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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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喜连个声也不敢吱, 折身回了槛外,恨不得步下生风将那太医给架来,此刻脑子转得出奇快。

    东宫还没其他人知晓此事,必须得先瞒着太后娘娘和大臣, 殿下这模样定没心思思考其他,只能……由自己僭越一次,先半锁东宫了。

    他满头的血却毫不在乎,将来往宫女吓得连连惊叫, 半晌一位年纪的圆脸宫女试探道:“石总管,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殿下那儿……”

    石喜半真半假道:“容姑娘昨夜没睡好, 今早一起就发了热, 如今难受得很。殿下发了脾气,得快些把太医请来。”

    宫女们了然点头,容姑娘就是太子殿下的心头宝, 这一病当然不得了,齐齐低声道:“那、那奴婢们还要进去伺候吗?”

    “不必。”石喜当然不会让他们进去,“有我在里面就好,殿下怒火正盛, 你们都离远些,但不准出东宫,今日东宫也不准再让其他不相干的人入内。”

    虽不明白怎么生个病就如此大动干戈,宫女们还是乖巧应声, “石总管放心, 奴婢们省得的, 您记得擦擦脸,待会儿也让太医给您看看才是。”

    “嗯,你们去吧,今日就不用伺候了。”

    这话自是让她们高兴不已,不必再就主动退出主殿。

    殿内,幼宁已迷糊睁眼,她被巨大的碎裂声惊醒,呜呜两声往燕归怀中钻,奶音不大清晰道:“十三哥哥,幼幼困,还要睡……”

    燕归拍了拍她,又拦住姑娘要抓脖子的手,尽量冷静道:“幼幼,先别睡,身上还有哪处不舒服?”

    “痒……”幼宁道出第一感觉,没发现倒好,如今一,她便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被褥的热度更加剧了痒意,让她不自觉将被褥拱离了肩。

    被缚住双手,幼宁自己挠不了,痒意不能消解,一时难受无比,睁眼含着水光委屈看去,“十三哥哥,幼幼好痒,痒……”

    但燕归不是太医,在不能确认这到底是病是毒的情况下,他不会轻举妄动,只能低声道:“太医马上来了,先忍会儿。”

    可姑娘哪忍得住这些,先是到处乱蹭,发觉遇冷可以缓解后就开始努力扒着燕归。燕归由于身体的原因体质偏阴,指尖常年泛着凉意,姑娘笨拙地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脖间手臂带,但这只能稍微缓解,姑娘忍不住了,开始用带了哭腔的声音道:“十三哥哥,幼幼难受……”

    她难受,燕归又何尝好得了,却不得不紧紧禁锢住怀里的幼宁。

    幼宁努力踢着手脚,身体越热,那股痒意也就越发活跃,半晌姑娘终于坚持不住,“哇”得一声哭出来,边着嗝儿边哭道:“幼幼痒,幼幼难受……十三哥哥不要,不要坏……幼幼乖,不要欺负幼幼……”

    本就红一道白一道的幼嫩脸蛋上满是湿意,全然不懂为什么十三哥哥不让自己动,只下意识想到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才让他这么罚自己。

    便是石喜在外面听着这哭声,心都要揉碎了,眼中不知不觉也含了湿意。他想着容姑娘不过才这么点儿大,她犯过什么错?最多不过偶尔贪玩儿了点,连对待他们这些下人都十分有礼,心底柔软又良善,何必要这么去折磨一个六岁大的姑娘。

    石喜只盼这是个寻常的疹子很快就能治好,千万别像自己想的那般。

    太医被侍卫扛着跑来,路上哎哎声不断,在东宫门口被放下后就开始拍胸顺气,“得了得了莫催,带我进去吧,下次千万别二话不就扛老夫了。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些,跑起来还是不慢的。”

    好在他知道轻重缓急,话间也没停下脚步,对上迎来的石喜时不由惊道:“石总管这是……?”

    “哎哟奴才这点儿伤就不必管了。”石喜忙将人推进,声道,“容姑娘出事了,殿下心情十分不好,吴大人待会儿诊脉心些。”

    太医同样低低应声,他来东宫次数不少,更对这容姑娘熟悉非常,这位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他掂量得十分清楚。

    心中有了准备,在第一眼瞧见榻上情景时,太医还是被吓了一跳,立刻肃起神情,“这……”

    他快速上前,示意燕归放出幼宁一手,细细探脉,眉头深锁。

    燕归定定看着他,目光阴冷极了,让本来专注忘我的太医都不知不觉出了层薄汗。

    半刻后,石喜着急道:“吴大人,容姑娘这是怎么了?您倒是啊。”

    但太医不言,又搭了会儿脉,谨慎开口,“殿下,仅诊脉微臣还不能确认,必须得更细致地察看,殿下知道容姑娘还有哪处生了这些红点吗?”

