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大佬的蜜月结局
震惊似大坝决了堤, 亿万思潮把楚慎从头淹到了脚,背上一股麻木迅速蔓开,凉意在胸腔间把热火都泼了下去,只有几寸理智侥幸留下,虚虚弱弱地浮在水面上,逼着他去听、去看, 不去忘了自己如今的危险处境。
你是在当细作!这里是边境!
你身边的人是萧封敏!不是寻寻常常一个商贩走卒!
他不得不沉下声、屏住气, 强行压住自己的手脚, 把千番疑问都牢牢按在原地。
这个人怎么会和燕择长得一模一样?
纯粹的巧合?还是有意的设计?
此时此地出现这样一个人, 怎么可能会是巧合?
定是存心设计!
萧封敏既留他当侍卫,怎会不事先进行一番调查?
既经过了调查,那他在秦门的种种一定也为这人所洞悉, 他和燕择的恩怨情仇也摆在了明面下。
在这种大前提下, 萧封敏寻一个和燕择相似的人来试探他,一点儿也不奇怪,很符合他的性子。
一番推理在脑海中迅速走过, 楚慎收了收神情,仿佛已经把惊讶和疑问都过滤了。
萧封敏却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指了指刘护卫的脸道:“这张脸有何奇特之处么?”
这就是明知故问, 赤|条|条的试探了。
楚慎抱了个拳:“王子容禀,这位刘护卫……长得与我的故人有几分相似。”
与其掩饰作伪,不如坦诚以待。
若是遮遮掩掩,反倒逊了他的光明磊落的表现。
萧封敏笑道:“既是与故人容貌相似,你们也更容易亲近些。”
完拉过了刘护卫的手, 将他拉得更近了些,方便楚慎看得更清,观察地更容易。
“这位是刘肃之刘护卫,是我叔父那边派来的人,你在日常琐事上若有何不便,尽可问他。”
楚慎点了点头,眼见着萧封敏微笑而去,只留他和刘肃之二人,这人才把全副心神都放在眼前人身上。
乍一看去,刘肃之和燕择的确是生得一模一样。
可如今走近了细细一看,他马上就看出了不少区别。
燕择虽是燥火性子,生得却是又白又俊,像个常年不见天日的。
刘肃之却与他相反,皮肤上能很明显地看出风吹霜的痕迹,侧脸颊有一道细微不可察的疤,脖子略微粗了几分。神色上则低眉垂眼,至今也不发一言,似乎是个极低调、爱沉默的老实人。
楚慎又有些不甘心,低声唤他上前。
然后他不等对方话,一把攥住了这人的手。
燕择的手心有茧,可那茧是常年累月握的弧形剑柄,形状独特,触感奇异,千万个里也找不出一个。
刘肃之的手虽也有薄茧,可却只是普通的茧,而且也算不得多厚,薄薄的伏在那儿,刮下一两层也就没了。
你在想什么呢?你还觉得他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燕择?
楚慎抵不住心中的失望,脸上像覆了一层厚厚的砖瓦灰尘,把一身神气都给掩下去,丧气愁气都都憋出来了。
燕择一个死尸还能活过来?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内,他的老六难道还能转世投胎,再变成个大男人不成?
他自己都知道这想法幼稚得很,可还是忍不住气恼。
刘肃之忽然道:“楚护卫似是很失望?”
这人刚刚一言不发,此刻忽然话,那声音也是低沉喑哑,一点儿不像是他的燕择。
楚慎摇了摇头,“我近来遭人背叛,本就心绪不宁,扰刘护卫了。”
刘肃之低头道:“我在此间的任务就是陪着你,谈不上扰不扰。”
他的神情依旧那么淡,话的语调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好像天在他眼前塌下来,他也只当一件轻轻松松的事儿。
楚慎听着不顺耳,他几乎有些讨厌这语调。
他知道自己是在强求,可刘肃之为什么就不能多像燕择一点儿?再多一丁点都是好的。
哪怕只是看着一个与燕择有着几分相似的人,他心中就会充满欢喜,那些愁绪和丧气就会和过街老鼠一般无处可藏,他看到酷暑都会觉得是初阳,看到寒冰都能认为是甘泉,所有的黑暗和酷烈都能让想到他与燕择的那些温暖时光。
楚慎马上止住了自己的想法,他终于明白了萧封敏送这人到他身边的用意。
一个与燕择容貌身材极其酷似的男人,可以在各方面都牵动他的心。
可刘肃之终究不是燕择,他在各方面都表现出了燕择截然不同的特质。
燕择好动,他就文静。
燕择喜剑,他就用刀。
燕择一言不发就能骂娘,他偏偏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低调本分、沉默寡言,如一块儿看不透、穿不破的白雾,你越是和他接近,越觉得自己对这人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一处是了解的。
这样一个能藏事儿的人,倒让楚慎越发觉出这细作生涯的有趣,也觉出了危险就像悬在他头顶上的剑,不知何时就要落下。
他藏着想法,刘肃之也隐着秘密,二人相处得客客气气,平淡地宛如冻结了的湖面,涟漪和波澜都被掐死在最细微处。
可有一日,楚慎却选择主动出击。
越是能藏事儿的人,藏的越不是事。
刘肃之啊刘肃之,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何方人物,手上是有怎样的本事。
于是他提出了和对方一起去街上走走。
“我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可否和刘护卫一起在街上逛逛?”
