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绮罗原以为他举起手是要扇她一耳光, 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么重的一巴掌最后落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半晌, 声音冷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迹部景吾机械的回答:“我没办法恨你, 可是我也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你。”
“抱歉,我试过了, ”他轻轻地:“可是没有成功。”
出这话,他分明没有任何轻松, 心里钝钝的疼, 像有人用巨锤往上砸了一下, 心刷的一下碎裂成块。
他不是一个轻易言爱的人,泼出去的感情也不是收回就能收回的,他能收回的只有自己的理智。
两人终究不是一路人, 迹部景吾早该知道这一点,之前是他心存幻想以为有调和的可能,却忘了人和妖有着本质的区别。
人是非我族类,其必诛之, 而妖怪的世界中生杀掠夺,同类之间尚且毫不留情,更不要对待脆弱的人类。
人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可以轻易抹杀的蚂蚁而已, 即便绮罗对待他和别的人不同,可是他终究是属于这个人类世界的,他没有办法看着绮罗将自己的同胞视为随意踩踏的草芥。
“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想彻底和我分清关系, 也好。”
绮罗如幽魅一般走到迹部景吾身侧,金色利爪上的血迹还未干,她也不管不顾的,就这么搭上了冰帝内里白色的衬衫。把他的衣服弄得一片污渍,最后停在他的心脏位置。
比最锋利的刀还要尖锐的爪子在迹部景吾胸上绕着圈圈,他的皮一丝没破,只是衣服上染了一个又一个红色的圆。
他竭力不让心跳跳的那么厉害,以免被绮罗看出什么端倪。
绮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可是我的鳞片还在你这儿,你要和我分清楚可以,但要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迹部景吾抓住她作乱的手,哑声问:“怎么还?”
“我的鳞片已经到了你的身体里,自然是剖身取心了。”
迹部景吾缓缓闭眼:“我不能死在你手里。”
绮罗作势去抓,迹部景吾的唇边已经溢出一丝血,她警惕的收回手,他已经咬破了舌尖念出言灵:“绮罗。”
没有多余的字眼,绮罗瞳孔骤缩。
迹部景吾的手悬到了绮罗的面前,想触碰却仿佛遥不可及,隔着空气顺她的轮廓抚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从前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里面流淌着一片熔金,耀眼无比。
这世界上或许有一些特殊的人群拥有独特的瞳孔,但是这么璀璨的眼睛,却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
两个人以及一具尸体,就这么站在巷弄的深处,风不知从哪里灌了过来,带着青苔的腥湿气轻轻掀动绮罗长长的睫毛,她一眼不眨的凝视前方,整个人像一座雕塑。
她不能动了。
地上躺着的尸体眼睛圆睁,尽管只有一只眼睛,似乎死不瞑目。
他全身的衣着都完好,除了胸腔破了一个大洞,几乎都可以透过身体看到血淋淋的地面。
这是迹部景吾第一次看见尸体,而且是以这样恐怖的方式呈现在他的眼前。
意料之外的,他没有感觉到太多害怕,只是忽然觉得人生短而荒谬,一个之前还耀武扬威的男人下一刻就死的这么透。
血的味道引来了一堆蚂蚁,顺着江口洋介的身体爬了上来。
人死债消,死者为大,这个男人之前的言行确实令人愤怒,但是以这样的姿态离世,还是让他难以接受。
绮罗眼里的金色世界不是他的世界。
他蹲了下去,用手帕给江口洋介合上眼。
迹部景吾记得自己在东京铁塔上俯瞰到的夜景,往远处去看,东京的繁华区上少不了钢铁森林。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人流穿梭不息,从上往下看就像一群劳碌的蚂蚁,再远一点,人造的灯光越来越暗,冗杂的市声随地皮价格呈放射状往外正比递减。
在这片土地上,有富人,有穷人,有许许多多和他平生素未相识过的人,他们之中有的是好人,有的是坏的,可是好和坏之间大多数时候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十恶不赦的死囚可能会在行刑前为避开地上的动物而偏离身体的方向,教书育人的老师关门之后或许就变身恶狼。
这是由人的法度所统领的世界,有黑暗也有光明,这里是他的世界。
他爱这个女人,不管她是妖怪还是什么。
但他们没法在一起。
绮罗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迹部景吾掏了掏口袋却发现唯一的一块手帕已经没有了,有点抱歉的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他慢慢离开她的脸,目光里有缱绻,也有浓浓的温柔。
可他出来的话却毫不容情:“绮罗,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也改变不了你,可你也阻止不了我。”
就算是接受不了同类被杀戮,迹部景吾自认也没办法因为一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让自己爱的人陷入困境之中,他没那么高尚,却也没办法自私到底。
