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大佬的月下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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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澜澜自从忆起前尘往事, 这三天一直躲在房内不出声,送进去的饭菜也不再是尽数吃完。

    人有了念想,胃口都会被压着,可见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儿,无知无觉倒是幸福。

    楚慎心知他为何烦恼,几次想见, 但房门紧闭, 做主人的把客人牢牢地挡在外头, 他不愿勉强, 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候着,万一这人想不开做点什么出来,他也听得动静, 可及时闯进去。

    可张澜澜的房间一直静得很, 他听得见这人平缓的呼吸声,知道对方安然无虞,可就不大愿意出来。这人心里有了数, 便喝喝茶、吃吃果子,抬头是星子漫天成了河,低头看蚂蚁搬家一排天, 他看得惬意,心里的烦恼暂时搁了浅,走不进海中央去。

    但他想安静,也总有人要烦着他,他前脚过来, 燕择后脚就带了竹凳子往院子那儿一坐,美名其曰看星看月看病人,你拿他怎么办好?

    楚慎一脸嫌弃地看他:“我如今是无名卒,到这儿来还好,你一个做侯爷的到这儿作甚?叫人见了平白生疑,还当秦门的副门主攀附权贵。”

    燕择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我回回来回回吃闭门羹,旁人见了只会秦门楚慎高洁出尘,不为权贵所折。还攀附?攀你个姥姥家。”

    楚慎想踢他一脚,那燕择又搬着那把椅子凑近了几分:“我你天天来这儿,秦灵冲看了不起疑?五杰看了不奇怪?”

    楚慎道:“怕什么?裴瑛会搞定一切的。”

    他似乎总对裴瑛有种莫名的信心,看着燕择都觉得哪儿不对劲,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人天天来夜夜来,又缩在外头不进去看张澜澜,到底是想留他自由,还是不愿放他自由?

    他把此问提出,楚慎居然道:“我只是有点怕。”

    “你这人也会怕?”

    “是人都会怕,我怕的是他会怕我。”

    “啥?”

    楚慎叹了口气:“我宁愿他嫌我厌我,也不愿意他怕我惧我。”

    全天下人都能怕他,可这人若是怕他,那他比死还难受,心和放在火上烤一样,又热又焦,肉不成肉。

    燕择却道:“那另外一个人呢?”

    楚慎知道他的是谁,假装没听见,低头捧着一杯茶,话都咽肚子里去了。

    燕择见他成了闷葫芦,心一横眉一振道:“你来这儿前,总会路过那人的住处,在院门外头徘徊许久,可又不进去,做什么?”

    这人平日横得很,怎的胆子这般?

    楚慎沉吟道:“我不是怕进去,我进去了也不知什么,不如不进。”

    燕择看了看他,几乎是一眼看穿了心思。

    “你想和他道歉,是也不是?”

    楚慎把茶杯往石头桌上一放:“你是不是该走了?”

    燕择道:“被老子中就想赶人?定力可变差了。”

    可见这弟弟一多也非幸事,多了弟弟就多一重债,压在身上重得很,连脑袋也一块儿混了。

    楚慎嫌他多嘴,那厉眼往身上一戳,“你到这儿究竟做甚?为的就是让我不好过?”

    燕择笑嘻嘻道:“老子本觉得自己胆儿,可如今看见个胆子更的人,老子就觉得浑身是胆,一身英雄气了。”

    如今真相大白一大半,楚慎若不还做点什么,那就真是白费了机会。老天看了也看不过眼,得一道雷电劈他个浑身抖擞。

    这个挨千刀的混账玩意儿,为何老爱掺和别人的家务事?

    楚慎一脚踢他凳子,可这人像长了翅膀似的飞起来,凳子也被吸在他的大屁股上,一块儿上天,一块儿落地,落下来时人还稳稳地坐那儿,只头上多了一片绿叶,簪子似的插在鬓上,唇角还不自觉地流出一抹笑,仿佛在:你想踢老子?踢不着踢不着,还得给老子吹痒痒风。

    这人憨到极处就是横,看着楚慎心里又气又笑,低头一想,只觉有些话不对着燕择,好像也没法对着别人。

    “我与他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冷眼相对,的话不是人话,都是舌头里藏着的针。如今要我用别的法子与他话,我一时改不来,若管不住嘴,他心里更难受,不准再吐一口血,你这壳子也就凉一半了。”

    燕择本想凉就凉,怕什么?后来一想,这么不成,不能楚慎给一记糖他这么从了,得硬气点,彻底推这人一把。

    “你要觉得没底气,老子可以传授你几招,保准管用。”

    “你看,得好喂你个瓜子。”

    燕择下意识一笑,后又憋了个正经脸,楚慎便觉得这是对方认真了,得好好听了。

    “他若讽你刺你,你便迎难而上,讲道理事实,千万莫被气炸气飞。”

    “他若不言不语,你也切莫着急,道好处寻漏洞,心翼翼一步一进。”

    “他若甜言蜜语,你一定得冷静,事有反常即妖,稳扎稳才是正道。”

    楚慎越听越觉得不对,越想越是眉头皱起,“这算个啥道理?”

