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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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 让饶束方寸大乱。

    她很想停下来缓冲一下,也很想问问他的意思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是两人就快要走到那边三人面前了, 她没勇气也不应该在这时拉住他停下来。

    饶束在慌乱和震惊中看了一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再抬起头时, 她朝着他的朋友们胡乱笑了一下。

    胡乱的感觉就是,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她随着张修的脚步停下,站在他身旁,稍稍靠后的位置,持续笑着,等着他们话。

    “有点忙, ”张修相当自然地出了这句话,“下回再聊。”

    他眸光平静地看着刘之旭, 也没有过多的话语或者动作,礼貌又骄矜。

    “好啊。”刘之旭笑笑。

    但还没等刘之旭出其他或客套或真诚的话, 张修就带着饶束转身走了。

    走出长廊,饶束忍不住发表意见:“刚刚那人的助理都已经在找名片了吧, 我看他明显是还想跟你再几句话来着, 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张修没理她。一直拉着她走到射击场外面的荫凉处, 才停下脚步,转身跟她面对面。

    “这就是你想的话?”他稍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掌。

    被他这么一提醒, 饶束才想起他正牵着她的手。

    饶束瞪大眼, 低头盯着两人交错着的手, 干咳了两声, 手想往回缩。

    张修偏就不放。不但不放, 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

    饶束又使劲清嗓子,下巴还抬了抬,眼睛一直盯着手,示意他松开。

    她这样的反应让张修眯缝了一下眼睛,他把她拉近一点,与她对峙而立,面无表情地看她片刻。

    饶束移开目光,没跟他对视。

    因为他现在的视线足以灼痛她全身。

    伸出另一只手,张修单手揽住她的脖颈,再走近一步,贴过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

    饶束顿时僵硬,热度从耳垂扩散至全身。

    她想偏开脑袋,又被他紧紧揽着。

    明明是那么凉的指,贴在她皮肤上却把她灼伤。

    “是我感觉错了?”张修以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耳廓,声音低而缓慢,在她耳边问:“还是你太胆了?”

    “……”如此直接且攻占人心的方式,饶束第一次遇到。

    她想抱住他,想亲吻他,想在他怀里诉一切,想把她的爱与死全都展示给他看,想地老天荒,想梦幻漂泊,想有个依靠。

    但实际上的饶束,却只能全身僵直,像被什么东西定格了一样。

    到底,该怎样做,她才不会失去这烫人的温暖?

    家境,谎言,欺骗,伤害,背叛,防御机制,病态孤独,凌四点的啤酒,一看就痛的疤痕,纵横交错的记忆……饶束低下头,额角抵在张修的肩膀上,停留了一会儿,听着自己的呼吸一点点消失。

    她的左手轻轻撑在他的黑色衬衣,皱着五官,无声破碎。

    张修是多么敏锐的人。他甚至不用去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这是推开的姿势。

    是抗拒的姿态,是拒绝的态度。

    她只是还没有出来而已。

    “这种程度的伪装亲密,能不能接受?”他轻声问,提前破即将到来的僵局。

    “哈?”饶束猛地抬起头,脑袋还磕到了他的下巴。

    “嘶——”张修放开了她,后退两步,抬手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就算不能接受也不用这样报复吧?”

    他故意把话得毫无余地。截断了一切暧昧的可能,钉死了这就是伪装出来的亲密。

    骄傲的人从来就无法忍受别人的不知好歹。

    对,他想,她就是不知好歹。

    饶束也摸着自己的额头,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试着问:“你那、那些,都是假的呀?逢场作戏的呀?”

    “不然?”张修挑着眉反问,“你当真了?”

    “我……”饶束一口气提上来,噎在喉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吐气了。

    “我他妈能不当真吗!nitama又牵又抱又咬人的!”她烦躁地搓了搓自己脑后的头发,直接把头发搓成了一个鸟巢。

    然而她心里是放松的,很快就摆脱了刚才一霎而至的支离破碎的感觉。

    张修略低着眸看她这炸毛样子,看了一会儿,直到她自己又把自己的鸟巢抚平。

    他唇边带笑,“女孩子这么容易被骗,可不是一件好事。”

    饶束瞪他一眼,“也就只有你能骗我吧!”

