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同学，你们要互帮互助！”大风扇在天花板下吱呀呀地转，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眼神扫过下面的学生，“以下周月考为准，班级成绩第一和倒一组成互助学习组，第二和倒二，第三和倒三，以此类推。”

    班主任收拾教案，拿起三角板，目光扫过最后一排睡成连连看的后脑勺，心里叹了口气。

    走出去前，班主任叮嘱自己的得意门生：“明绪，下面自习你看一下。”

    坐在第三排的明绪身姿挺直，校服整齐，像一株秀美的白杨。她点点头，道：“好的，老师。”

    班主任前脚刚出教室，班里立刻炸开了，比外头绵绵不绝的蝉鸣还聒噪。

    “吵什么哪——”最后排的角落里，传出来声懒洋洋的招呼，声音不大，还带着睡意，却让班里立刻安静如鸡，比教导主任后窗偷窥还管用。

    被吵醒了，宋见栀也不睡了，她坐起来，把睡乱的长马尾散开，密如海藻的头发披散着，显得脸更了。

    她浓密的睫毛上挂满了睡意，脸上还有睡觉压出来的红印，红红的，像胭脂。

    “没，没，你继续睡。”前座的弟声道。

    “睡吧睡吧，要自习了，没老师吵，可安静了。”在宋见栀旁边趴着的赵茜朵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自习……宋见栀还没彻底醒来的脑子缓慢地转着。

    自习？

    自习的话岂不是明绪看着？

    她心一跳，却不敢直接看向第三排，只借着动作，漫不经意般扫向窗外。

    第三排的位置空了。

    宋见栀又悄悄看向讲台，明绪果然在那，正在写一本练习册，离这么远，那张脸还是那么好看，美人胚子。

    她拿笔戳赵茜朵：“睡什么睡，自习了，起来学习！”

    赵茜朵被无情戳醒，揉揉眼：“自习不睡什么时候睡……”看到姐妹超凶的眼神，她立刻改口，“学习，必须学习。”

    宋见栀让她起来学习还不够，还把笔一个个传了过去，挨个把最后一排戳醒了。

    本来大家都有起床气来着，但一看那根粉红猫猫头的自动铅笔，都不敢吱声了。一个个的从桌洞里摸出来自习册，垂头丧气的，对着天书抛硬币。

    都在一间教室，后排的动作当然逃不过其他同学的视线，有人偷偷传纸条。

    “宋见栀还是这么强啊”

    “那不然呢，她姐是从咱们上头的高中部毕业了，但她姐还有一堆弟没毕业呢，一天三五次地来看大姐头的妹妹有没有被欺负，也不看看谁敢欺负宋见栀qwq”

    “其实宋见栀也不差，有她管着那些男生挺好的，而且偶尔学习态度好得奇怪，比如今天的自习哈哈哈又开始了”

    “讲真，你不觉得，每次明绪的自习课，宋见栀比上班主任课还认真（声”

    两个女生纸条传得不亦乎，明绪写完一道大题抬起头来，目光从坐得歪三倒四的后排掠过，在一个最毛绒绒的头顶顿了下，才收回。

    她轻叩讲台，提醒前排的两个女同学：“注意下。”

    “好的学委。”女生们吐吐舌，心里有一种背后吃瓜被当事人逮住的心虚，乖巧地把纸条收回桌洞。

    *

    直到放学，宋见栀才听了班主任自习前的学习组的事。

    她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单肩挎着书包，另一只手揽住赵茜朵：“姐妹！好姐妹！你得帮帮我！”

    “帮你什么啊？”

    “这次班里倒一你得让让我。”宋见栀严肃道。

    赵茜朵：？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是倒一呢？”赵茜朵很生气，“我每次考试都很认真啊。”

    宋见栀想起赵茜朵这学期蝉联大考倒一、从无败绩的光荣战绩，难得哽了下。

    “哎呀，你帮帮我嘛——”宋见栀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能考倒一，对着姐妹撒娇。

    “啧啧。”赵茜朵量她，“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楚，你就不怕那个谁这次考不了第一吗。”

    “不可能。”宋见栀一口否掉，“从初中到高二，她哪次不是第一？”

