瞥着他，接过来：“嘉嘉……”

    “闭嘴！”池嘉断然道，“我要见你！立刻！马上！……哦对了，还有阙紫垣，让他一起过来。”

    完他就挂了电话。

    “要见我们？”阙紫垣忍住酸溜溜，干干地问道。

    北阴颔首：“对。”

    “走吧。”他朝门口走过去，忽然又停住脚步，“电话给你却是为了跟我话——阙先生，现在感觉如何？”

    阙紫垣：“……”真想给“自己”一刀。

    两人很快到了学校。

    池嘉等在办公室里，抬头看见两人进来，他的目光从这边挪到那边，又挪回来。

    这两个从长相到气质都截然不同的人居然是一体双魂，他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然而一想到梦里看到的那些——

    自己真的是……三尸？

    他不知道这会儿应该做出什么反应。自梦醒，即便表面装得再平静，他的脑子里其实已经一团乱。

    酆都大帝作为天界紫微帝在阴间的投影，他早就知道了。

    虽然眼下看来投影不太准确，精分更加合适……自己和他，居然有追溯到上古时期的渊源？！

    这不是扯淡么！

    池嘉木着一张脸，跟他们计较的心情都没有了，伸手指指凳子，示意他们坐下。

    他嘴巴动了动，找了个干巴巴的开头：“……你们就没什么想跟我的？”

    两个戴罪之身对视了一眼，阙紫垣脸皮比较厚，上前一步诚恳道：“嘉嘉，我错了。”

    “闭嘴。”池嘉烦躁地睨他，“谁许你叫名字了！”

    两个顺杆子爬的家伙，一丘之貉。

    阙紫垣讪讪把话吞回肚子里，北阴轻勾唇角。

    池嘉皱着眉，气势磅礴地敲桌子：“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

    两个之前还在幼稚吃醋的学鸡乖乖点头：“好。”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

    赶在他们开口之前，池嘉又补充一句：“别糊弄我‘几个月前’这样的答案，你们知道我想听什么。”

    北阴微微抿唇，阙紫垣已经先一步答道：“万年之前。”

    果然。

    猜测被证实，池嘉原本设想的愤怒、不可置信，或是激烈反驳都没有出现，只有脑子里淡淡的茫然。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的人，虽然运气差了点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死，又强行被流氓APP绑架，但他至始至终都没怀疑过自己的种族。

    三尸……

    和他曾经无比痛恨的修罗有关的三尸。

    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东西！？

    看着他呆呆发愣的模样，北阴瞥了阙紫垣一眼，两人浓墨晕染的眸光在此刻竟然惊人的相似。

    “我喝了孟婆汤……”池嘉喃喃地道，与其是告诉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如他在借着这个过程重新梳理自己混乱的脑子。

    “我看见自己……”

    随着他的叙述，两人的眼中也显出一丝怀念。

    北阴黑色的眼眸中波谲云诡，仿佛回到了那个面前人还是少年模样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的时候。他带着他走遍山川四海，即便那时候陆地上血腥喧天，可他们在的地方却好似隔在另外一方世界，难得清静。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

    而阙紫垣不同，这段回忆对于他来只是过往，是在他分离出来之前发生的事，淡淡的印象在池嘉的叙述下宛如被带着回顾了一场电影，进入那个他并不太清晰的过去。

    静谧的空间里只有池嘉的声音轻轻地回荡着。

    纸人从衣兜里爬出来，给他哼哧哼哧地倒了杯水，池嘉拿过来握在手里，没有焦距的眼睛渐渐地凝聚起来。

    “……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头，锐利地看向两人。

    半晌，北阴叹了口气，走上前。

    他朝着池嘉微微俯下身，漆黑的眼眸凝住了他的眼睛：“还是那时候乖乖跟在我身后的时候更可爱……”

    恐怕那时候的自己也不会想到，日后的他们会变成这样的关系。

    池嘉眼睛微微睁大。

    眼前的人恍惚成了梦境里青衫曳地的模样，风流写意又高高在上，仿佛山巅无人敢靠近的青莲。

    “你那时候很可爱，我什么，你就听什么，所以我很喜欢带着你。”北阴轻轻笑着，“后来……你终于忍不住对我的心思。”

    同伴被封印的那个晚上，少年显得很不安。

    他虽然不用睡觉，但喜欢学着人类的样子，每到天黑便闭目养神。

    北阴坐在不远处望着天上的云烟，听到他窸窸窣窣的翻身声音，知道他被白天的事情惊到了心里不安，于是站起身，缓步走过去：“睡不着？”

    少年睁开眼睛，望向他，眼睛里一片清明，丝毫没有睡意。

    他点了点头，咬着嘴唇：“嗯。”

    他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轻颤，微微嘟起的唇瓣花一般粉嫩娇艳，剔透的皮肤如同冷玉，浑身上下充斥着让人恨不得掠夺的诱惑。

    这是一副恐怕诸天神佛都无法狠心对待的样貌。

    北阴摸了摸他的头，少年猫一样眯眼，在他手心蹭了蹭。

    “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紫微帝微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暖，“只要有我在，就会好好护着你。”

    他的少年很乖，也很善良，会给饿肚子的人类好吃的，也会克制自己吞噬欲望的本能，他的手上没有沾染过鲜血，所以，即便有一天天界要对他动手，他也会护他周全。

    北阴丝毫未提他身份的敏感，也没有告诉他作为天地间唯二开了灵智的三尸，天界早晚不会放过他。

    他只是低下头，这个从来如同天边浮云一般淡雅轻舒冷心冷情的紫微帝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落下唇上温暖的触感，道：“放心。”

    两个字，重逾千斤。

    少年没听懂这其中的沉重，但他还是觉得开心，眼睛晶亮地看了男人半天，忽然欢呼一声扑上去，在北阴微微错愕的目光中，狗一样蹭了蹭他的下巴，然后捧着他的脸颊回亲了一口：“我……我不怕，我要一直跟着你！”

    ……

    “你等会儿……你是，我主动勾搭你的！”池嘉睁大眼睛，一时间没空去追究万年前的复杂过往。

    北阴淡然点头。

    “……”

    泥煤啊！他在现代社会好歹堂堂直男，顶多对颜值有那么一点点的追求，要不是北阴从头到尾若有若无的勾搭，他压根没往男人跟男人这方面想过！结果回到前世……居然是他主动！？

    北阴轻笑，靠得更近一些，呼吸相闻：“否则我为何会在此世对你一见钟情？自然是你当时偷走了我的心，这万年来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魂牵梦萦……你，该如何补偿我？”

    池嘉：“你特么的……”碰瓷那！

    话没出来，北阴手指点到他的唇上：“如今你忘了当时的记忆，不如试试？也好替你回忆一下，不定能想起更多……”

    池嘉：“！？”

    他往后仰过去：“你离我远一点！……我警告你，我还在生气！没原谅你——”

    后背靠到障碍物。

    他转头一看，后路被不知何时站过去的阙紫垣断了。

    男人勾起唇角，笑得无比期待：“虽然我一般同他不对付，不过这个提议甚好。嘉嘉你不能厚此薄彼，亲完他，我也要。”

    你们是幼稚园里抢糖吃的孩吗？！

    池嘉不明白一眨眼的功夫他怎么就陷入了如此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

    这难道不是在严肃地探讨前世今生！？

    北阴温和一笑：“我们就是在和你探讨啊。”

    阙紫垣叹息：“口中得来终觉浅，才知此事要躬行……嘉嘉，实践出真知。”

    作者有话要：　　池嘉：这诗是这么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