他做事从来干脆利落,从来不拖泥带水,可是遇到了她,他的原则就开始动摇崩塌。
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迹部景吾温声道别:“再见了,阿巧。”
残阳落日,他披光而行,义无反顾。
直到迹部景吾彻底消失不见,绮罗用力擦去额头上的印痕,直到把雪白的皮肤都擦得有些红肿才作罢。
她冷冷的瞥了一下地上躺着的死尸,吹了个呼哨,从城市各个黑暗角落里爬出来的肉眼不可见的东西,迅速覆上了江口洋介的身体。
黑影包裹着江口洋介扭动了几下,很快地上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了,就连血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有两个。
***
关于少女失踪绑架案,到现在为止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绮罗这个芒种没有被抓成功,但是后续也没再出现什么绑架案。
安室透一时松了口气来,同时也把这件事情上报,利用公共资源去查符合条件的节气,毕竟个人的力量还是有限的,有现成的资源不用那是傻子。
同时他也接受了绮罗的请托,查了江口洋介身边跟着的两个跟班,都是山田组最底层的两个混混,一个叫俊山,一个叫山本。再多的资料也没有什么了,这两个有时候连底层活动都够不上,大概就是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临时工。
但安室透又查到了麻生三郎,这个杀掉了一条琼子的男人的行踪!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虽然越往这里查越困难,但也代表着里面关系良多。
安室透熬夜熬了一整晚,第二天顶着两个大熊猫眼昏天昏日的睡了一天。
“麻生三郎就在东京?”
绮罗也不像她的那些厉害哥哥一样会掐指一算什么的,隔太远什么都感觉不到,平时全靠瞎猜,能蒙住一只死耗子就是一只:“你是这次的少女失踪案可能和他有关?”
安室透顶着一头凌乱的发,反而有一种凌乱的美,他了个呵欠:“是啊。”
虽然身份什么的之前早就被他大嘴巴的了出去,可是有些东西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关于那个酒厂——还是不要详细跟她了。安室透自然不知道绮罗之前已经和酒厂的两瓶名酒过交道。
“我真是想现在就把那些被抓走的女孩子找出来,时间越拖一天,她们的危险就越大,一个人能杀掉一心追随自己的女人的人,估计也不是什么良善分子……”
安室透疲惫的神色中难掩担心:“可是眼下就是查不到任何地址信息。”
“放心吧,该来的总会来。”
绮罗拿梳子给安室透顺了顺那头毛,两个人关系倒很不错,在安室透的强烈拒绝之下,被她称作为“忘年交”。
平时总是烦恼一张娃娃脸而被人当成是高中生,可是真有人他老了吧,安室透也老大不乐意了:“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战十年。”
“有过女朋友吗?”
“这个吧,来话长……”
绮罗讥笑:“五个还是十个女朋友?”
安室透沉默了一会儿,咬牙切齿:“你还真是很懂啊少女!”
玩笑开完,气氛缓和不少,安室透又亲自下厨做了意大利面,虽然他的招牌是三明治,不过起来他什么都会,不管是扛大米修电视机修电冰箱或者是通下水道还是西装革履法庭对答飙车上火线,他几乎无一不通。
把意大利面端给绮罗,安室透关心起少女感情生活:“迹部君呢?你们该不会真分手了吧。”
“分手哪还有真的假的,当然是真的分了。”
绮罗强调:“分的特别干净的那种,分手之后都不带做朋友。”
安室透感叹:“真正喜欢过的情侣分完手之后的确很难做朋友……真的,不做仇人就算是不错了。”
“没谈过恋爱的恋爱专家呀你是,”绮罗一边喝饮料也不忘吐槽他:“大龄处男。”
安室透的脸抽搐了一下:“我是在用我的切实经历跟你这些。”
回日本这么多年,他见过不少案件,有很多都是因为一起不成成怨侣。
有不少男人因为女方不爱自己,于是就用暴力对待,或者干脆把她杀掉放进冰箱里。
不过女人狠的也不少,安室透现在还记得有一个女人,为了留住已经变心的丈夫,不惜砍掉了他的四肢,把他放在轮椅上,为了不让他咬舌自尽,男人的嘴都是用毛巾塞着的,只每天给他营养针。
最后被救出来,那个男人已经废了,只能将他放到福利院里去,可是没有人会像他的妻子那样照顾她,他出轨的那个情人一看见他这副人彘的样子早就被吓走了,怎么可能会留下来当他的保姆,而福利院的那些护工是按工资做事,没有他妻子那么细心,结果被救出来没多久之后,这个男人反而死在了福利院。
绮罗忽然觉得有什么技能被点亮了:“这就是关黑屋啊。”
“是啊,”安室透觉得真是世事难料,跟绮罗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断对方的双腿双手让对方永远没有办法逃脱自己的手掌心,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情……”
绮罗仿佛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看她这驴脑子,什么时候吃的东西还要征询食物的意见,想吃就吃,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不过想想感觉还是不太好,迹部景吾又不是章鱼,断了腿脚又不能再长出来,这就很麻烦了。
要不直接在海里抓一只成了精的章鱼妖怪把它放到迹部景吾身体里培养试试?