    她用的副词不是“会”,而是“能”。

    气氛一下子又暧昧了。

    饶束自己也意识到了,赶紧装作随意地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是,我这么聪明,一般人还真骗不了我。”

    “看来我在你眼中不是一般人。”张修着,轻点下巴,十足的纨绔样。

    他转身走下私人射击场的门前台阶,双手收在裤兜里,背影云淡风轻。

    只扔下一句话:“走了。”

    “哦。”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饶束偷偷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tamade,这里好闷啊。

    又闷又空。

    2

    上车之前,饶束的手在后座车门停顿了一下,最后转而去拉开了前面副驾驶的车门。

    张修没什么,他靠着后座,上了车就开始处理手机上的各路信息。

    这一次的出租车司机一点也不善谈,不八卦。

    上午十一点多,北京市内街道上的车流逐渐增多。

    晴光,盛阳,高速运转的都市,人们坐在甲壳虫里缓慢移动。面部都麻木,表情都消泯。

    掌心向上,双手以一种投降的姿势松松地摊开在自己的腿上,一半贴着大腿皮肤,一半留在短牛仔裤上。饶束看着正前方发呆。

    透过车窗,她目光平静地目睹着满大街的热闹和匆忙。

    她必须很平静,也必须很麻木,尽管思绪的尽头已经落到了一个留存在她鲜活记忆里的单词之上,一个她不想面对的单词。

    但她要当做那从未发生过。

    从未发生过。

    她不是……

    【bitch】.【bitch】.【bitch】…

    “安全带。”

    “我的妈!”

    “系上安全啊姑娘。”

    “司机师傅你话之前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呢?人吓人真是吓死人。”

    “你这姑娘真有意思,谁话之前还会来个预告的?”

    “那你先个响指什么的也行呀。”

    司机师傅摇头笑了笑,饶束拉着安全带,低头系上。

    坐在后座的张修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浅笑。

    有些事情,他得冷却冷却。

    传闻人类在某个年龄阶段总是很容易做出冲动的决定,即便张修自认为他已经摆脱了生理年龄的界定,但对于男女感情,其实他没深入了解过,没投入过真心,也没切实体验过。

    他得弄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心理在作祟,以至于他会忍不住想要把一个相当于陌生人的人划进自己的世界。

    这不是一段适宜挥洒个人闲情逸致的年岁。

    何况,靠,她还敢摆出一副不乐意的架势。

    手指摸到手机侧边的锁屏键,张修摁了一下,手机屏幕立刻变黑。

    他一垂眸,就看见了屏幕上映照出来的那张脸。

    是这张脸不符合中国女孩的审美?

    还是这张脸看起来着实嫩得不可思议,导致她不忍心对他下手?

    或者是她猜到了他做了些什么事情,她害怕?讨厌?觉得他的世界黑暗又肮脏?

    又或者是两个人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她认为还要再考察一段时间,据中国女性似乎大多缺乏安全感……

    停。

    操。

    为什么他要思考这种无聊至极的问题?

    “幼稚”这个词会不会写?

    “infantile”总还是会写的吧。

    真他妈觉得自己现在的压力不够大是不是?

    桃花眼轻眨了一下,张修清空掉脑海里的这些杂乱思绪,重新登入手机原始数据平台,快速浏览并分析着商业股市的各大行情。

    刚看了一会儿,手机通知栏突然多了一条来自社交软件的消息通知。

    他盯着那条ins信息,过了好几秒才点开。

    范初影发来的:【张,这是你?】

    下面附了一张他站在射击室内持枪瞄准的侧脸照。

    这果然是tamade北京圈子,一堆官后代仿佛天天黏在一起一样。一旦一个人知道了一点东西,用不了半时,整个圈子就都知道了。

    退出ins,张修没有回复范初影的信息。

    他跟范初影的上一次对话,停留在去年六月,两人离开挪威奥斯陆国际中学的前一天晚上。

    他已经很久没回复过范初影的聊天信息了。

    威文的ins账号宛如死去了一般。

    3

    车子开到酒店楼下,饶束先下了车,站在街边,撑开遮阳伞,等着后座上的那个人下来。

    她发现张修每次下车的动作都值得被她放慢十倍。

    总是车门先被他不紧不慢地推开,然后是他的左腿从里面跨出来,落在平地,接着他整个人才略弯着腰从车门后面完全浮现出来,最后他会站在距离车子二十公分左右的位置,用腕部轻推车门,关上。

