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踏遍山河诗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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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嵬名安低眸。

    不论你还记不记得,你已是佛陀。

    指悄悄按上心口,那里一道莲纹黑如墨染。

    是生来就存在的胎记,却于太子成佛那一刻觉醒。

    大凶之兆,为天地不容。

    我不知我从前究竟是谁,只知你我,终究道不同。

    然,子翼愿为君琴上弦,杯中茶,中剑,身前盾。愿与君并肩,护君一世长安。

    他想,他言出必行。

    佛不动,一时惟有风声。谁也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良久,身前人须臾不见,监工抹把额前冷汗,鞭子抽地山响。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起来干活都起来”

    那所谓佛陀,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烟火,它炸开的时候,便是整个世界都为之静默。而它一旦消失,那这天地景象也不过是如初。

    这人间景象,终究是属于人的。

    嵬名安缓缓起身,不声不响绑了绳索在腰间,继续攀岩凿窟。不会有任何不同。

    没有人会因为佛陀的怜惜,而对他友善一分。

    因为他是罪人。

    入夜,荒山寂冷,寒风瑟瑟。星辰闪烁,钩连长卷。

    嵬名安独自蜷缩在一处石壁后,思绪翻涌。

    恨他抛却自己吗

    自然恨。

    那侍女一字不漏学来的佛理言犹在耳。

    佛,人有八苦。

    佛,大爱天下。

    佛,清心寡欲。

    佛,不求回报。

    他笑。

    人有八苦,可没了八苦,没了生、老、痛、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还算个人么

    心怀天下,怀中却不能有我。

    大爱百姓,却独独不能爱我。

    我不是在这天下么,我不是这人世百姓么

    清心寡欲

    哈哈哈

    若当真清心寡欲,你又为何普渡众生,等着他们自生自灭岂非更好。

    不求回报,哈,佛前香火,无数供奉,金寺玉殿,又有哪样不是回报

    嵬名彧,你抛妻弃国,无情无义,却道成佛。

    可是,他攥紧了破烂衣衫。

    他知道,再没有选择。

    所以,我的太子殿下,我会帮你。

    纵然我心中万分不甘,纵然痛到无知无觉,我也会帮你。

    你想要的盛世长安,你想要的地狱尽空,我都会帮你。

    但是,我想不明白,为何上苍非要你斩尽尘缘,方能成佛。

    嵬名安半阖着眼,他何等聪慧的一人,如何不知自己走入了死胡同。钻牛角尖愈深,执念愈难解,魔心愈重。

    人皆执念生而成魔。

    蓦地,他唇角起了一个弧度,无比讽刺的。

    他睁了眼。那一刻,有刻骨冰雪入了烈烈寒冬,千年不化,而成的

    决绝寒意。

    因为他忽而明白了

    抬眼,望向浩瀚银河。

    呵呵。满天高高在上的神佛,原来,你们想要的是这个。

    原来命中带煞,血气满身的千年不世出的凶星,必需成魔。

    他磨娑着一颗随捡来的石子,眸中满是冰冷。可惜,我只想安安份份的,一点也不想成魔。

    何况,他想起白日那人如旧的怀抱。挂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

    他也未必全部忘了我。

    我自私也好,妄想也罢。这命数,我不信没有半分转寰可能

    凭什么这天道如此,要让这俗世眷侣,终不得其好。

    这漫天神佛啊呵。

    逆了又如何

    山中夜风更盛。

    嵬名安迷迷糊糊间越发觉得寒冷。身上筋脉被废时留下的伤口隐隐做痛。他努力向石壁脚落缩了一缩。却忽地身子一轻,人已被搂进了温暖怀抱。

    那怀抱檀香缭缭,萦绕鼻尖。

    他睫毛微微颤抖,正如他的整个身躯

    不可抑制的颤抖,每个毛孔都在颤抖。

    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阖着眸的脸上依旧是平静的模样,仿佛岁月都为他安静了下来。

    也如那人一般。

    他阖着眸子都能感受到的那道熟悉视线。

    浸入了他的每一丝血肉。

    良久,他终于缓缓睁了眼

    冷月高悬,三星伴月。银辉撒落那人眉梢眼角,嵌入他眉间心上,如旧温柔。

    白玉额环隐隐浮现出莲花纹路,黑发直落而下,白衣飘飞,如踏浪乘风。

    不知,惊艳了谁的华年。

    他看痴了眼,分明是那过往朝夕相对的面容,在此刻,却好似咫尺天涯,无论如何也令人难以看够。

    多贪恋。

    从未如此刻这般一样的,贪恋。

    他一双清眸看着眼前的人,清清楚楚看见那人启唇,听闻那人唤他,仿佛视若珍宝。

    他唤,“子翼”

    竟是这句子翼么,真是许久许久,再没听到过了。

    “嗯。”

    他应了声,却垂了眸。

    “我没有忘记你。”

    他蓦地抬了眸,这一刻,所有的忍耐,所有的苦痛,所有的恨意,都在这一句话下,消弭无踪。

    如同置身云间。

    “当真”他颤颤地开了口,带着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心翼翼。正所谓美梦易碎,如今他早已不敢轻易相信这世间神佛真可宽待自己几分。

    “自然。”这佛陀金身的人凝眸一瞬,含着无尽的心疼。

    两个字落。是一种由心底发出的坚定。

    这一刻,嵬名安忽然明白,他负尽天下、倾覆家国,苦苦所求的,到底,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蓦地嗤笑了出来,心中不出是什么复杂的感觉。

    那人见状,搂着他的又紧了几分。

    低声解释“我成佛时确实忘了一切。但是,但是如今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又能如何你,不想救你的苍生了”

    嵬名安感到那人握紧了自己的,如立誓一般“卿与苍生,愿皆不辜负。”

    嵬名安眼神一寒,几乎大笑出声来“皆不辜负嵬名彧,你好大的胃口。成了佛,连脑子也丢了么”

    他陡然翻身,将人狠狠压上石壁,攥着他衣领的指指关节在月下泛白。

    那眸中似燃起万千火光,熊熊遍野“嵬名彧,二者不可得兼。要么你不成佛,我陪你兼济天下。要么你继续坐你的莲台宝座,我继续受我的苦役刑囚。你选吧”

    不容置喙。

    嵬名安死死盯视着那人双眼,好似不肯放过他分毫神色。

    他便看见他伸出,轻轻拉低自己的头,唇齿相扣的一刻,他低声允诺。

    “我选择你。”

    我愿与你踏遍山河,兼济天下,温酒煮茶。

    一句话,他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