刘肃之点了点头,他一向是有求必应的。
可二人上街没多久,楚慎就神神秘秘地消失了。
准确来不是消失,而是一大堆人群向他们涌来,这人头攒动,前脚挨后脚的,走散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弄丢了楚慎可不是事,刘肃之神情不变,脚下动作却加快了不少,大街巷地走了一圈,终于在一处无人的巷处发现了什么。
更准确的,不是他发现了什么,是楚慎主动出了手。
他黑衣黑巾蒙面,一掌袭向这人右手,想的是先出手夺剑。
可这一出手,就试探出了刘肃之最本能的反应。
这人猛地向下一沉,像绑了块儿大石头似的直直往下砸,头快碰到地上的时候便急出一只手,在地上狠狠一拍,这人就跟着倒蹿了上去,一只脚从左到右一个半旋,蹴的就是楚慎的下巴。
楚慎一抬头,二后退,三就是撕下了面巾,露出了一双通红如血的利目。
他一动不动死瞪着刘肃之,冰冰凉凉的警惕一下子泄出来,全砸在这人身上。
“刘肃之,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肃之淡淡道:“楚护卫忽然走散,又忽然出手偷袭,应该是我诘问你才对。”
楚慎笑道:“你还在隐瞒?”
“我有何隐瞒?”
“你刚刚用的是‘飞燕绕树啄’,这是燕择私下里对上我才有的招!”
刘肃之的呼吸微微一滞,但面上还是维持了该有的冷静。
“天下武学本出同源,这些反擒拿的招数有些相似也是在所难免。”
“相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刚刚的招数并非反擒拿的第一选择,而是正巧克制了我的擒拿功夫,你的一连串动作、时机,都拿捏得非常精准完美,每一步都抵住了我的优势。”
刘肃之淡淡道:“楚护卫谬赞了。”
楚慎冷笑道:“你还不?你再接着演,继续瞒!我现在就去和萧王子提出请求——我看不惯你这张‘倾城倾国’的脸,我就想换个丑八怪在身边。”
他故意阴阳怪气地甩下这番话,完了转头就走。
走了未出三步,就听背后传来一阵急叱。
“楚慎你这王八蛋!你敢把老子换走老子明儿就剁了你!”
楚慎被这熟悉的腔调给掠住了手脚,一时再也迈不开步,只直愣愣地回过身,看着刘肃之那张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凡人的七情六欲。
那是怒与恼,是燕择脸上最常出现的两种神情。
楚慎惊惊痴痴地看着他,“你……你难道真的是……”
连他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对方居然真的表现了出来。
刘肃之很快冷了下来,收束了脸上不合规整的神情。
“此处不便话,跟我走。”
完他便引着楚慎去了一处更为隐秘的酒馆,和掌柜的对了暗号,切了春点,再左转右偏,开了个暗室,和楚慎一道钻进去,开了火折,在昏昏暗暗的光下看向了楚慎。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叫楚慎险些把下巴掉下来。
“还算你这混人有眼力,就是老子没错。”
他大方承认,楚慎却是有些不敢信了,那目光和最贪的老财主似的,在他身上一遍一遍地量,怎么看都嫌不够,像要把皮扒开,看到心和肺,这人才能认了对方的话。
“你,你怎么可能是燕择?”
燕择冷笑道:“怎么不能是?你刚刚不是口口声声试探我和燕择的关系么?老子如今就告诉你了,你爱信不信吧。”
楚慎登时百爪挠心,语气一软道:“我就算想信,你也总得给个解释吧。”
一个死了两年的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边境,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燕择在他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你是不是想问老子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这还不都得怪你?”
只这一,就引出了鬼府二三事,燕郎地下游的往事。
原来他两年前的死是货真价实,还未等到头七,那魂魄就给鬼差勾去,下了地府,一到生死殿,判官见了他大呼棘手,主笔看了他也不得不愁。
你为何棘手?原来这燕择明明寿数未至,可却惨死“白虹塔”下,做鬼差的见了新鬼就勾魂,只有到了判官面前才知道,这魂竟然是勾早了。
燕老六得知有一线生机,马上活蹦乱跳道:“那还不把老子的魂儿给放回去?老子能还阳啦!”