    记住一个人的动作细节是一件很心酸的事情,尤其是你得表现出你并没有记住的样子。

    待他转过身来,饶束冲着他笑,突然来一句:“想吃鱼!”

    “嗯?”张修略低着头在扣袖扣。

    “午餐,我想吃鱼!”饶束重复了一遍,又问:“你想吃吗?”

    “随你。”

    “哎,你别这样啊,”她又在胡八道了,“你这样会让我想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什么的……”

    张修抬眼看她,不话,连秀挺的鼻梁都显出冷漠的意味。

    饶束笑得灿烂,继续给他扯,“你听过‘入赘’吗?我老觉得我是个娶老婆的命,将来一定会娶个人回家。”

    “据我所知,”张修径直往酒店正门走,“中国还没通过任何同性婚姻合法的法律条文。”

    她跟在他身后,“我又没我是同性恋,‘娶老婆’的意思也可以是娶个貌美如花的男人嘛!把他当成老婆一样供着。”

    他轻声嗤笑,“听起来还是同性恋。”

    “什么叫‘听起来’?喜欢美丽的人就是同性恋啊?”

    “大致上可以这么归类。”

    “大致?那也就是,总还有例外的嘛!”

    “通常想着自己是例外的,其实都不是例外。”

    “……”饶束想了一会儿,竟然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两人走进酒店大堂,她又追问:“所以你到底想不想吃鱼呀?”

    张修漫不经心地笑,唇角轻勾,就是不回答。

    电梯里,饶束兀自揽着自己的后脑勺,就差流口水了,:“突然好想吃酸菜鱼哦,要特辣的,不对,如果有麻辣就更好了!”

    见他一直不话,她又转头看他,安静了几秒。

    她侧转身对着他,“三岁,我问你啊,我们……”

    “别叫我这个。”他断她的话。

    “啊?”饶束眨眨眼,“又不让叫了?”

    之前还是可以的呀,怎么又不让了?

    她想了想,妥协,“那就叫你名字吧。”

    他没接话,似乎是默认的态度。

    饶束接着问自己的问题:“就是那个啊,现在的我们,是不是在装成一对情侣的模样?”

    张修转头看她,还是没话。

    “难道我想错了?不是这样子吗?”她摸着额角,“就,我感觉,是不是有人在监视你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装作带着个女朋友外出办事就可以不管那些监视你的人了,你也没跟我过原因……”

    “因为这样在别人看来,我是在和你度假游玩。”张修勉强耐着性子给了她一句解释。

    饶束“哦”了一声,“那接下来的几天也还是装模作样就行了吗?”

    他找寻她的目光,想看看她的话到底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因为他认为她话里有话。

    “唉,”饶束叹了一口气,“我是在想啊,反正我每次跟着你出去也是一个人被丢在一边,那我以后可不可以带上我的课本什么的?”

    听到这里,张修轻笑出声。

    乖学生的脑电波就是这么出色。

    别人想方设法甩掉课本,她倒想方设法带上课本。

    但那个“被丢在一边”…这五个字还是让他感到挺不爽的。

    没什么原因,就他妈不爽。

    于是他薄唇开合,吐出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啊!”饶束本来以为这是一个百分之百合理且不过分的要求了,这都不可以??

    “因为我们明天要开始真实的旅游了。”

    “哈?!”她吃惊,“什么?我没听错吧?”

    “五天后有一场车展,”张修不得不再一次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展会闭幕后就回广州。其间五天并没有什么要做的,不去玩的话…”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偏头去看身旁人,慢悠悠地接着:“…你想跟我在酒店做点什么?”

