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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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灼烫焚烧之苦。

    远超寻常火焰的炽热如淬了毒的蝮蛇一般,缠肉入骨。剧痛似万蚁啃噬,在骨缝中穿行钻过,抓挠五脏。

    血肉从双脚开始烧焦溃烂,展露出支离的白骨。无数似哭似吼的叫声充斥耳内,闭目皆是历历猩红,如沦地狱。

    无厌稍稍一动,肩头的血肉便掀掉了一块,掉在地上,摔得焦黑破碎。

    “大家一块做烤肉,满意了?”

    他一步跨出,掐着那将业火渡到他身上的修士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那人被这一动,身上的血肉零散掉落,俱都黑烂。

    “无厌……你……你敢杀我?”

    那修士在业火中瞪大了眼睛,眼珠几乎撑裂眼眶,半是惊惧半是威胁地盯着无厌。

    他的脖颈其实也被烧掉了一侧,无厌手指微动,便能轻易捏碎他的喉管。但无厌没有那么做。

    他与那修士对视片刻,突然笑了声。

    “你猜我当年,是为何被关进禁闭佛堂的?”无厌笑声低哑。

    火舌舔上他的半张脸,将他眼中那抹敛藏的红芒映照得清晰毕现。比起我佛慈悲与金刚怒目,此时沐浴业火、嘶哑轻笑的无厌,更像是从地狱爬出的阿修罗。

    他笑着一脚踹开一个扑过来试图救人的修士,然后慢慢抬手,按在被提着的修士的身上,哑声道:“那缘由……我还记着呢,你们怎么能忘?”

    他的手指蓦然向前一刺,在那修士瞬间溃烂的丹田处搅动了下,捏出一枚被业火层层包裹的金丹。

    “下品金丹。”

    无厌松开手,任由失去修为无法抵挡业火的修士被火光吞没。

    “救我……救我!饶我一……”

    尖叫断在咽喉。

    不过刹那,原地连烂下的血肉都没有了,业火聚拢化为一簇火苗,将最后一点灰烬也舔舐干净。

    无厌忍着剧痛向前走,每走一步便有焦黑的血肉掉落,不多时,那件素白轻柔的袈裟便如披在一具骨架上般,空空荡荡的,隐约可见胸口横斜的惨白肋骨。

    他捏着金丹的手也几乎完全是白骨了,但却还饶有兴致般一下一下抛玩着那颗金丹。

    其余被业火焚食的修士惊惧地看着他,纵然有数十人,却被无厌一步一步逼得后退,几乎成为方才他们逼迫无厌的一幕反转。

    一寸一寸扫过那一张张被业火扭曲的脸,无厌将手里的金丹朝着人多的地方一扔,“拿去玩吧。”

    仿佛那是张爆裂符般,所有修士都如惊弓之鸟般惊骇四逃。

    无厌嗤笑了声,不再理会这些人,而是心翼翼地护着方才被他放进丹田内的一点琉璃火光。

    该踏破铁鞋无觅处,还是该无巧不成书?这琉璃天火竟然就在这业火之中。但却并非完整的火种,而是一点碎片。要想炼丹,还要凑齐其它碎片。方才无厌杀那名修士,也是为了看看他的火中是否有琉璃天火碎片。

    但没有,可能是偶然。

    不过借着这块碎片,无厌能隐约感觉到其它碎片的位置,只需要时间去寻找。

    比寻找琉璃天火更重要的,是找程思齐。

    无厌试着感应了下佛珠,却发现自己身在业火之中,对于佛珠的感应很微弱,只能勉强判断,程思齐在这座塔之中,还算安全。得到这点消息,无厌便暂时安心了。

    他知道自己眼下的状态不太对劲,心魔被唤出,很难压下。所以立刻去找程思齐,并非是明智之举。

    “还差两块。”

    无厌慢慢攥住琉璃天火的光芒,“两个时辰内凑不出完整火种,便会消散。看来,要等炼完融血丹,再去找祖宗了。”

    想到狐狸甩着尾巴用屁股怼他的模样,无厌眼底的血红微微一暗,唇角勾出一个温柔的笑。但这笑却因他太过痛苦,而变得扭曲了几分,不太好看了。

    传承塔二层是间藏经室。

    无数道藏浩如烟海,排布在八卦形的高耸书架上。书架如天梯般,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一层没有看见其他人,无厌无心去管,能忍业火之痛,已是殊为不易,更何况在业火焚身之中,还缓慢行动的?

