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一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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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等唐德、钟奕到警局时,专案组重新梳理手中的证据:随着新年结束,民工再度返回海城,又是一波人潮。现在火车站、机场都有监控,然而大巴站仍然是盲点,遑论许多人是骑着摩托往来于城市间。

    要在两千万人里,找一个面容模糊、甚至大概率并不会返回的人,太难了。

    事实上,十来天过去,局里的画像师对着监控画面加班加点,对当时递酒递卡的服务生进行分析,讨论他面容的哪一块是变装、哪一块是原有模样,这样费尽心思,做出一张还原画像。还询问了唐怀瑾这个与该服务生两次近距离接触的“受害者家属”,问他当时有无觉得哪里不对。

    作为警方,在没有充足证据前,他们不能“诱供”。这年头,一切由证据话。

    所以他们只是……分析唐怀瑾描述服务生容貌时的神态、语气,还有他在哪一块迟疑、陷入回忆,又在哪一块迅速开口,不假思索地出。

    再有,变装这种事,听起来简单,真正要做到全无痕迹,就需要专业技术。

    于是接下来,是一场拿着画像、对海城各个化妆工作室的走访。不仅是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画面上的人,还是咨询这些专业人士,要用什么材料,才能在修饰脸型的时候不留痕迹。

    这些由一组人负责,另一组,则全力追查唐怀瑾身上的问题。警方联系了几个DNA鉴定机构,确切知道,唐怀瑾早在去年秋日就做过一场检测。动机就此彻底盖章。

    即便如此,仍旧不能拘捕:按照现有法律,“动机”本身不构成犯罪。在这上面盖个章,很大程度上,是对专案组成员心理上的慰藉:他们大概找到了正确方向。

    待拿到检验报告,组里开会,讨论是否要讲此事立刻告知唐德与钟奕。正方认为,这是对公民起码的人道主义关怀,同时也能以此试探唐怀瑾。马脚藏得太深,警方亟需对方主动暴露些许。

    反方则觉得,一切尚在侦查阶段,按照保密条例,不该对唐德、钟奕和盘托出。

    双方起先还能好好讲话,到后面,几乎要吵起来。被一个案子压了半个月,所有人都埋头苦干。局长不断受到三个纳税巨头企业的压力,再把压力转嫁过来,不少人嘴巴起泡,杯子里泡的都是金银花。

    到最后,还是专案组的头儿讲话,:“还是告诉唐德。”底下人闭嘴,“池铭那边……”

    对池铭的盯梢,主要是因为他是商宴组织者,所有人员安排都由他统筹管理。

    如果不是有人有意放水,依照盛源的招聘标准,那位服务生“借”来的身份证不可能成功入职。

    很快,第三组人汇报:“那家酒店的公账上,给一个经理转了两万块。”他们一直盯着。

    专案组组长:“两万?”皱眉,“什么名头。”

    “奖金。”底下人解释,“我们问了一些服务生,他们大约被封了口,但觉得这种问题无伤大雅,就还是了。总归,那天名义上管事儿的是池铭没错,但他和池北杨……呃,”为难,“应该有很多人都知道,他才是池北杨的大儿子。所以那时候,算是被下放镀金。但真正做事儿的人,是那个经理。”这都是后续调查中发现的。

    组长皱眉,问:“当时做笔录的时候,谁负责他?”

    很快有人举手:“我。但他真的一问三不知。哦,好像是有点心虚,但不是针对唐怀瑜和钟奕,是其他问题。我试探了几句,觉得他没准是撞到哪个有钱人的私事,觉得尴尬,就没多问。”

    组长眉头皱得更紧,简略道:“再盯几天。”

    又:“唐怀瑾的资产动向,谁负责盯?”

    ……

    ……

    唐德是在这样的情形中,收到警方通知。

    他自认状态糟糕,于是让司机开车。自己原本算在车上憩片刻,但满心都是焦虑,最后也只是闭了一路眼睛。

    时间飞速流淌,可每一秒都是难熬。看着电子钟上数字变化,唐德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早点到警局、早死早超生,还是希望路上能多堵一时三刻,让第二只靴子晚些落地。

    可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不能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他最终还是赶在专案组约定时间的前一刻钟抵达,然后被客客气气请进一间屋子。他一路看四周,想找到钟奕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发觉。

    唐德短暂地舒了口气。

    像是喝下鸩酒前一刻,觉得尚能解渴。

    至于钟奕。与唐德相比,他状态太好、好到有点过头。

    唐德是拿到分数前寝食难安的学生,他则是对成绩早已笃定。毫无惊喜,当然不用焦虑。临去警局前,总秘拿着过了三面的五个年轻人简历过来,摆在钟奕面前,问他觉得哪个不错,可以招聘来当四秘。