    不仅是全班第一，还是全年级第一。

    宋见栀神情得意，猫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好像这个第一是她的荣耀一样。

    赵茜朵没眼看了，嫌弃得甩甩手就要丢掉这个丢脸的姐妹。

    宋见栀巴巴跟过去：“我考试给你发答案！”

    “你这是侮辱我的人格，即使我选择题一题也蒙不对我也不会抄的！”赵茜朵义正言辞。

    宋见栀很好话：“那我给你补课，一定让你考好。”

    “学习这种事随缘嘛，还补课，搞得怪严肃的。”赵茜朵无所谓道。

    宋见栀咬咬牙，下了杀手锏：“跟我出去补课，晚饭我全包了，请你喝一个月的汽水，奶茶也行，干不干？”

    “成交。”赵茜朵立刻喜笑颜开，满口答应。

    “哇你又套路我。”宋见栀心知自己中了阳谋，和赵茜朵在走廊闹起来，笑声不绝，迎面却遇到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明绪。

    宋见栀本来压着赵茜朵玩，一眼扫到面容冷清的明绪，登时身体一僵，猫胆子也软了，手忙脚乱地把姐妹丢出了怀，仿佛被捉奸在床的老公。

    “咳。”她清清嗓子，不敢直面明绪，生怕发烫的脸暴露自己，“学委还没走呀。”

    “嗯。”明绪看了眼赵茜朵，捏紧了手中的练习册，“两位同学早点回家。”

    明绪往教室走去，应该是去拿书包。

    夕阳余晖就在教学楼身畔，底下操场传来球声，走廊只有她们三个人，一切声音都很遥远。可能氛围太好，宋见栀一冲动，把已经想了很久的那句话了出来：

    “学委要一起回家吗？”

    明绪转身看她，她背着光，瑰丽的夕阳在她背后，宋见栀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攥紧自己湿湿的手心，一鼓作气：

    “我听人，学委家也在安宁区，我们应该顺路。”

    何止，她连明绪住哪个区都知道。

    那区还是自己家开发的，自知道明绪住那后，宋见栀已经靠着跟姐姐撒娇，拿到了那区里的房子钥匙，搬进去住了。

    明绪还没回复，宋见栀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的声音，乱乱的，把她的思绪也带乱了。

    “啊，可能是我弄错了，不顺路的话我和赵茜朵就——”

    “顺路的。”

    明绪断她，转身道：“稍等，我去拿书包。”

    宋见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一句答应，就让宋见栀的心炸成一朵烟花，却连火光都羞于被明绪察觉。

    在这个夏天，像冰淇淋，悄悄融化在高温里。

    *

    顺路只要有一次，再接二连三地顺路，好像都不成问题了。

    一边和明绪骑着单车回家，一边给赵茜朵补习、为了互助学习而努力，宋见栀的日子过得舒畅极了。

    自习课上，宋见栀给赵茜朵补习时，赵茜朵开差，问：“姐妹，你家司机最近没跟家里报告吗？就看你天天骑共享单车？”

    宋见栀：“我和家里，我要勤工俭学。”

    “这么努力啊。”赵茜朵惊了，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让宋家的公主甘愿变成灰姑娘。

    宋见栀深沉道：“是啊，所以以后你的奶茶也从30一杯的变成蜜雪冰城了，对唔住。”

    赵茜朵：“你他妈？你是狗吗？”

    宋见栀：“嘤。”

    两个人又在后排声闹了起来，突然，一片阴影投到身上，宋见栀的课桌被叩响。

    “安静。”

    宋见栀抬头，是明绪从讲台上下来了。

    这还是明绪第一次管自己！一定是因为最近熟悉起来了的缘故。

    在全班同学若有似无的注视下，宋见栀不怒反喜，喜滋滋地伸手接过紧箍咒，乖乖坐好。

    宋见栀扬着脑袋看明绪，眼睛亮晶晶，让明绪忘记了心里的醋意，转而想起等待夸奖的某种宠物，心一塌软，被萌得唇角都要翘起来了。

    明绪年纪，自制力超绝，她清丽的脸上保持着镇定，只有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乖乖自习。”镇定自持的明绪道。

