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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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汀芷宫正混乱着, 东宫亦不遑多让,幼宁被最喜欢的十三哥哥辜负了信任,哭得格外响亮,脸蛋挂满了泪珠, 满屋子乱窜。

    燕归没将人抱得太紧,姑娘又倔得很,过个一时半刻不留神便从怀里钻出去,往角落一躲, 就要哄上半天或者亲自去里面抓才能出来。

    “十三哥哥坏……嗝……”边哭边嗝, 药汤的辛味和眼泪的涩意交杂, 让姑娘愈发伤心, 哭一会儿停一会儿,“幼幼要哥哥,要娘……”

    话间她就躲在书案下, 对燕归伸出的手十分抵触,又往里缩了缩。

    石喜开始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他们高冷的太子殿下跟着满屋子追人,逮住了又溜、溜了又逮, 几个回合后他已经恢复淡定,遣退多余的宫人后就开始静静围观,心中半点不慌,甚至有点想笑。

    要看到主子这般狼狈的模样实在太难得了。

    燕归确实有些尴尬, 面上没显示出来, 目光已带了柔意与无奈。

    这招他是从三皇子那儿学的, 前些日子三皇子哄自家七岁的表妹喝药,便是趁她张嘴时咕噜噜给人灌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塞几块糖。苦意还没尝到就被甜意掩盖,那表妹要大哭的架势都做足了,但没来得及嚎出来,发觉一点儿都不苦,愣了愣眼泪就没掉出来。

    燕归灌药的速度很快,但姑娘呆呆喝药的模样着实太萌憨可爱,令他顿了一瞬,人便反应了过来。

    “幼幼。”他极具耐心,“是我有错。”

    幼宁委屈巴巴抬眸望他一眼,又伏回去,白嫩的脸蛋都快贴在地面蹭一身灰也不肯出来,坚持道:“幼幼不要十三哥哥了……”

    此前都是些十三哥哥坏之类的话儿,燕归根本不在意,但这句话却是令他眼神一变,瞬间生出寒意。

    幼宁毫无所觉,软软的奶音接道:“幼幼不喜欢十三哥哥了……”

    燕归望着她的身影,低语出声,“是吗?”

    姑娘没瞧见他脸色,又委屈嗯了声,令燕归彻底沉默下来。

    若如今有什么能触动燕归的心扉,大概只有幼宁的一言一行。

    喜怒哀乐系于一人,这其实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因为这会让人变得愈发偏执。

    燕归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就算看见幼宁和其他人亲近也能面上显得平淡,只要幼宁依旧会投入他的怀抱。

    但他不能容忍幼宁亲口出不要自己的话儿,即便心中知道只是姑娘一时生气之言也不行。

    着幼宁有抛弃自己的权利,但当可能真正遇到这一情景时,燕归到底无法平静接受。

    最先感受到他变化的是石喜,轻松的心情一滞,注意到主子抬脚的那一刻,石喜下意识喊了声“殿下!”

    石喜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何会出声,但他隐约觉得此刻的主子需要提醒。

    果然,燕归欲将人强行抱出的动作停下,惊出些许冷汗。

    如果真这么做了,一定会吓到她。

    幼宁不明所以,趴在里面茫然看了看,哭声都暂时止住。石喜咽了咽口水,轻声道:“容姑娘,殿下也是为您身体着想,一时情急才那么做的。您也知道殿下这几日睡得少,本就精神不好,今日早朝又被气着了,本就不舒服得很,您再不出来,待会儿殿下……”

    话未落,姑娘就急急钻了出来,挪到燕归身前,犹豫又关切道:“十三哥哥哪里不舒服啦?”

    须臾,燕归才轻轻摸了摸她脑袋,眼眸淡红褪去,“没事,陪我歇会儿便好。”

    石喜松了口气,暗暗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卖惨果然是最有用的。

    燕归毕竟情绪控制能力强,只要幼宁不抵触他,他便恢复极快。不过一刻,姑娘便又亲亲热热被他抱着,双手扒在胸前认真教育道:“十三哥哥以后不可以再骗幼幼了。”

    “嗯。”

    “也不可以再让幼幼喝药。”

    “……不行。”

    “……好吧。”姑娘想了想,包子脸十分严肃,“不可以让幼幼吃苦药。”

    “嗯。”

    “更不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体,不休息。”出最重要的一点,肉呼呼的手摸上燕归侧脸,稚声道,“十三哥哥都瘦了好多,变丑了怎么办呀?”

    燕归身体僵了僵,显然想起姑娘那变丑了就不认识的话儿,又颔首。

    幼宁心满意足地绽开梨涡,努力探身啾了啾,“幼幼最喜欢十三哥哥啦!”

    “……嗯。”似乎因她这句话注入了莫大力量,燕归浑身冷意尽散,轻抚掌下乌发,缓慢而温柔。

    东宫初歇,汀芷宫却波澜四起,周帝激动握住那姑姑双肩时陈总管就暗道不好,这儿毕竟不同,不知多少眼睛在盯着,便将人暂时劝去了内院。

    姑姑生得圆脸白净,三十多的年纪,被周帝弄懵许久后终于大致清楚了其来意,试探道:“陛下是……想问奴婢这绣法儿的事?”

    周帝连连点头,他不能凭脸认人,便自幼习惯了注意一些细节,如陈总管的声音、太后的眉、幼宁的眼睛……

    当然,也只有他在意的人才会去注意,当初宫女绣帕的神态被他印入脑海,虽经过岁月冲刷不再那般清晰,也大致对得上。

    在这方面周帝颇有自信,越看越笃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姑姑犹豫道:“这绣法儿……是奴婢十多岁那年从旁人手中学的。”

    周帝一愣,“谁?”

    “是奴婢的一个堂姐,听堂姐幼时在宫里当过差,也许是那时在宫中学会的。”

    在宫中学会的?当然不是。周帝心中对这绣法绣样的来历再清楚不过,心中有些意外,依旧道,“你那堂姐在哪?什么名字?”

    姑姑初入宫闱,本对天子十分敬畏,但周帝急切毫无架势的模样令她生不出紧张,意识到堂姐在这位陛下心中地位可能不同,便带了一丝不忍道:“堂姐……名阿秀,但那时从宫里回来后就改了名儿叫星月,奴婢都唤她月儿姐姐。”

    周帝敛气,“然后呢?她去哪儿了?”

    姑姑声音慢下,“月儿姐姐十三那年,新来的大伯母要把她嫁给邻村三十多的鳏夫,月儿姐姐不愿,就一人跑了出去。”

    “……嗯?再往后?”周帝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再往后,我们暂时就不知月儿姐姐去了哪。”姑姑到这时周帝不知是放松还是紧张地舒出口气,就听她接道,“但奴婢听三年后月儿姐姐回了村,可是却得了大病,大伯母……大伯母不给她请大夫,月儿姐姐就,就……”

    “就怎么了?”即便猜到可能的答案,周帝依旧问出了口。

    姑姑轻声道:“就没了。”

    清风徐徐,鸟鸣于涧,周帝怔了许久,道:“那埋在哪儿了?”

    “月儿姐姐没嫁人,又没资格入祖坟,听当初入棺后只随意寻个地方埋了,就连奴婢……也没寻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