以后饿了还可以随便啃一口……
安室透根本就不知道绮罗脑袋里已经过了几十番酷刑,要是让他知道这个,绝对不会再跟她主动提这些可怕的事情。
“你们是怎么分手的啊?”
也就是两人关系好,看着气氛也不错,安室透没忍住问了这种堪称禁忌的问题。
绮罗解释的很随意:“分个手还能有什么原因啊,我就问他,我和他基友同时掉进水里他会救谁,然后他居然沉默了,这种人不分难道还留着过年?”
安室透同仇敌忾:“没错!该分!”
这种直男都能有女朋友,他还着单,真是老天不公。
两人胡天胡地的瞎聊了一会儿,最后安室透又想起了正事:“这些天你还是心注意点,收敛一些,我觉得那群人没准还没死心。”
绮罗流露出傲慢和不屑之意:“别忘了我是怎么把你趴的,就那些没用的人,还不够我舒展筋骨。”
安室透看她这副嘚瑟样实在是忍不住压一二:“功夫再快也怕动枪,真的生死场和别人可是不会跟你玩公平对战的。”
绮罗:“那也没关系。”
反正她全身的皮都厚。
***
失策了。
话不要太满,否则半瓶子水晃荡,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真理。
虽然后期被封印,波折不断,但是绮罗从也是娇养长大,千万富贵荣华堆积生长而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所有人都纵着她的性子来。
就算公母平等,但是在八条公龙和一条母龙的对比下,怎么看都是物以稀为贵重一点。
所以在落入这个世界之前,绮罗从来都不懂真正的挫折是什么。
什么都不懂,她下巴还抬得高高的,修行不怎么样,牛皮却吹的比谁都多,不死全凭饕餮的皮厚。
绮罗终于用亲身经历深刻的,永远的记住了做人要谦虚这个道理,可惜的是,她醒悟的有点晚。
收拾完主动找上门来的俊山,绮罗捂着自己的心口靠在脏兮兮的墙上慢慢下滑,她苍白的脸色比倒在地上的死人好不到哪里去,心口剧烈的疼,好像被挖空一样。
痛,绮罗按住心口,真他妈痛,她眼眶里眼泪眼看就要掉下来,连忙抬起头,拼命把眼泪憋回去。
呼风唤雨的本事,现在只剩下一半,但是只要龙流眼泪天上还是会下雨,可是这种雨属于确定之外的雨,绝对会引起注意,逍遥日子都没过几天,她还不想这么快就被抓回去。
谈了个稀烂的恋爱,到头来还要被前男友坑一场。
不知道迹部景吾给自己下了什么言灵,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要在念出她名字时附带许愿就会形成约束,绮罗的爪子在地上挠出深深的痕,估计是不准她杀人之类的言灵。
只是这类的言灵对她来,制约效果并不是绝对的,可是轻易违背还是会遭到反噬。
没想到反噬来得这么快,这么强。
可是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就算再重来绮罗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她想杀的依然会杀,也不会因为被谁看着而有所顾忌,她不想特意演戏给谁看。
像上次一样把俊山的尸体收拾干净,绮罗实在有些撑不住了,闭着眼睛坐着休息了会儿,脑袋里想着这几次主动找过来的人。
绮罗清楚的记得这三个人的腿都是断的,可是现在他们的腿又好了,那么想来就是用的这个换取别人健康的办法,那些女生一时半刻虽然死不了,但是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毕竟被猎取的气就是她们的生气,生气少了,体魄素质也会跟着降下来,以后或许会柔弱多病。
现在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绮罗扶着墙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她想起这附近干净的河流,可是太少,只有神奈川还稍微大一点。
绮罗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坐上去神奈川的电车。
等到海的气息越来越浓郁,她多少恢复了那么一点点,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往海里跳了下去。
海面平静无波。
***
绮罗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来过学校了。
突然消失,毫无音讯。
没有人知道她的联络方法,班上老师也联系不上,但是人尽皆知迹部景吾和她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于是老师就直接把这件事情交给了迹部景吾。
可是一码归一码,绮罗失联,连迹部景吾也联系不上。