    *

    在赵茜朵和宋见栀的共同努力下，宋见栀终于成功地考到了全班倒数第一，和明绪一头一尾，极其对称。

    班主任大惊失色，把宋见栀叫到办公室：“这个成绩是怎么回事？跟老师。”

    班主任心里愁啊，宋家是校董，这校董的女儿实在不好管，好在宋见栀还挺省心，不架不闹事不早恋，也就上课睡觉一个爱好。

    成绩嘛，偏科极其严重，好的特好，差的半点不学。问理由，就一句老师没眼缘所以不想听，极其任性。

    想到这里，班主任疑惑道：“你又没眼缘了？”

    宋见栀表情乖巧，的话却不是人样：“最近天热，不想答题。”

    班主任看着手边那一沓大题空白、选择题完美避过正确答案的卷子，要不是习惯了宋见栀的作风，真是要被气出问题来。

    能怎么办，校董的女儿，宠着呗。

    “行，老师知道了。”班主任揉揉眉心，叹了口气，“对了，你知道从这次月考开始，要成立互助组的事情吧？”

    宋见栀立刻点头，当然知道，否则她为什么要考倒一。

    难道班主任这是准备安排自己跟第一名学习了吗？宋见栀期盼地看着老师。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是明绪啊，英语卷子收齐了？过来，放我这。”

    “好的，老师。”明绪的声音从左侧方传来，宋见栀背一紧，突然有点羞耻。

    明绪怎么就在这时候来送什么英语卷子啊QAQ

    面前的班主任不知道少女的心思，继续道：“你知道就好，老师的意思是，虽然你是倒一，但你情况特殊，我认为赵茜朵同学这种——”

    老师还想了想怎么描述，最后含蓄道，“这种货真价实的第一名，才应该跟着班里的第一好好学习，帮助赵茜朵进步，你呢？”

    宋见栀：？

    宋见栀微微鼓起嘴巴，她余光瞥了眼身侧，见明绪低头整理英语试卷，没看自己这边，应该是没注意。

    她心里有点放松，又有点失落，还有点被班主任骚操作气到的委屈，宋见栀眨巴眼，恳切道：“老师，其实我这段时间成绩下滑厉害，需要优秀同学辅导我的学业。”

    “您可别被刚刚的我骗了，我只是在花言巧语罢了。”宋见栀严肃道。

    班主任：……

    能怎么办，谁让她是校董的女儿。

    *

    月考之后，班里的座位随着互助学习组的建立改动，宋见栀和明绪做了同桌，两人一前一后地把课桌板凳搬过去，在第五排集合。

    两张课桌碰到了一起，两个人排排坐。

    正好是临窗的位置，明绪让宋见栀坐里面，理由是：

    “你喜欢睡觉，我经常进出。”

    宋见栀的脸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羞愧的，一点点红了：“我以后不睡觉了。”

    睁开眼，随时都可以看到明绪，不再是一个背影——虽然她的背影也很好看就是了——这样的日子，怎么舍得睡觉。

    夏天的午后最让人困倦，午休时教室里趴倒一片，人一走进来就能连哈欠。

    宋见栀也不跟着姐妹鬼混了，老老实实吃饭、回教室写会儿题，再跟同桌请教一下“不会”的题，最后在上课前四十分钟，一起趴在桌上睡觉。

    窗帘拉上，教室里一片昏暗，有一线亮光从天蓝色窗帘的缝隙里偷跑进来，在她们俩的书桌上，有些光粒在她们的马尾辫上跳动。

    她们睡着时，呼吸便渐渐同步了起来。

    不过，好一起睡的，宋见栀却经常在几分钟后偷偷睁眼，偷看明绪睡觉。

    明绪闭上眼时像一个鹅蛋脸的瓷娃娃，漂亮得厉害，让人想伸手指却勾勒她精巧的轮廓。

    偷看多了，难免被捉住尾巴，宋见栀很喜欢被明绪捕捉动作，因为被明绪发现时，明绪就会对她轻声：“快睡觉，下午还有课。”

    宋见栀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又要偷偷睁开眼缝偷瞧明绪。明绪无法，只能用自己的手盖住她的眼，睫毛在掌心里刮来刮去，明绪心头悸动，却只道：“睡觉。”