判官摇了摇头,只此事有待商榷。
原来不光是燕择,自张澜澜和楚恪来到此世,一系列人的命运都由此发生改变的,该早死的没有早死,不该早死的偏偏早死,不知惹了多少风波,多了多少糊涂债,地府诸官不得不开会详谈,该拿这些人怎么办?总得商量出个章程。
一来二去,燕择的还阳就耽搁了。他在地下住了两年,最后终于得了个消息。
可以去人间了,但不能回自己的壳子,得去别人的壳子。
有一位刘肃之,是中原派到北汗的细作,无亲无故的一死士,正巧与燕择生得极像,因为张澜澜等人产生的蝴蝶效应,他还意外多活了几年,可最终还是死在了情报活动里,死之前还未暴露身份。燕择可在此人身上还阳。
一开始燕择还极不乐意,坚持要回自己的壳子,可一听到楚慎竟然去了北汗做卧底,这人竟是气疯了,一跺脚就重重呼道:“这混账玩意儿是疯了不成!老子拼死给他挣来的命他不珍惜,跑去当什么细作!”
于是就还了阳,成了边境生活多年的刘肃之。
用了人家身子前,他还和原主的魂魄好好谈了一番,彼此定了协议——其余的随意,只有一条最要紧——他不能抛弃原主的事业,得继续做细作为国尽忠,把这北汗的情报好好地传到上峰那边去。
因这保密工作,也因为心里生了一番闷气,他见到楚慎前就暗自发誓,一定要故意在这人面前晃荡,可又不揭穿身份,引得他心里痒痒又无可奈何,如此才能出上一口恶气。
这话一完,楚慎就横眉竖眼地瞪了他半天。
“你就为了气我,在我面前演这么一出出的戏!?”
燕择冷冷道:“谁老子是为了气你!?老子现在也是细作,老子也得替人家刘肃之的细作大业想想!”
楚慎苦笑道:“你要真想做个金牌细作,你就该和我交个底,咱们互相配合,才方便行事啊。”
燕择也不管他,只气哼哼道:“谁要和你这混账配合!老子辛辛苦苦挣来你的命,你只当草一样在地上踏,到处惹事生非,全然不去珍惜!我如今好不容易还了阳,自是要顾惜自己的性命,顾惜刘肃之的事业,你的事儿我可不会去管!你爱死哪儿去死哪儿去!”
“真的不管?”
“不管就不管!滚滚滚,别在这儿碍老子的眼!”
楚慎叹了口气,竟然真的就这么滚了。
这下燕择傻眼了,在后台重重一跺脚,气得简直要当场爆出五丈高。马上冲出去,一把攥住了楚慎的手,把这人给定在原地。
“你就这么走了!?竟然连一句软话都不给老子!?王八蛋!没良心的玩意儿!阎君老爷见了你都得踢你这大白屁股!”
楚慎还是一句软话没给,但回过头的一瞬间就高高抬了头,在他额上亲了一记。热乎乎湿软软的唇一印下,楚慎眨了眨眼,藏在心上的柔软全从眼底泄了出来。
“好老六,还生气哪?”
“你当老子是三岁孩呢!?起码得亲嘴!”
燕择听上去怒气勃发,浑然不知自己微微扬起的唇角已将他出卖得彻底。楚慎没忍住笑,作势要松开他的手,燕择就憋不住这邪火,把人抱了个紧,一只手环了腰,一只手绕到脑后跟去,狠狠地往自己脸上一压。
两片唇合在了一块儿,情与欲的气息又一次在黑暗中弥散开来。
他亲得热烈,吻得长久,几乎想一直这么做下去。
可楚慎这次没有逃避,没有走开,他伸出手抱住了对方,像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想象着在余生都抱着这样一具温暖的躯壳。
燕择忽然松了嘴,正正经经地问:“老子的吻技进步了么?”
楚慎十分应付地点了点头:“进步了,进步了。”
燕择疑神疑鬼道:“我怎么听着有些敷衍啊?”
楚慎没好气道:“敷衍你也是你活该,谁叫你敢气我瞒我?”
燕择又贴了过来,在他的唇上狠狠咬了一记。
“那你就等着吧,这辈子老子会一直气你。你不高兴老子就快活,老子快活地简直要变成一只鸟飞走。”
三分酸气七分恼怒,这配方一分不差,语气神态简直和当初青天观里的燕择一模一样。楚慎回忆往昔岁月,不禁笑出了声儿,笑得弯下了腰,几乎要软软地滑到燕择怀里,连肚子都快捧不起来了。
有这样一只虎头虎脑的鸟在,敌营就得成了欢乐窝,他得天天被气笑。
哪怕是当细作,也能当成这世上最甘甜的岁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