本来以为对方是为了避开自己,可是迹部景吾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分量或许根本还不至于让对方做出这种事情。
绮罗是那种任性的人,却不是什么走就走的妖怪。
迹部景吾去了一趟织羽宅。
在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看到,这栋房子就像没有任何人居住过一样,除了一间客房,稍微有点生活过的痕迹,其他的地方依旧被封的好好的。
就像这里从未有人来过,之前种种不过是他脑袋里臆想出来的梦境而已,根本是不存在的。
她绝对不会是走了。
迹部景吾拿起桌上拆了一半的生巧克力,□□日期是最新的,也就是拆开还不久,绮罗吃东西向来讲究保质期,虽然吃东西基本上是一次吃完,从来不用保鲜什么的,但是偶尔出现需要保鲜的食物,她也一定会好好的把食物封好,不会像这样敞开让空气接触巧克力。
——有什么人把她叫出去了,而且她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这个人到底会是谁?
迹部景吾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往不好的方向去想,可是脑袋里转过来转过去的画面却都是一些血淋淋的东西。
死去的江口洋介那张脸,那种可怕的死相再一次在脑海中回现。
这种事情放在别人身上,迹部景吾最多觉得生理不适,不舒服。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种事发生在绮罗身上,即便她做事不留后路不择手段,可他只是希望她安静平安的待在一隅,不要杀人,但也绝对不要被人杀。
想到这个杀,迹部景吾止不住的慌,难道是那些阴阳师已经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吗?
之前为了防止绮罗被发现,他对土御门清河的辞下意识隐去了龙鳞在他身上的事情,为的就是不让绮罗被那些阴阳师发现。
他知道这样做或许是错的,绮罗杀了人,可是一向标榜要用法律为准绳的他,却循私舞弊的包庇当了帮凶。
做这种事情,让他的内心充满了愧疚,但是他却没有丝毫后悔。
如果真的让绮罗受了什么伤害,那才是他最后悔的事情。
迹部景吾站在绮罗的床边,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对方到底会去哪里?被谁叫出去?他完全一点头绪也没有。
人类的联络工具她没有,从前两个人总是待在一起,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用手机的地方,分开的这几天自然也不可能再用这个联系,因此他完全没有办法去借助现代工具找人。
手机嗡了一阵,在桌上不合时宜的震动了起来。
迹部景吾拿起手机,来电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也没有被标注,这算是他的私人手机,知道号码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而且还都是他亲自告诉的。
本能想挂上电话,但是不知怎么的,迹部景吾还是按下了接听。
对方的声音像是被工具刻意变过声,完全听不出原来的质感:“迹部君。”
“你是谁?”
迹部景吾下意识想到了绑架,但他闭上嘴等对方透露信息。
“我是谁不重要,不过,你想要找的人现在不在了吧?”
这个不在听得他很不舒服:“你到底想什么?”
“我……”
“你还想不想见她最后一面?”
***
绮罗躺在海里睡了整整三天,等到第四天的黎明,她终于醒了过来。
为了更多的接触海气,绮罗整个人都恢复成了龙的身体,陷在软软的海泥里,饿了就抬起头啃上一两棵海带,然后继续睡。
身体还在不断的流失体力,待在这片海域中才稍稍缓解了她身体上的痛苦,力量的进出刚好持平,没有了龙鳞又被言灵这么一压,她现在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这片海里,好好休息。
好在神奈川的海,不仅肉眼看着干净,里面也没有被污染的太过严重,这才让她稍微好受那么一点。
她了个呵欠,然后心又是猛的一跳。
这不同寻常的感觉让绮罗从海泥里盘起了身躯。
龙的身体全部在这海中展开大也是很惊人的,够很多人吃上好多天,绮罗游到岸边化成人形爬了上去,身上没有沾一滴水。
一上岸,被水充实填满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身体就像一个沙漏,源源不断的往外流失力量。
她搭了最近一班回东京的电车,好在今天是周末,人不算太多,绮罗还能找到一个座位,靠着座椅背休息了一会儿。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老太太关心的问:“没事吧姑娘?”