    宋见栀这才乖下来：“好，睡觉。”

    两人躲在教室一角，动作亲昵而隐秘，不为人所知。

    宋见栀信誓旦旦上课不睡觉了，但多日养成的习惯哪这么容易改，下午第一二堂课总是清醒不过来。

    明绪倒不会主动叫她起来，但宋见栀自己想在明绪面前好好表现，不想让她失望，撑着脑袋不让自己睡。

    窗帘拉开，夏日白光一片，宋见栀坐在窗边，窗外是高高的树，她努力睁开眼，不一会儿又困了。

    睁着的眼慢慢阖起，脑袋一重，一点一点的，像只懵懵的奶猫。

    宋见栀不知道，明绪总是在这时候偷看她。

    *

    互助学习组，逃不掉自习课上的沟通交流，或者，这才是这个组存在的最大意义。

    真的，没有这个组前，宋见栀虽然偏科，但只要她想学的，还没有什么难上手的。

    自有了跟明绪讨教的机会，题目就机灵了很多，好多都变成了她不会的样子呢，宋见栀深沉地想。

    明绪也不戳穿宋见栀的套路，耐心给她讲题。最后把草稿本递过去，随手转下笔，盖上笔帽，问：“会了吗？”

    半天听不到回应，明绪偏头一看，宋见栀正看着自己手中的笔呢。

    她一顿，递过去：“喜欢？”

    宋见栀回神，猛地摇头，窗外的光又把她的脸照成粉花瓣了。

    “不是不是——嗯，看你转笔来着。”

    转笔？原来宋见栀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是了，班里很多男生都喜欢转笔，她无聊时试过，偶尔会玩一下。

    如果自己的同桌喜欢，或许以后可以多玩玩。

    明绪心里琢磨着，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笑道：“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教你。”

    宋见栀嗯嗯点头，脸又红了些。

    *

    又一次的月考试卷发下来。

    宋见栀的考试成绩在之后果然恢复正常，甚至稳定上升，班主任松了口气，深觉互助组的成功。

    看到没？校董女儿都要被她掰正了，除了不架不闹事不早恋，现在上课都不怎么睡觉了，不准以后成绩还能进个年级前50，简直是她教师生涯的一座丰碑。

    明绪先看了看自己的试卷，把猫两三只的错题看完，拿起宋见栀的试卷看了起来。

    宋见栀则去摸年级第一的试卷欣赏。

    她趴在桌上看得开心，就听明绪道：

    “这次物理最后一道大题，刚好是你考前问我的题型之一，我好像还没来得及跟你讲，扣了不少分吧……”

    宋见栀回想了下：……糟糕

    她忐忑坐直身子，有点不敢看下面的发展。

    明绪找出物理卷子，翻到背面一看：“满分？”

    她再仔细看下去，半是夸赞，半是意味不明地看向宋见栀：

    “很棒啊，解题思路很漂亮。”比自己的答题步骤还漂亮，利落简洁，不多不少。

    宋见栀非常心虚，支支吾吾，不出来什么，索性大着胆子扑了过去，伸爪子抱住同桌的胳膊，声撒娇：

    “哎呀，就——刚好做出来了。”

    “你会相信我吧？”

    明绪捏着她的卷子，想了想，道：“会吧？”

    “吧？”宋见栀咬着唇。

    “还想同桌找我问问题，就要相信，对不对？”

    明绪难得露出很多笑意来，有了少年人的模样，眼里是年轻气盛的光，正带着这份光瞧着自己喜欢的女孩。

    宋见栀一愣，又一喜，抱紧了明绪的胳膊，一直一直点头，马尾辫跟着，一晃一晃：

    “嗯嗯嗯，相信，相信呀。”

    她着，明绪听着，两人心里，却是另一套只有自己懂的应答。

    装满了盛夏天的少女心事，在烈阳下烘晒出十分的甘甜。

    *

    班主任的计划失败了。

    她的校董女儿学生不架不闹事不睡觉，成绩稳在了年级前五，却早恋了。

    对象还是她的得意门生，年级第一。

    唯一还算欣慰的是，她是在毕业谢师宴上得知此事的。

    不早，不晚，是青春最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