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大佬的绝地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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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意气风发, 真是没人比得过秦灵冲。

    这人被楚慎压制多年,有气难处,有志无处伸,如今破了笼解了锁,大权在握,里里外外都服他, 就连生辰宴的请帖也早早一个月就发出去, 囊括了剑林五山、南北十省的英杰。

    一个区区分舵主的宴会都请了那么多豪杰, 总门主的宴会又当如何?

    因这群英集聚, 有名的皆得来,没名的也巴巴盼着来,有门路的走门路, 没门路的宁愿花高价买一张贴, 为的就是会五杰,见门主,更重要的是, 看一看楚慎本人身体如何。

    楚慎这名字也简单,拆开两个字,可合起来就仿佛囊括了一千种、一万种意思。

    没他就没今日的秦门, 江山的人是他,如今耗尽心血、病气怏怏的人也是他,受他恩惠的人为之扼腕,崇拜他事迹的人心急如焚,多的是人想听他的身体状况, 可秦门的消息封锁严密,想从里面飞出一个字都难。

    如今这少门主的生辰宴,楚慎什么也得出来。

    许多人心里都这么想,但不能确定,只有少数人不但这么想,还笃定楚慎会登场。

    这些人包括——秦门五杰、燕择、楚恪、寇雪臣、萧慢,甚至还有商镜白。

    商镜白也会来,不过不是正大光明地登场,而是借了“金刀会”陈会长陈乱海的身份。

    披了面具,改了容颜,一个青青嫩嫩的白脸就成了一个山东大汉似的人物,即便是熟人也难看出来他的身份。

    这很方便,也实在冒险。

    上次他们去的是秦门分舵,这次去的却是秦门总部所在的平安城。

    生辰宴不在秦门内部,而在东城的望仙楼,可这也好不了多少。宴会当日,里三层外三层都会围满秦门的人。商镜白的人不会有机会靠太近。

    一旦发现,他很难不被宴上的人撕成碎片。

    也因此,何星斗格外不解,心里眼里都是质疑,就差在脑门上刻了“我家教主在送死”的字样。

    在商镜白启程前,他终于忍不住了。

    “教主向来谨慎,为何执意冒险?”

    商镜白拍了拍他的肩,“秦灵冲想与八煌教谈和,即便我被发现了,也顶多是被轰出去,不会怎样。”

    何星斗却道:“即便是在谈和,咱们也没有送上门去的道理,万一起了冲突,那就是任人宰割,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商镜白笑道:“如果秦门还是楚慎当权,死我都不会送上门去让人宰,可如今当权的是秦灵冲。”

    “秦灵冲是楚慎教出来的人,教主不能觑。”

    “教是他教出来的,可他连楚慎的一半眼光都没学到。”

    何星斗似乎觉得没话可了,商镜白总喜欢在他面前把楚慎夸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好像这人不是他的死对头,没有把他追得落花流水过。

    “老何,你觉得秦灵冲最在乎的是什么?”

    “权力?地位?”

    “是人心,他最缺的是人心,最在意的也是人心。”

    “属下不明白。”

    “我名声好,底气足,此次只三个人去,他若在宴上拿了我,那是以多欺少,以主压客。武林同道看了怎么想?况且他还在对付云鱼帮这个近患,惹了我,八煌教就与云鱼帮联手,秦门腹背受敌,吃不下这条大鱼,你他还有什么功绩能拿?”