她见着女孩的脸色着实苍白,还以为对方是晕车,拿了两粒晕车灵递过去,绮罗活马当死马医的吞下去,感觉好了一点儿。
龙鳞在迹部景吾的身体里,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鳞片上也会跟着有反应。
鳞片热烫起来,对方很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而且现在陷入了危机,或许还会失去性命。
尽管有鳞片的保护,迹部景吾的体能会大大提升,但对方如果是阴阳师,他一个人的身体根本就没几分胜算。
迹部景吾要是真死了,还得搭上她一个。
绮罗压抑住涌到喉咙边的恶心,努力感应着鳞片所在的位置,她现在的情况也实在是不怎么好,还要维持着这副模样,不知道能撑多久,但是一定要把鳞片找回来。
她跌跌撞撞的下了车,干脆放空身体凭着感觉去寻找对方的所在地。
***
两个人在电话里互相诈,尽管对方是个老江湖,但是迹部景吾商业世家混出身也不遑多让。
只是对方狡猾的实在过头,没有让迹部景吾发觉有一点不对。
迹部景吾不可能轻易上当,就算关心则乱但是理智还在,他有足够的能力分辨对方是诓他还是真的。
但是他的坚持全在对方出了绮罗忽然的消失之后瓦解了。
绮罗的确是被对方忽然叫出去的。
对方的所有信息都和她的失踪吻合,看来确确实实是被绑架了。
可是这些人似乎并不知道绮罗并非普通的人类,也许最后还会被她收拾一顿也不一定。
迹部景吾在这个时候反而松了口气,他无比庆幸对方不是脆弱的人类,不会一撅就折。
直到电话被一个没有用变声器的男人接了过去。
“你以为我们就真的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东西吗?”
山本心里充满了恶意的报复与仇恨,那个女人之前毁了他们哥仨的一切,不仅赔了两条腿还赔了一只眼睛,差点一辈子就这么浑浑沌沌的当条爬虫过去了。
那些乞怜的日子就像他们的噩梦,不仅吃了上顿没下顿,而且从前被他们欺负过的人也都找了上来,毫不留情的报复在他们身上。
他身体上伤痕累累,全都拜那个鬼怪的女人所赐。
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一个傍身之处,有人把他们通通留了下来,还要帮他们主动治伤口,就算是腿断了也可以恢复如初。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没有突然而来的好意,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对方这么倾情相待的,后来则更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些人不过是把他们三个当成是有反应的实验体而已,当着人体白鼠去实验这些阴阳鬼怪的事物,看着那些可怖的东西,就像虫子一样钻进身体,简直令人胆寒。
可是这本来就是明面上的交易,他们三个都明白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所以意志力求生力都比一般的人要强的多,那么恐怖的画面,那么强烈的痛感,他们都忍了过来,就为了恨意和活下去的坚持。
明明只要杀了这个害他们承受这么多痛苦的女妖怪,又可以回复到过去的生活,可是一切又通通都被毁了。
眼下大哥江口洋介,还有同伴俊山都一去不复返,山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全部死在了那个妖怪的手里。
不知道是什么死法,可他现在都记得对方把江口洋介的眼珠取出来的那一幕,或许女妖掏出了他的心脏。
他们明明已经在土御门家族购买了足够多的符咒,贴遍了全身,以为能够抵御一阵。眼下看来,这些符咒对这个怨灵来根本就没有用。
已经死了两个,他绝对不会再只身赴险。
不过不要紧,山本在迹部景吾看不到的电话彼端笑起来:“迹部君,你以为就真的没有人知道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我的兄弟在她手下报销,有命偿命,我也是个讲究公道的人。”
迹部景吾握紧了电话,口气依然轻松:“所以你把我叫过去是想做什么?我告诉你,她会杀掉那两个人是因为他们该杀,死有余辜……”
山本一下子就狰狞了起来:“不就是睡了这个女人吗!他父亲不也借助职位之利睡了很多女人吗?凭什么我们不可以,我们不过是帮社会报复一下这个毒瘤罢了!”