    “要读完吗?”

    无厌抬头望了一眼天穹,没有尽头。他眉头紧锁,慢慢抬起满是白骨的手掌,点在一座书架的最底层。

    顿时,这一层的书卷玉简全部漂浮排列起来,一个个展开,投射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字。

    禁闭佛堂五十年,无厌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念经。

    这些道藏对于寻常修士来可能要耗费数个时辰,运用神识殚精竭力,才能通读完一书架。

    但无厌只花了一个半时辰。

    书架的最高层,最后一本书读完,一朵如莲花般的琉璃色火焰缓缓飘落,绽放在无厌手中。

    无厌眉头皱得更紧,心中猜测第三块碎片可能要去三层,但时间明显不够了,第一块碎片一旦消散,琉璃天火就只能从头再收集,连顺序都不可更改。

    他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但总要撞撞运气。

    在这秘境里,他的运气委实太好了。

    与此同时。

    铺天盖地的血腥气中,一根银针破开经脉血肉,铮地一声钉在了岩壁上。针身上凝结的血珠慢慢滑下,淌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漆黑幽深的岩穴通道内,的白团子已变得血肉模糊,蓬松柔软的细毛被血水洇湿,紧贴在瘦弱的脊背上。狐狸的嘴微微张着,嘶哑破败的咳血声在空洞的岩穴内聚起连绵不断的回声。

    “还、还有一根……”

    程思齐用前爪慢慢撑起自己的身子,再度爬向镶嵌着一枚硕大紫玉的墙壁。他无法自己逼出银针,只能借助这通道里的紫玉。

    身子向前挪动,一道深重的血痕拖拽在地面。

    爪子抬起,按上紫玉,程思齐勉力凝聚着涣散的神思,再度将所有隐隐躁动的气息逼上胸口,那是最后一枚银针的位置。

    “吱!”

    骨骼几乎被穿透,银针飞射,和其它几根一样,钉到了岩壁上。狐狸的身躯也因着这反震之力被轰然砸了出去,狠狠地摔倒在地。

    但这次没容得他恢复气力爬起来,便有狂暴的妖气冲刷过他的四肢。

    “呃……”

    咯咯的骨骼生长声如同蝉蜕。

    不过片刻,刚刚漫起的白光便消散了,团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身形修长遍体鳞伤的少年。

    “这是时光道。其内一年,外界一日。”

    那道声音再度在这方空间内响起,“我不强求你非要堕入妖道。若你能杀光这路上的怪物,走到这条时光道的尽头,那自然便会看见你的心上人。但若你死了,我也不会起死回生救你。”

    “你究竟是谁?”

    少年倏忽抬头,满是血污的脸上唯有一双眼耀眼得明亮。

    “你还有半个时辰,怪物要来了。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吗?”那道声音并没有理会程思齐的问题,而是轻笑了一声。

    岩洞通道幽长,一丝微弱的风声夹杂着诡异的哒哒声传来。

    程思齐眼神一凝,慢慢从血污中爬了起来。他朝四下摸索了一下,触到一块冰凉的事物。握进手里,却是一柄断剑。

    他握着剑柄沉默片刻,盘膝坐下,于心神中翻开了那本从未掀开一页的《凭虚御风法》。

    而此时,那哒哒的怪声已经离得越发近了。

    “无厌师叔?”

    传承塔三层的入口,林空鱼难得失态的喊声传入了无厌的耳朵,“业火缠身……你杀了多少凡人?如此姿态,你还往上爬,真不知该你聪明还是痴傻……你且等等,我为你超度几道亡魂,或可有用……”

    “不必。”

    无厌声音干哑,发出的嗓音都变了调,“将你手里的琉璃天火换给我,要什么都行。”

    他没有在意周围白虹山庄和阑衣教的弟子们,而是目光直直地盯着林空鱼手中悬浮着的琉璃色火焰莲花。

    林空鱼眉心微蹙:“你要琉璃天火?”

