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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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同事端咖啡路过,惊诧地看了眼钟奕。

    钟奕莫名其妙。

    好在同事很快解惑,指指钟奕手上挂着的围巾,再指指钟奕领口,问:“今天也有那么冷吗,还戴两条来上班。”

    同事也很纳闷:“……你不是在附近租了房子吗?”先前茶话会,钟奕提过一句,他住的地方离公司不过十分钟路程。

    十分钟啊。放在很多人眼里,这点距离,要是从一间暖烘烘的暖气房,走到不止有暖气、还有中央空调的公司,大约还不够身上的暖意凉下来。

    可钟奕居然怕冷到这个地步。几步路,居然还把自己缠成熊。

    这一刻,同事觉得,自己对这个实习生有了新的认识。

    而听懂同事话中含义的钟奕:“……”

    这是解释,还是不解释?

    他沉默片刻,开口的时候,声音低了些,略带点哑意。

    “感冒了。”他,“多捂捂,发汗。”

    同事“哦”了声,恍然大悟。

    然后友好地:“行,你快去坐下吧。正好这两天不算很忙,老秦心情也好。你要实在撑不住,和他一声,没准能早退。”

    钟奕笑了下。可在同事的滤镜里,这点笑都显得很苍白。

    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更同情了点。

    钟奕只好:“正好,我下午考试,已经请过假。”

    结果同事叹气:“你京大的吧?我是你隔壁的。”六道口职业技术学院,“有年期末考试,我同学在通宵自习室呆了一晚上,结果出门就摔骨折了,直接缓考。你悠着点,别前车之鉴。身体重要,像我那个同学,缓考都是事,重点是他在家呆了一个寒假,整个人都要发霉,唉。”

    钟奕:“……好,谢谢。”

    两人又了几句,等同事走了,钟奕终于有了点喘息空间。

    就像同事刚才的。上一财年刚刚结束,审账地狱暂成往事,于是盛源上下都莫名松快。光是这两天,他们组就有很多人找各种理由请假。而秦楼心情好,只要理由不太过分,就统统批准。

    至于钟奕,为了维持“感冒”人设,一上午时间,他就喝完一天所需八杯水。兴许是办公室里温度太高,半个上午过去,他慢慢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发烧了,感觉脸颊发烫。

    去外面转一圈,透个风。

    钟奕立刻明白,先前的“发烫”,完全是屋里热过头,造成的错觉= =

    等到十点出头,秦楼闲来无事,转到钟奕桌前,问他既然已经请假,何不干脆上午就走,还能多温习一会儿功课。

    钟奕看着他,想:能绷到现在,问这种“含蓄”的问题……还挺不容易。

    之前年终审核,不少项目组的报表被批,负责人奖金狂降、一个个在高层面前发誓,自己来年要一雪前耻、戴罪立功。相比之下,乐园项目组的表现堪称鹤立鸡群。

    秦楼拿了三十个月奖金。虽然面上不显,可组里所有人都知道,老大这两天好话。

    连带的,上班也不像扒皮公司,反倒像是休假。

    工位前,钟奕委婉地:“我和池珺一个班,他下午也要考试,我搭他的车。”

    秦楼“哦”了声,听明白了。半年过去,钟奕没变,还是那个关系户。

    他点点头,背着手,往另一个工位方向走。

    钟奕看着他的背影,半晌,笑了下。

    太安逸了。

    还有点不习惯。

    ……

    ……

    这天下午,走出考场时,天色已经放晴。

    学校绿化颇多,一眼望去,皆是茫茫的白。也因多下了半天,积雪较早上出门时,多了一丝厚重。

    先前那条围巾又回到池珺颈上。考完是四点多,马上就到高峰期。再加上下雪路滑,他们要再回盛源,恐怕得到五点。以这两天的摸鱼氛围,恐怕没等两人上电梯,部门就不剩几个人。

    钟奕看池珺时不时往旁边看看、想搓团雪球的样子,提议:“还是去未名湖看看吧。”

    万一有结冰迹象呢。

    池珺眼睛亮了亮,:“好。”

    与公司里精干的样子相较,完全是两副面孔。

    钟奕看着他,想着池珺的童年,很多事呼之欲出。以池家的家教,让池珺去与人雪仗,未免为难。大约只有和发张笑侯在一起时,两人能拿雪球丢丢彼此。到了别人面前,池珺就要一本正经,穿西服,做绅士。

    相比之下,滑雪、玩冰壶……这类运动,没准池珺更加擅长。

    而童年没经历过的东西,到长大了、脱离原本环境之后,难免想要补偿。

    池珺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他完全可以去找高档雪场。别借一隅滑冰,就是将整个场地租下来,都不是难事。

    但这到底是不一样的。

    校园很大,兼下雪地滑,两人慢慢走,过了半时,终于见到湖岸。走进看,水上一层薄薄冰晶。池珺看在眼里,瞬时跃跃欲试。

    钟奕头疼,拉住他的胳膊。

    池珺转头看他。

    钟奕从一边捡了颗石头,往湖里丢。

    水面上冰层太薄,轻易被石头砸破,变成一个窟窿。

    钟奕去看池珺。

    池珺:“……”

    他提议:“今年过年,咱们提前计划一下?”