    燕归顿了会儿,轻声道:“后背全都有。”

    幼宁挣扎前他曾注意过,发现后背也是红红一片,目前长得不算多,但蔓延速度非常快。

    太医脸色更沉几分,“那微臣必须要看看了。”

    他此次未带医女,好在幼宁年纪,又是为看病,论起来不算太失体统。

    石喜放下帘子,将人隔在里面,太医在燕归目光下咽了咽口水,顿了顿才想起什么,从箱中取出药瓶,“容姑娘一直这么哭可不行,这些疹子不能遇热,更不能抓挠,殿下喂容姑娘喝下,应该能安宁片刻。”

    姑娘哭得久了,嗓子都有点哑,依旧在不停地嗝,手脚也没停过,若非燕归一直压制,早就忍不住将浑身都抓个遍。

    药瓶中装的是粉末,燕归在太医指导下将其混着冷水倒入幼宁口中,姑娘本就对喝药十分抵触,咽下过程中又被呛得不停咳嗽,哭得红艳艳的嗓子几乎都能看见,模样狼狈可怜极了。

    燕归手紧了几分,抬头道:“太医请快些。”

    难得太子对自己客气加了个“请”字,太医却感觉像压了座沉甸甸的山,不敢怠慢片刻,心掀起了幼宁里衣,斑驳交错的条条凸起的红痕映入眼帘。

    背部与脖间手臂和脸的状况有所不同,更多的红点连成了片,这让太医疑惑之下又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他对天花不是很了解,起初只是有所猜测,才提出要看看其他地方,如今背部的状况让太医确认,这并非天花。

    不是天花这种棘手的大病就好办,太医用手轻轻按了按,慢慢放下里衣,出声询问道:“不知这几日容姑娘去过哪里?用过什么膳食?”

    石喜被允入内,想也不想道:“要不寻常的地方,容姑娘昨日被带去了京郊的野林,在那待了会儿,似乎还在草皮上滚了几圈,对了……林姑娘那时还是被闷在毯子里,那毯子好像不大透气。至于膳食……前几日食的与平时无异,只昨日御膳房添了道甜皮鸭,容姑娘很喜欢,用了好些。”

    太医十分识趣地没问怎么人昨日去了京郊野林还被毯子包着,他只秉着医者之心又详细问了几句,思索片刻,长舒了口气道:“殿下派人去昨日容姑娘待的那处野林,看看那儿是不是有一种根茎长长的黄色花,若见了便摘些回来让微臣看看,也好确定下来。”

    他想起往日诊过的一例,越想越觉相似。

    石喜带着喜意道:“大人这意思,是不是容姑娘这症状,可能是那些花草的原因?”

    “十有八|九。”太医留了一分话儿,缓缓道,“有人天生不能接触猫狗毛发,自然也有对花草不适者。我刚才的花儿很有些毒性,但一般对我们影响甚微,可若是容姑娘这般大的孩儿,遇着可就不妙了。”

    “怎么个不妙法?”

    “最先被那花儿碰着的地方会冒出红疹,若没有克制,这红疹会渐渐蔓延直至全身,遇热则沸,遇冷而息。”太医抚须,“也不能抓挠,若是抓着哪处,只会生得更快,在这期间也不可食辛辣之物,不可食鸡鸭鱼肉等荤食,最好每餐只喝些清淡粥,连油也要少食。”

    石喜听得目瞪口呆,心道这该多惨啊,回神后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那多久能治好?这、这些疹子,不会留疤吧?容姑娘可是个姑娘家……”

    “容姑娘虽平日身子还算康健,但毕竟年纪,照这症状来看……怕是差不多要一月才能治好,至于那些红疹,太医院有雪肌膏,去印消肿最是有效,每日与我稍后开的药膏混在一起涂,三月左右就会全无痕迹。”

    时间着实有点久,石喜啧舌,好歹石头落了地,“能治好便行,还需做什么吗?”

    “还需……”太医犹豫看一眼燕归,“这一月容姑娘都不能受热,不然恐怕会耐不住。殿下您看……是微臣开些助眠的药,还是去太医院搬个特制的石榻,让容姑娘每日在石榻上休息?”

    无论哪一种,燕归都十分不愿,但幼宁今日难受的模样他亲眼所见,着实不愿她再受折磨,便道:“让她每日多睡些时辰。”

    “微臣明白。”

    “可还有什么要注意?”

    太医被这一提醒,想了想道:“还有便是,虽然天儿转凉,也切记不可给容姑娘穿太多,在榻上也仅能盖层薄被。不然药物和受热相抵,便没了用处,殿下不用担心容姑娘受凉,这种时候受凉总比这状况好多了。”

    他的是实话,燕归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今日仅是抓住姑娘都让她难受得边哭边道不要欺负她,若再不让她吃不让睡好,指不定得哭成什么模样。

    燕归终究舍不得,太医瞧了出来,又道:“殿下您年纪也不大,和容姑娘太亲近很容易跟着染上此症,若两人都患上了,彼此再相传,怕是就没那么容易治好了。”

    石喜见自家主子面色不善,直接问出声,“大人的太亲近,都是指哪些?”

    “起码睡,是不能再睡在同一榻。”太医一指燕归抱住幼宁的手,“也不能这般抱着,平日肢体碰触都要少。”

    完太医想着容姑娘年纪,一委屈起来就容易撒娇,殿下怕是抵挡不住,干脆大着胆子道:“依臣看,殿下这前一月最好不好同容姑娘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