    这是先前早就决定的事。芭蕉越来越大——这里的“芭蕉”,不仅仅是芭蕉视频,也笼统包含了其他几家钟奕名下的产业——秘书们负责的事纷纷杂杂,在现下的分工里,仍有许多事忙不过来,所以要再招一位同事分担。

    钟奕粗略看过去。三女两男,都是名校毕业,简历优秀,从学生干部,到大赛得奖。见到熟悉的“模拟投资家”五个字,他还笑了笑。

    再有,亮眼的GPA、一列含金量颇高的证书。

    实话实,上辈子,他从京大毕业时,做出的简历,也是这样。

    钟奕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问总秘:“三面你有去听吗?”

    总秘点头:“对。他们都很优秀。你找好四秘后,HR会和剩下的人继续谈,看他们愿不愿意去其他岗位。”

    钟奕道:“或者,其实可以先给他们安排其他岗位,再让最后一个人来我这边。”

    总秘挑眉。

    钟奕道:“合理利用人才。”他看了眼时间,把几份简历推开一点,“我要走了,你来负责就行。”

    总秘欲言又止。

    钟奕停顿:“有什么话想问我?”

    总秘:“这段时间,有些传言……”关于老板的感情生活。

    年后一来,就在公司里甚嚣尘上。

    但芭蕉最擅长控制舆情,很快有人发觉不对,继而被上司敲、安静下来,等待上头处理。

    钟奕笑了下:“明天池总会来。”

    总秘:“?”

    钟奕淡淡道:“池总好歹也是半个老板,来巡视一下产业。”他和池珺各拿百分之五十股份。两人也商议过,等芭蕉上市,两人的股份被稀释后,又会是什么比例。

    他们不可能放弃控股,即总共持股超过51%。要讨论的,不过是这51%要怎么在两人手里分配。

    其实也没什么好。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这都不是问题。

    总秘:“……”有点被噎住。

    但也明白,这种事情,在当下,很能表明两个老板的态度。能被招来芭蕉的,哪怕真是榆木脑袋,那木头上也要多几个洞。

    钟奕走前,最后又看了眼桌上的简历。

    最上面一张,是个大学刚毕业的男生,名叫乔安。

    样貌有点眼熟。

    有点……像池珺。

    兴许是他看池珺太久,对爱人的样貌太熟悉,于是总能从旁人面孔上找到一丝相似。

    也可能是另一种原因:池珺提过,池北杨身侧女人多,孩子也多。池铭年纪最大,于是跳的最高。至于剩下的人,从前还在读书,安然蛰伏。可再过两年,一切便可能洗牌。

    但池珺安安稳稳、不动如山。

    法律给婚生子、私生子一样的继承权。奈何他手上的所有股份,都不是来自池北杨。池北杨再懊恼,也无从改变。

    ……

    ……

    在唐德踏入警局整整一刻钟后,钟奕才来。

    算是踩点。来了,先道一句歉,:“公司有事要忙。”

    专案组成员叹口气,理解。但左看右看,又觉得这位钟总心理素质太好,对这种血亲相关的事,都不太在意。再看唐德,憔悴成什么样。

    但也能理解。过去二十多年,唐德妻贤子孝,享尽家庭之乐。钟奕却独自一人,踽踽前行。

    两人心态当然不一样。

    两间房,中间隔着一堵墙。检验报告一式两份,被推到唐德、钟奕面前。

    钟奕扫了眼,俨然并不意外,:“知道了。”

    又:“……还有什么事吗?”大有专案组成员“没有”,他就立刻起身走人的架势。

    这样的态度,让面对他的两个警员嘴角微微一抽,对视一眼:“是这样。我们有确切证据表明,去年秋天,唐怀瑾就拿到了同样的报告。换句话,他知道,自己不是唐德夫妇——也就是你亲生父母——的骨肉。”

    一墙之隔,警员:“……他知道,自己不是你的骨肉。”

    唐德瞳孔蓦然缩。

    他脑海中滑过无数光影,从唐怀瑾幼年至今。十数年前,亲戚们的话如在耳边,对他窃窃私语,谢玲不忠,让他最好去做个鉴定。

    唐德全部嗤之以鼻。他信任妻子。

    可而今——

    他长久、长久地看着报告,最后抬头。

    他甚至没有理智,去想女儿的事,而是问:“警察同志,我能在这里报案,查清楚怀瑾……怀瑾和钟奕,”他先前甚至管自己的亲生儿子叫“钟总”,何其可笑,“他们是怎么被互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