    很自然地转移话题,权当两人是来湖畔赏雪景,而非抱有其他目的。

    钟奕有点好笑,但也配合他:“好。”

    他停了停,又:“我和秦楼提过,在正式放假前请一周假。”学期内时,请假制度在钟奕身上执行的很不彻底。白了,哪有他这样半天上班半天不在的员工——哦,也有,顶楼那位特助。

    到了假期,按他终于应该做一个遵章守纪的好员工。

    偏偏海城的事未尽,先前钟奕仅仅是火化了钟文栋遗体,却还留着许多其他事宜,等待办理。

    此外,他仍会去探望中学时的老师。

    细算起来,事项颇多。

    池珺:“订票了吗?”

    钟奕摇头。

    池珺沉吟片刻:“这样,咱们一起回去——你惊讶什么?”

    钟奕提醒他:“你不去看看舅舅、舅妈?”

    池珺“唔”了声,用一种奇怪的、微妙的眼神看向钟奕。

    钟奕察觉什么,但仍然平静,:“怎么了?”

    池珺:“会去。但去年住的久,是因为刚上大学,之前很长时间没见。加上乐乐马上高考,我和笑侯要辅导乐乐功课。今年就算了,总归回到海城,还能见到。”

    钟奕:“对了,一直没问。舅舅那边……”

    池珺笑了下,眼睛放松地弯起,:“不仅没事,而且,他的对手有事。”

    “那就好。”钟奕放下心来。

    几句话下来,两人皆自如地默认,池珺的亲属,也会是钟奕的亲属。

    毕竟天冷,两人开始往停车的地方走。

    到了地方,意外遇见姚琳。姚琳家在外地,但一学期终,她父母特地请了假,从外地开车过来,准备接女儿回家。原本算与女儿一起在京市玩两天,可姚琳无奈,和父母半是撒娇、半是实话实:“没来一个朋友同学,我就要把长城故宫颐和园转一遍,都要转吐了。这样,你们自己玩?”

    父母二人考虑之后,觉得这样也不错。便干脆早来几天,等姚琳考试结束,就能拉她归程。

    这回在停车处,是夫妻二人来接女儿吃饭。路上,姚琳见到池珺钟奕,与父母讲了声,朝二人走来。

    相互问过好,姚琳道:“钟奕、池珺,你们知不知道,袁文星他好像休学了?”

    两人一怔,摇头。

    姚琳“唔”了声,:“我就和你们一下。之前导员找我了解情况,我了一些……”有点忐忑,感觉自己成了告密者,“这两天才知道,他好像算九月开学跟着大一一起重升大二。”

    钟奕想了想:“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姚琳摆摆手:“他应该还要换宿舍。”叹口气,“我想想之前的投毒案,就心有余悸。换宿舍也好——你们这是要出去?”

    她是这两年另一所高校的案子。因为嫉妒舍友,兼正是容易拿到化学药剂的专业,干脆从实验室里偷了东西,下到宿舍饮水机里。

    钟奕面不改色,回答姚琳最后的问题:“嗯。”

    没太多。

    姚琳惦记一边的父母,也不曾多想。完自己心里憋得难受的袁文星现状,就与钟奕池珺告别,朝父母跑而去。

    等姚琳离开,池珺按下车钥匙,车灯微闪。两人一起上车,这回,握方向盘的人是池珺。

    这个时间、路况,回盛源太远。只好回家。

    哪怕二者其实在一个方向。

    路上,池珺:“钟奕,袁文星有在化学相关专业认识什么人吗?”

    钟奕:“……你也担心?”

    池珺看着前方路况,认真道:“我不想你出事。一点可能都不能有。”

    钟奕:“不会。袁文星不会做这种事。”

    池珺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问:“为什么?”