    燕择却道:“老子想了这么多年,才总结出这几招来对付你,如今都教你了,你好好学,拿来对付楚恪准没错。”

    楚慎沉默了半天,沉默中忽的爆发,一脚惊雷怒电,直踢燕择的凳子,势要把这无赖踢个狗吃屎,不料这人学得更聪明,大脑飞上了天,屁股离开了椅面,一溜烟儿就坐在桌子上了。不光坐好,还在那儿两眼放光,占领高地似的奸奸一笑,仿佛在讲——这可是石头桌,你总不能这也踢翻吧?

    楚慎还真想把桌子掀翻,可想了想还是憋住。

    踢翻多麻烦,不如一拳揍上天,快活似神仙。

    干就干,一干瓜子被他凌空一洒,做了前锋,茶水一泼,做了中卫,后手便是两只拳,如风如火自袖中出,拳到半途又变了招,化爪化掌,抓住燕择双肩,就把这人那么一甩。

    燕择的腰部却很有力,纵腰一挺,就有一股奇异的波动自腰间扭至臂膀,那两手再往楚慎手上一搭,一摔,楚慎就被他摔到了地上。

    多亏了霍闲非的病壳子,他第一次摔跤摔赢了楚慎。

    楚慎倒没什么,只阴着脸瞥他一眼,这是见好就收的信号,燕择看了便该起来。可这回不同以往,他翅膀硬了,性子大了,压在楚慎身上不下来,得意得像是发了一笔横财。

    看,他把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楚慎给摔地上,按狠了。

    谁有他这般胆气?谁有他这般能耐?这吹出去能炫耀老久了。

    于是燕择磨磨蹭蹭好一会儿,三番五次无视楚慎的信号,直到这人咳嗽一声,燕择才肯起来,起来前还抱着他脖子笑了笑,捣乱似的吹了几口热气,吹得楚慎身上一麻,像被一只熊挠了脑袋。

    两人半推半挠地爬了起来,楚慎觉得头上痒痒的,手一伸,摘下来一片青翠欲滴的叶,原来燕择趁着刚刚的机会,把那叶片插到了他的头发丝里,往脖子上吹气只是个掩护,插叶为簪才是正理。

    这倒不是个气人的举动,只是皮了一下,楚慎笑了笑,把叶子揣到了怀里,再看那燕择,发现这人已走到月光下,伸着懒腰,揉着脑袋上一头乱发,与当年初入秦门时一般无二的蠢模样。

    这样一看,楚慎心里不知不觉走出一句话,像有个人在他耳旁低语。

    若这混蛋能不那么气人,能少点让人想死他的话,学裴瑛那样温柔体贴,他或许真会考虑和这人好。

    可转念一想他觉得不对了,浑身上下都不对。

    和裴瑛一样温柔可爱?那还是燕择吗?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甩甩头,觉得这想法还是丢远了好,温柔似水的燕择哪儿是燕择?那是一滩燕子撒的尿吧?

    叽叽喳喳吵嚷才是本性,喷火喷到一半缩回去,又忍不住冒出头来啄一啄,才是落到他掌心的一只燕子。

    他当初不就是觉得这性子可爱,所以才收了对方入秦门的么?

    楚慎叹了口气,谁成想当年招只燕子,如今成了骑在他头上的狼。抬起头,他却发现燕择已看了他好一会儿,目光炯炯,不知在想个什么七头八脑。

    楚慎不由问道:“你看什么?”

    “看你啊,凭你躲在谁的壳子里,我都能看出你这霸道王八的性儿来。”

    “你是不是不惹我恼一恼,你就浑身不舒服?”

    燕择想了想,“习惯了,没法改。”

    这人承认得爽快,楚慎瞪他一眼:“你刚入门时改掉那些臭习性,也没这么难,怎的如今越活越回去了?”

    嘴上的喜欢人,却也不肯哄哄对方,这算哪门子的喜欢?怕是假的喜欢,自己痛快才要紧。真真一个死挫鸟,没一句是老实的。

    燕择却道:“总觉得有些吃亏,嘴上不讨些便宜,我就没便宜可讨。”

    “你亏在何处?”

    燕择笑了笑:“你不轻易恨人,可恨了一个人就恨得坚定,不妥协,也不退让。我却不同。”

    “如何不同?”

    “当年你赶我出秦门,下的手那样狠,存的心那样毒,要我不声不响地死在外面,我着实恨极了你,恨了整整三天。”

    楚慎刚想沉入这情绪,忽的皱了皱眉。

    “等一下……你就恨了三天?”

    燕择点了点头:“三天后老子决定原谅你了。”

    楚慎好像听明白了什么,心肝肠肺都跟着一块儿沉下来。

    “从那时起老子就意识到,无论你怎样的话,做怎样的事儿,我恨你这人,都得花极大的力气。”

    燕择顿了一顿,又是不甘又是生气地看向楚慎,像吃了极大的亏。

    “可是原谅你,一点点力气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