    何星斗固执道:“即便如此,教主也的确是在冒险。”

    商镜白却道:“我想看一个人,看一些戏,有些险就不得不冒。”

    何星斗沉默了下来,他听出了商镜白话里的那个人是谁。

    关于燕择的一切,商镜白独独告诉了他,这不是没理由的。

    八煌教里人员繁杂,但有一半都是被官府通缉,叫白道鄙弃的罪人,商镜白不分善恶,不管好坏,只看能力深浅。他在里面挑肥拣瘦,把有用的人都收了起来,教他们体统、规矩,让他们为己所用。

    而何星斗没做过大恶,只杀了几个狗官。

    所以他在八煌教算得上是难得的老实人,和所有人都相处得不错,燕择都认为他忠厚可靠,是个可以交往的朋友。

    可何星斗看出这只鸟在八煌教呆不长。

    思旧居、恋昔人,始终没忘记楚慎,这就是燕择。

    新人再好,都只是眼前的一道影儿,旧人一出现,那魂儿就跟着勾走了,你拉都拉不回来。

    教内对燕择的评价一落千丈,何星斗却始终闭口不言,他不愿燕择的坏话,只是暗地里也有惋惜——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终究走成了楚河与汉界。

    可商镜白的执着应比他更甚。

    他花心思救活的一只鸟,展了翅,伸了脖,向着别人的屋子飞去了。

    这口气怎能咽?他岂能不恨楚慎?不恨燕择?

    商镜白却摇了摇头:“你想错了,我不恨他们。”

    这个人仿佛是能读心的,一下就把何星斗的心给看透了。

    “燕择心里有一本账,他日日算,夜夜算,就等着把欠我的东西算清了。他就满意了,安乐了。”

    楚慎是拉不走他的,只有他自己想走,才能走得掉。

    我也是留不住他的,只有他自己想留,八煌教才能有他的位置。

    他把事儿得这样透,何星斗便想问一句话了。

    可奇怪了,话到嘴边千回百转,一个字都念不出去了。

    既然知道留不住人家,那又何必去看他呢?

    ————

    于是商镜白真的赴了宴,进了那重重包围的望仙楼。

    何星斗是他的侍从,苏桃染是他的丫鬟,二人皆有改装,瞧不出本来面目,可那神采还在,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但商镜白为人却低调,他到了宴上就一个劲地吃东西,仿佛一路过来吃的都不算是饭菜,只是一团气,填不了嗷嗷叫的肚。

    何星斗皱了皱眉,苏桃染调笑道:“会长,咱们到了宴上,理应多结交这五湖四海的好汉,您在这儿一个劲地扒吃食,是不是有点浪费时间?”

    她话一向胆大,再放肆的话都能当做玩笑开,何星斗听了不敢答,商镜白却不介意,指了一道菜:“望仙楼的厨子不错,有机会你请个人去讨教讨教厨艺,最好学几招来教我。”

    苏桃染娇滴滴地笑了笑:“我可不要,北方的东西我都吃不惯,我还是喜欢会长烧的南方菜。”

    商镜白摇了摇头:“咱们迟早得到北方来,你吃不惯也得惯。”

    他话里有话,苏桃染这便不话了,一双积风攒情的杏眸滴溜溜地转,转到哪儿处就停上一会儿,惹了大侠少侠的注意,她就得意地一笑,仿佛对一切都很满意。

    一阵惊叫声在场中响起,秦门五杰出了场。

    这位不可一世的女子把延展的魅力一收,脸上现出了几分凝重。

    她先看了裴瑛,这是唯一一个能和商镜白比美色的男人。

    然后她越过了顾飞观,看向了秋想容。

    这女子脸蛋娇,胸口平坦,自是无法和她相较。可武功上却另辟蹊径,身材壮实得像个男人,这人练的竟是拳脚。

    一个女人不拼巧劲,不练速度,用的是拳脚,顶的是肌肉,这本就是罕见至极。秋想容竟还引以为豪,一点儿不在乎一身破坏美感的肌肉。她身边的男人更离谱,居然不反对,还支持秋想容的健身大计。

    美和武功都很有用,但苏桃染坚持认为,美更有用一点。

    秋想容忽然朝苏桃染这边看了一眼,那目光灼灼如火,看得她心一跳,连忙低头吃饭了。

    可惜这五杰坐的位置却没那么靠前了,靠得更前的是秦灵冲的一干心腹,他们的位置却离中央越来越远了。

    看得见这变化的人默默把话咽下,上前搭话的人就没那么多了。

    商镜白倒一直没抬头,他如今眼里只有吃的。吃得饱,吃得好,他才能记起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