    钟奕听出他的忧虑。

    让喜欢的人为自己挂心,是件好事。

    但钟奕不希望袁文星扰池珺的心情。

    “如果是上学期那次,我可能还要考虑这点。”钟奕讲。他语气平稳,带着奇异的力量,安抚了池珺的心情。

    他:“但在班聚那天晚上之后,我忽然发现,他好像比我之前以为的还要没用。”

    池珺冷静指出:“轻敌是大忌。”钟奕平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钟奕承认:“是。”他知错就改,“我这样,是不想让你担心。但这么做的确不合适,我该多和你剖析一下袁文星,而不是直接下一个定论。”

    池珺轻轻“嗯”了声,示意钟奕继续。

    钟奕:“是这样,池珺,你不要关心则乱。想想袁文星做过的两件事,是不是有什么共同点?”

    池珺拧眉,思索。

    钟奕耐心地等。

    他知道,这种事,只有池珺自己想透了,他才会接受钟奕的观点。

    毕竟与身体、乃至性命挂钩,不像平时讨论那样,有求同存异的余地。

    过了两个红灯、停在第三个红灯路口时,池珺道:“他都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不管这个‘理由’能不能得过去,至少在他那里,是符合逻辑的。”

    钟奕轻轻点头。

    池珺继续道:“他认为姚华辉是同性恋的事情曝光,会引来所有人的反感,因为他自己就在反感,看那天的样子,他也不愿意和姚华辉有什么接触……这是又觉得自己在‘做好事’了?”

    钟奕能听出,池珺的声音里带了隐隐约约的厌恶。

    对他来,这是个十分新奇的经历。重生至今,他似乎是第一次发觉,池珺在“厌恶”什么人。

    这与池珺对池北杨的态度不同。对于自己的父亲,池珺心冷,又将对方视为对手。既然双方注定争权夺势,那他就不能带着情绪,去看池北杨的言行举止。

    钟奕不知道池珺是花了多长时间才做到这点的。

    他只知道,在谈论池北杨时,池珺真的可以完全跳出两人的身份,只将对方看做一个普通的、比自己年长两轮的竞争者。

    眼下,池珺:“你觉得他不会做出诸如‘投毒’这种事,是因为他找不到将这件事‘正义化’的理由?”

    话中仍有疑虑。

    但钟奕反问:“这还不够吗?前两次的事,他都不用承担任何风险——道德上的不算——可真因为怨恨我们,做出一些实际行动的话,他下半辈子,就要在监狱里过了。”

    钟奕一锤定音:“他自私、人之心,却也想爬的更高,来‘荣归故里’。”让钟奕这些“伤害”他的人后悔。

    两人讲话期间,池珺紧绷的肩膀渐渐卸力。

    钟奕能看出来。他稍稍放心。

    然而片刻后。

    池珺冷不丁道:“钟奕。”

    钟奕正值轻松,很自然地接口:“嗯?”

    他已经在想,待会儿回到“家”里,要吃什么晚饭、如何度过这个难得轻松的夜晚。他和男友或许还会擦枪走火,而下午刚刚聊过这样的话题,今天晚上的池珺或许会比平日更多一点滋味。他很期待,想要尝试,又觉得自己如果欺负的太狠,会不会再次让池珺的“理智”迸发,向上次那样,竟然一个人去洗手间里泼凉水。

    他的思绪显然已经飘到云端之上,又被池珺一句话拽回来。

    “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池珺。

    又到了一个红灯。他缓缓停车。

    发动机嗡嗡震动,带着池珺的声音。他若有所思、若有所悟,道:“有时候,我觉得我自己已经够……像个AI了。”

    这是很夸张的法。

    他只是描述自己与池北杨的关系。

    钟奕听明白了。他点点头,知道池珺接下来要的,一定又是什么重要的话。

    果然,池珺:“但你好像比我更像……”

    池珺:“我做不到像你那样看淡生命问题。”

    池珺:“尤其是,那是‘自己’的生命。”

    如果是他,很大概率,池珺会在更早之前就“斩草除根”。放着这么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无非是平添危险。他不会让自己冒着这样的风险。

    但钟奕显然不同。

    他根本、根本不在意这些。他把生命看得很淡。

    不。

    池珺纠正了自己的看法。

    钟奕……

    他不是把生命看得很淡。

    与钟奕相处太久,某些时候,情感会先一步做出反应:钟奕不是那样的人。他很在乎自己的事业,有很明确的目标,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而这些,都是成功的要素。

    那为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池珺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好在这个红灯很漫长,他有很长时间去想。

    等到倒计时进入十以内,他忽然:“你是不是不觉得袁文星给自己造成威胁?”

    有些偏差。

    池珺再度纠正自己的法。

    “你是不是觉得,有更危险的事情,所以相比之下,袁文星根本不算什么?”

    话音落下的时候,倒计时归零,红灯变绿。

    车子重新启动。

    钟奕在他身边,看着池珺的侧脸。

    他想:这是直觉吗?

    那也……太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