有那么一两秒,迹部景吾听不到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他思绪走空了。
织羽樱奈,他想起了这个织羽樱奈无辜且可怜的女生。
他对这个女孩子是有愧疚在的,最初对绮罗和其他人略有不同的原因也是鉴于她家是凄惨可怜。
在照片被公布出来的那一天,迹部景吾也想过她是不是已经受到了伤害,可是这种问题他只会埋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宣之于口。
后来换了芯子,知道了绮罗的真实身份,他也再也没去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如今施害者却告诉他,如此堂而皇之的厚着脸皮跟他,他们是为社会除害,他们真的伤害了那个父亲根本就无罪的女孩。
电话那边的山本还在恶意的絮叨不停,迹部景吾强忍着心里的愤怒没有做出什么,事实上他现在也做不了。
这些人该死的。
他压抑住心里突然冒出来的黑暗想法,又想起了织羽樱奈的去留。
如果从他第一眼见到绮罗的日子算起,织羽樱奈——已经死了。
绮罗的真实身份,迹部景吾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而这些人似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也许,织羽樱奈就是死在这几个人手里,而绮罗以织羽樱奈的外表去找他们复仇……如果这样,一切也全部得通。
这些混蛋如果用正常的法律去判,能判多少年——总之,不太可能是死刑。
日本法律就是这样,已经去了一条人命,不可能让三条人命去赔,就算让他们在牢狱中用工作去抵,可是又有谁稀罕他们重新做人,这样的人出来也只会是社会毒瘤。
织羽樱奈假设没有死,在几十年,或者在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遇到被放出监狱的这几个狠狠伤害过她的人。
没有人会选择原谅。
迹部景吾心里现在不清是对织羽的愧疚多一点,还是对绮罗复杂的况味要更深一些,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分不清。
山本呵呵的像个弥勒佛:“这个房子用了大量的符咒,她怎么跑也跑不出去,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这上面的净化力给净化的干干净净,迹部君,我劝你还是早点来吧,免得最后一眼都瞧不上。”
迹部景吾死死地稳住呼吸,不让对方听出不对:“她要是被抓了,你们找我做什么?想要钱还是……”
“到这个程度我也没必要骗你,”山本意外的了直球:“谁都知道迹部财团是金山堆的,缺什么都不缺钱。”
“可是我呢,已经不在意这些身外物了,我现在就想好好折磨一下这个杀了我两个兄弟的女人,可是刚好啊,又接了个单子,对方指名道姓要把你请过来喝点咖啡。”
这个喝咖啡肯定不是寻常的喝咖啡,迹部景吾也没去想自己到底是得罪了谁,像他这种财阀之子,尤其还是独生子,比生在须王环和凤镜夜那种家庭要危险得多。
想要帮他发笔横财的人多的是,这些人一个个去想不定得想到明年。只是绑架的成功率不高,而且介于付出的代价太大,没有人敢轻易试水。
因此他等着对方的下文:“我也明人不暗话,这些事情也不算瞒着迹部君你,她的确挺横的,不过也耐不住这么多的符咒……你要是不信的话,我让她惨叫一声给你听啊?”
迹部景吾嗓音有些嘶,语气沉的瘆人:“你不准动她!”
成了。
山本按捺不住喜悦:“没关系,既然迹部君你这么的话那我就不动她了,不知道,迹部君你什么时候来,不过放心吧,什么时候来都不紧,反正这个女人挺横,一时半刻也死不了,这杯咖啡你迟一刻早一刻来喝都没事,就是她挨的痛苦,可能要延长那么一点儿。”
迹部景吾勉力克制:“你们在哪里?”
山本报了个地址,这个地址就在东京市的市区内,但意外的是个很偏僻的地方。
迹部景吾记下:“我很快就会赶过来,在那之前,你们绝对什么都不能做。”
山本笑的阴狠:“那就要看迹部君你的诚意了,我们这个道的规矩想必你也明白,不要想着找那些条子当帮手,否则在警察来之前我就一定会把这个女人杀了。要知道,杀人虽然犯法,但是杀妖怪就得另当别论,不定我杀了一个恶妖上面还给减刑奖励也不一定。”
他的难听,但确实有这种可能,迹部景吾也不想把这件事情扯得更大:“我不会的。”
对方挂掉电话。
迹部景吾掏出另一个手机找到美作玲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就算是一个人前去,他至少要有那么点东西防身。
在那之前,希望绮罗一定不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