    无厌慢慢点点头:“可以少废点话吗?我嗓子疼。”

    林空鱼凝视了无厌片刻,抬手将火焰扔了过去,“不用交换,全当我们天机宗弟子孝敬师叔的。”

    他看了看无厌周身,不顾其他同门反对的目光,凑近了两步,低声道:“你业火焚身,那程少宗主呢?你把他扔在哪儿了?”

    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下,无厌道:“我也在找他。”

    林空鱼苍白的脸色又添了几分难看,道:“看你不急,应当是还算安好。尽快找到他吧,他若是妖身,在这传承塔内恐怕还不如我等过得自在。那些妖修,与我们走得并非同一条路。而且……”

    他顿了顿,看了眼无厌,才道,“而且你应当知道,妖身若是结丹,从此便算是妖修了。若程少宗主真有那么一日,恐怕只有亡于他人剑下了。妖身结丹,剑道尽毁,万劫不复……师叔,莫要因一时不忍,铸成大错。”

    无厌将琉璃天火聚齐,看了林空鱼一眼:“我,别废话。”

    林空鱼无奈一笑,带着天机宗弟子继续向上爬。

    白虹山庄的白浩然看了眼无厌,目露迟疑,最终也没有搭话。阑衣教那几人更是高傲,看无厌的目光从困于金丹巅峰的废物,上升到了即将业火烧焦的死人。

    一行人离去。

    三层空荡起来,是一处遍布奇花异草的水晶洞天。

    无厌也不费力去其它地方了,便在这里找了块巨石遮掩,慢慢坐下,掏出了丹炉。

    最后几样缺失的融血丹的药材,也恰好在这洞天内有,还恰巧,没被林空鱼和白浩然一行人扫荡采走。

    “像有一只手,把你送到我面前。”

    无厌看着掌心完整的琉璃天火火种,目光暗沉。明知如傀儡般被一步步推着往前走,但却不得不走,不得不去迎合这些巧合。

    静坐片刻,慢慢按下业火带来的疼痛的抽搐,无厌将火种投入,开始炼丹。

    时光道内。

    又一道血箭射落。

    怪异的人形尸骨堆积成山,破碎的血肉与内脏铺满了石阶。

    暗色的血水汩汩流下,在少年脚边汇成一条血色的河。河流被一柄断剑截断,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从尸山血海里挣扎而出,死死握住了剑柄。

    “我……筑基了?”

    程思齐从尸体上滚落下来。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感应了一下丹田内的改变,然后慢慢爬到一棵巨树后,抬手接上自己断了的腿和胳膊。

    林中幽暗,那些哒哒的声音因着这场历经一天一夜的厮杀而暂时停歇,但程思齐的耳朵内却总有这声音纠缠一般,挥之不去。

    他不知道外界过了多久,但在这里,昼夜难分,他已过了足足有十年。

    “我要看看无厌。”程思齐突然开口。

    话音落下没多久,半空中便出现了一片光幕,显现出的场景正是无厌在传承塔内闯塔,四处寻找程思齐。

    这场景内,无厌周身已没有了业火,神色虽凝重担忧,但实力依旧强横,和林空鱼等人结伴,一路势如破竹。

    程思齐盯着貌若好女脸色苍白的林空鱼片刻,用手指戳了一下肚子里的佛珠:“对谁都笑……”

    他戳完了,又伸手摸了摸,仰头望着幽暗看不到尽头的天空叹了口气:“秃驴,我怀了你的秃驴,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和你儿子?”