    又是一阵人声响起,这次商镜白抬起了头。

    这次出场的人是秦灵冲,不过他看的不是秦灵冲,而是他手上牵着的那个人,还有背后走着的那个人。

    秦灵冲身边的人是楚慎,但这人不过是个替身,在青州宴上还被楚恪挟持过,是个彻彻底底的软脚虾。

    可这软脚虾如今也跟着硬起来了,走的路一步比一步稳,影子印在地上也不带颤,只脸上还有些虚色,看来他的毒没有全去。

    商镜白把目光一摆,放在了秦灵冲背后走着的那个人。

    那个人叫霍闲非,脸上惨惨白白,看着比那替身还要弱上几分,若不是被几个人围着,只怕风一吹就倒,像个常年不见天日的,还不容易才出来见一回光。

    可看见这么一个虚虚弱弱的人,商镜白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竟真的落到了如此地步……”

    何星斗奇道:“教主的是哪个?”

    商镜白摇了摇头:“没什么。”

    苏桃染低声道:“不管是霍闲非还是楚慎,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病得越厉害,咱们的处境就越好。教主该放宽心才是。”

    商镜白没再话,只把筷子搁在了一边。

    他是使了个离间计,逼得灵远大师出了不想的话。可这计谋没那么精密,漏洞也不是没有,只要楚慎向秦灵冲服个软,低个头,巧舌一开,诡计能对他有什么伤害?

    他和秦灵冲能闹到这一步,连商镜白自己也未能想到。

    这人的脾气未免也太臭,当惯了老大的人,连“低头”二字也不认识了,怎么杠怎么来,竟把自己陷到这样的处境。

    敌人强盛,商镜白不高兴,可敌人落魄至此,商镜白似乎更生气。

    他那样重视的对手,百般提防的敌人,居然就这么败在了一个他瞧不起的秦灵冲手上。

    楚慎啊楚慎,你当年何意气风发,压得我四处逃窜,几乎丧命,如今是怎么了?竟被一个蠢货当傀儡一样摆弄,叫人骑到头上作威作福。

    你甘心吗?服气么?

    你就这么任人羞辱践踏,毫无反抗之力?

    商镜白登时觉得那菜色浅淡,那茶水苦涩,这宴上的布置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连人的样子都觉得不耐看。

    就在他心情不佳时,寇雪臣一众缓缓踏着阶梯上了二楼。

    这人在哪儿都是一身雪衣,干净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可谁想得到他是最沾铜臭味的商人,在场哪个都没他算得明白。

    苏桃染酸里酸气地道:“从前楚慎得势,他倒在青州宴上倾力相助,可如今秦灵冲一得势,他竟巴巴地赶来,也不怕老友心寒。”

    何星斗却道:“我看他不像这样的人,许是别有隐情。”

    寇雪臣这回还不是一个人,身边带了两个护卫。商镜白一抬眼,不知那老嬷嬷是谁,但他一见那两个护卫,竟一时看愣了。

    一个是楚恪,一个是燕择,虽易了容改了面,可前者的眼睛和脸型,后者的步态和姿势,他一看就能看出来,怎能错过?

    他目光毫无遮拦,惹得燕择和楚恪都回看了一眼。

    楚恪是没看出来,只觉得这带刀大汉看得古怪,燕择却一眼看出来,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摔个脸朝地。

    商镜白笑了笑,冲着他举了一杯。

    燕择也没话,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人,脸上的表情像翻了五味瓶,酸的辣的什么都有,那嘴唇一抖,似想抖出多年的恩情债,可惜了,终究是什么话都不出来的。

    商镜白不会揭穿他,他也不会揭穿商镜白。

    曾经一壶酒,如今两道影,有些东西永远都在,磨是磨不掉的。

    他再看了一眼何星斗与苏桃染,一转头,当没见过这三人似的,跟上了寇雪臣。

    秦灵冲先拉了张澜澜就座,嘘寒问暖,表面功夫做足,接着拉了霍闲非的手,也是一阵问候,介绍他给众人看,的是酬谢他在青州宴上的义举,特地接他来秦门养病。

    明面上是养病,实际是为了什么?