    饶束跟他四目相对,反应了几秒,脸突然就红了。

    她移开视线,“你这,这是什么想法呢!我明明没有这个意思!”

    张修学着她昨晚的话方式,继续故意,“孤男寡女,酒店套房,长达五天,啧…怎么能不做点什么呢?”

    “什、什、什么鬼!!!”

    电梯门恰好在这时开了,饶束赶紧溜之大吉。

    他懒懒地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走在她身后,往酒店餐厅方向走去。

    4

    酸菜鱼,麻辣级别。

    热气腾腾,烟雾缭绕。

    两人相对而坐,饶束是一脸极有胃口的表情,张修是一脸不想呼吸的表情。

    所以他刚刚为什么要选择与她同桌用餐?

    “你能吃泡青菜吗?”她相当积极地动手捞着,还不忘给他介绍,“其实不酸的,只是吃多了会牙龈疼。”

    张修坐姿未变,静静看着她忙上忙下,听着她口水流连的话声。

    “鱼片你总能吃的吧?”饶束用勺捞了几块鱼片,伸长手臂,心翼翼放在他的餐盘。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她就放进来了。

    “真的,”她笑着叽叽喳喳,“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挑食的人,至今为止我只看你吃过青菜和水果,还有奶昔果汁什么的,真仙气儿飘飘了。”

    “难道你没有不吃的食物吗?”张修低眸看了一眼碟子里微红的鱼片。

    “我啊?”饶束想了想,“有是有,但也不多,像豆制品、动物内脏、牛肉什么的,这几个比较受不了,其他都还好。”

    “嗯。”

    “嗯?”她抬头看过去,“你‘嗯’什么?”

    “‘嗯’的意思就是…”张修边铺开餐巾,边状似口吻随意,“表示我记住了。”

    饶束又他妈愣住了。他这时不时地暧昧一下,到底是想怎样啊?

    她选择装作没想多的样子,默默低下头吃酸菜鱼。

    两个人吃东西都很安静,没人话了。

    张修压根没动盘子里的酸菜鱼鱼片,而是用餐叉可有可无地挑着副菜在吃。

    饶束吃得特别专注,全程没抬头,整锅酸菜鱼足足被她吃了一半。

    他看着都觉得舌尖疼,不辣么?这可是一锅颜色接近于深红的东西…

    二十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

    张修不经意往对面瞥了一眼。

    长眉微微蹙起,他放慢挑副菜的动作。

    他发现她的下巴尖悬着一颗晶莹的液体。

    他眯眼,看着那颗水珠掉下去,落在她自己的餐盘里。很快又有一颗水珠重新汇聚,悬在她下巴处。

    循环不断,落了又落。

    她低着头在流泪。

    张修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她几分钟。

    也许是她自己也觉得不舒服,想擦擦眼泪,于是她抬起头来了。

    一抬头就跟他的视线对上。

    饶束:“……”

    张修没什么表情,长指捏着餐叉,把一块沾了酱汁的牛油果送进唇间。

    但这期间,他一直看着她,用那双漂亮又没什么波澜的桃花眼。

    饶束愣愣地与他对视着,直到他动作优雅地吃完一块水果,她才想起自己现在满脸泪痕的窘态。

    她用手使劲在唇边扇风,“好辣好辣啊,辣死我了!”

    她装得毫无破绽,仿佛就是被麻辣味的酸菜鱼给辣得眼泪直流的一个女孩,连细节都演得逼真。还伸手去拿旁边的冰镇果汁。

    但是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摁住了。

    “……你干嘛?”饶束盯着他压在她手指上的白皙长指。

    张修没话,只是轻轻掰开她握在饮料杯上的手指。

    饶束立刻缩回手,皱着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张修放下左手里的餐叉,拿餐巾擦了擦十指。

    他重新抬眸看她,慢条斯理地伸过手去,抬起她那还有点湿润的下巴。

    他秀气的拇指按压在她下巴尖,面色冷淡地:“真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