    自言自语地笑了会儿,程思齐又听见那哒哒的声音了。

    永无止境的杀戮,与无边无际的血海。程思齐不知道自己走到尽头要花多久,但他这双脚,总不能不走。

    百日眨眼即过。

    无厌在周身的业火慢慢熄灭的时候,除了丹田腹附近,和一张脸,身体其余部分尽皆只剩光秃秃的白骨。但他熬了过来,缺失的血肉便很快会再次生长出来。这不是他第一次业火焚身,但这股刻骨铭心的疼痛,还是让他近乎失控。

    索性过来了。

    融血丹的炼制也进行得差不多了。

    无厌对炼丹其实并不擅长。

    幸而灵药都备了多份的,第一炉时因业火烧得他手抖而失败。但无厌并未急躁,再次感应了下程思齐体内的佛珠气息,虽然微弱,但很安定。这使得无厌的内心也安定下来。即使业火烧得更烈,他也不再心神不稳。

    第二炉、第三炉、第四炉……

    百日业火,无厌也炼了百日的融血丹。

    “终于成了。”

    丹炉嗡然一震,火光吞灭,便有一颗圆溜溜的红色丹药飞射出来。

    无厌抬手,轻而易举将那丹药纳入了掌中。他轻轻闻了闻,有些不太确定,“这就是融血丹?色红而气清……倒有几分相似,应当无错。”

    无厌收起了融血丹,一连多日晦暗的心情也有了几分好转。

    没了业火阻挡,他也感应到了程思齐的所在,竟然是在塔外梦魇里。

    无厌循着佛珠的感应找去,从一层离开了传承塔,果然在佛珠所能感应的方向,发现了一条血红的长路,不受梦魇吞噬,程思齐的气息似乎就在长路尽头。

    但谨慎起见,无厌没有贸然冲去,而是先感应了一番。

    也就是这一停顿,长路尽头突然风起云涌,雷电聚集,庞大强横的天地威压竟取代了妖圣威压,降临在这一方秘境。

    这是金丹雷劫。

    无厌的脑中嗡鸣一声,几乎是不管不顾地立刻朝着那雷云方向奔去。

    此时在那长路尽头结丹的,还是结的妖丹异象,除了程思齐,还能有谁?可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修炼,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风声狂乱,雷如蛇舞。

    一道道粗黑的闪电劈落,无尽血水横流。

    程思齐跪倒在地上,拄着剑,遍体鳞伤。

    雷声几乎震聋了他的耳朵。

    他也不想和无厌人妖殊途,但压制了这么多年,这筑基巅峰到底是压不住了。他还没走到这条血路尽头,却就要结成妖丹了。

    电光如刃,斩在他脊背。

    他喷出一口血,再次提着剑站了起来。

    看似近在咫尺的一段路,但等无厌真的赶到时,程思齐的雷劫已经进入了尾声。

    金光大盛,驱散了浓重的黑云。紫气与金丹共起,伴有阵阵青芒,这是上品金丹之相。

    无厌走到程思齐身前。

    程思齐也是一身残破,金光在缓慢地滋养他的身躯。他感应到熟悉的气息,惊喜却又难以置信地睁开眼。

    “无……”

    话未完,一只白骨裸.露的手便穿透了他的丹田,一把握住了他刚刚凝成的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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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渐川作为一个心狠手黑的雇佣兵,从来不惧怕任何类型的怪物和疯子,直到他俘虏了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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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渐川:这个习惯不好,快把刀子放下!

    宁准:它真可爱,我可以割下来看看吗?

    黎渐川:……滚鸭!

    —— ——

    潘多拉精神病院,建于2050年,地处北非战乱区,内部人员不明。

    2060年的盛夏。

    一张囊括半个世界版图的精神网络轰然张开,将各个领域享誉世界的天才拉入了一个名为潘多拉魔盒的游戏之中。

    同年秋,黎渐川接受任务,潜入潘多拉,取回生物芯片X。

    冬季的大雪纷纷扬扬,圣诞树最尖端的灯泡一闪一跳,很快短路,灭了。

    宁准靠在软垫上,伸脚踹了踹死狗一样的黎渐川:“灯泡坏了。”

    “滚蛋。”黎渐川用枕头盖住脸。等了会儿,又把枕头扔开,一脸暴躁地爬起来,去换灯泡。

    “以后每个圣诞节都想你给我换灯泡。”

    “想得美。先活过这个圣诞节再吧……”

    “对,”宁准看向窗外,“先活下去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