    有些人想歪,有些人歪正着,还有些人真心信了养病一,比如雁山派的几位前辈,上去就拉着霍闲非的手,赞他为门派争光,嘱他当心身体,也让他远离侯爷等宵之辈,让他洁身自好,不得近墨者黑。

    霍闲非早前也有写信给雁山派,如今见了长辈,一一应过,但他脸色不大好,咳嗽有点多,了几句就不能多,前辈们知道不便多问,只能先退下了。

    等他们一走,秦灵冲才对着楚慎问道:“三哥可还好?”

    楚慎道:“该来的人都来了,再好没有了。”

    他话的语气有些无奈,可没发脾气,没别的,那就是进步了。

    秦灵冲知道他心情不好,只往他的碗里多放点菜,放了以后却奇怪道:“旁人不过来话,那寇雪臣怎的也不过来?”

    这人到场以后只与认识的人生意,竟连瞧也不往这边瞧。

    楚慎苦笑道:“他脾气够大,心眼却。我在他那儿呆了三个月,他嫌我都来不及,如今怕是不肯理我了。”

    他的戏演得逼真,秦灵冲只道:“怎有这样的人?朋友住个几天,他就不耐烦了?”

    楚慎摇了摇头:“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只有别人去习惯他,没有他去习惯别人的。”

    秦灵冲笑道:“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三哥不必与他计较。”

    话一完,宴上就有几人举了酒贺词,秦灵冲也举杯相敬,酒水下了肚,眼上就明亮了。

    话一完,王长老身边的一位老妇人忽站起了身,朝着秦灵冲举杯一问:“门主生辰大喜,可还记得老身姓名?”

    秦灵冲一愣,只觉这白发老妇面慈脸善,可一时记不起在哪儿见过,他这一愣神,刘长老左看右看,终于看出了门道。

    “这不是当年给门主接生的李大娘么?”

    王长老笑道:“刘长老记性不错,这位大娘正是当年的接生婆。”

    王刘二位长老都是老门主的熟识,从看着秦灵冲长大,他们一话就是金口玉言,秦灵冲就算不记得,也得记得这妇人是谁。

    他连忙下来搀扶道:“大娘年事已高,怎还千里迢迢赶来?”

    李大娘微一欠身:“老身虽腿脚不利,可当年接生的孩子如今该是二十一岁了,怎么也得来看看。”

    秦灵冲的生辰宴请了天下英杰,却独独漏了当年给自己接生的人,忘性这样大,便显得有些不记恩了。

    他笑得尴尬,看向李大娘道:“大娘过来,怎么不差人通报一声?”

    李大娘道:“我为秦灵冲庆生,何必通报门主?”

    她这话得古古怪怪,秦灵冲不解其意,还当是对方没得赏钱,没受邀,因此心中不悦,故意话为难。

    “大娘这是何意?可是手下人怠慢了?”

    李大娘摇了摇头:“今日是秦灵冲的二十一岁生日,可不是门主的生日。”

    秦灵冲笑道:“大娘莫不是糊涂了?我不就是秦灵冲?秦灵冲不就是我?”

    李大娘道:“老身若,当今门主并非秦灵冲呢?”

    话音一落,群雄哗然。

    刘长老愣在当场,王长老若有所思,五杰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都以为是对方干的。

    楚恪傻愣愣地看了一把燕择,燕择倒没愣,只拉了拉寇雪臣的袖子,后者却没动作,只是一个白眼翻上了天,脸上写满了“活该”二字。

    只有秦灵冲,像被人当场了一个巴掌,笑容僵在了火辣辣的脸上,嘴唇颤着抖着,话都掩藏在暴怒与惊讶之下。

    商镜白重新捏起了筷子,他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楚慎,一双眼亮了起来。

    这个楚慎,果然是个压不住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