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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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到这里, 不过七点钟。外间天光大亮, 行人如潮, 能听到街道的喧嚣。

    这样的背景音里, 池珺看着钟奕。两人视线相对,池珺唇角弯起一些, :“我想象中的求婚场景不是这样。”

    钟奕挑眉。

    池珺佯作叹息:“你怎么能把我的台词抢走呢。”

    钟奕便笑道:“那珺哥哥重一遍?”

    池珺躺在病床上, 竟真的认真想一想,方回答:“算了。”

    他:“还有下一次。”

    真正的婚戒。

    这样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他笑盈盈地抬手,很从容地要交付一生。而钟奕握住爱人修长的手指, 将戒指套上中指,回答:“好。”

    池珺礼尚往来。没有其他人在场, 没有香槟, 没有热烈气氛。可两人十指相扣,两枚戒指挨在一起。钟奕望着池珺,静静看了片刻,像是想用眼睛记录眼下一刻。

    他问:“我可以吻你吗?”

    池珺笑一笑,:“可以啊。”

    他想到两人之间的第一次亲吻, 是池珺问一句这样的话。那时候, 池特助觉得既然已经“在一起”,就该开始另一份亲密关系。从亲吻,到深入的、体温交融的接触。他做了主动的一方, 可不过片刻功夫,形势逆转。钟奕扣住池珺下颚,在他唇上辗转, 又长驱直入、让池特助丢盔弃甲。

    可这一次,钟奕要更加珍重。没有丝毫情`欲,只是一个很轻的、近乎不算是“吻”的触碰。他爱池珺,不会在池珺身体不好时做出任何出格的事。这样一个吻结束,钟奕问:“那我们,算是都交底了?”

    扯平了?

    池珺沉吟片刻,:“其实还有些问题。”

    钟奕:“比如?”

    池珺看他:“大一刚开学,你问我,有没有朋友在材料系,是因为知道猴子吗?”

    钟奕一顿,略觉意外,但还是承认:“是。”

    池珺:“那你后来,我比你想象的来路大,也是……”

    钟奕:“……”

    怎么呢。

    池珺的眼神,明显是颇有兴致。

    钟奕想:对,我知道。当初他戳破我喜欢他时,也是这幅模样。兴致勃勃、玩世不恭,很想从钟奕口中得到一个“我果然猜对了”的结论。

    只是那时候,池珺还要克制一点,毕竟他和钟奕只是“朋友”。

    不像现在,就差把心思写在脸上。

    池珺侧头,手指抽出来、挠一挠钟奕手心:“别想敷衍我。”

    钟奕掌心发痒。他微微笑一下,反手扣住池珺作乱的手指,:“是。我知道你是谁。只是那时候,我没有理由‘知道’。”他稍稍为自己解释,“之后开了,就轻松很多。”

    池珺问:“你和那个‘我’关系很亲近吗?”

    钟奕:“……”他开始头痛了,“是。是最好的朋友,‘他’毕业回海城,我先是‘他’的助理,后来单另主持项目。再后来,是开了一家地产公司,直接与盛源地产成为竞争关系。”

    池珺不咸不淡:“哇哦——”

    钟奕问:“你会介意吗?”

    池珺一顿,莫名其妙,反问:“你会介意猴子吗?”

    钟奕就笑一笑。池珺的意思很明显,他相信自己的话,相信自己和那个池总是好友。而到“朋友”,池珺身侧的友人,比钟奕身边的多出很多。

    所以没什么好介意。

    这也是一种自信。池珺相信他的观察力,相信他得出的、“未婚夫没有谎”的结论,明白钟奕与那个“池珺”真的是朋友关系;同时自信,笃定钟奕对他的感情,不会患得患失、犹犹豫豫。

    他知道:我也是很优秀的人,我值得被钟奕爱。

    池珺:“我比较想知道,‘竞争’的过程。”

    他想一想,:“之前在ICU,你和我讲了一些。昨天下午,爷爷和妈也给我大致过。是,他做的那些事,让爷爷寒心。可到底,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他也一定会狡辩……到最后,很可能是池北杨全身而退。最多李医生被吊销执照,根本不伤筋动骨。”

    “所以,”池珺道,“我想知道,你们那时候,是怎么对付池北杨的。”

    来借鉴一下经验。

    钟奕整理思绪,回答:“也没什么特别,只是比较有针对性的‘商业竞争’,去抢盛源地产的标,同时再对内部进行一些渗透。上辈子,我和他要艰难很多,没有现在这么雄厚的资金。每一步都要算计……但是,”他话锋一转,“在二十八岁那年,出了一个意外。”

    池珺屏息看他。

    钟奕:“我和‘他’,原本已经达成共识。这是一场持久战,可能要十年、二十年。也不是不起。可那一年,池北杨忽然就倒了。”

    池珺:“倒了?”他斟酌着这个用词,有些玩味。

    钟奕淡淡道:“中风,在一个情妇床上。”

    池珺看着他,没话。

    钟奕能看出来,池珺的表情很怪,像是惊诧、好笑,又难以置信,仿佛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化作流水。

    钟奕:“池铭接手了池北杨留下的东西,但他不能服众。所以,他去找池南桑。”

    池珺“嘶”了声,“有些难办。”

    “当时,爷爷他……也不在了。”钟奕,“他的16%股份,给了你和池瑶,一人一半。一定程度上,这反倒拉了我们和他们的差距。剩下的,就是散股,还有服股东。那年董事会前夕,你去京市,想再搏一搏。情势和现在差不多,看来当初的局面,都是有迹可循。”

    池珺断他:“等等,你爷爷?”他神色一紧,语速加快,“爷爷怎么了?”

    钟奕回答:“病故,癌症晚期才查出来。”

    池珺沉默,脸色渐渐难看。

    钟奕轻声:“是,我这会儿才明白,为什么老爷子明明会定时体检,却会出那种事。”

    池珺喉结一滚,:“然后呢?”

    钟奕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过去”了。与他无关。

    他想要确保未来。

    钟奕:“我在接‘他’的时候,出了事故。”轻描淡写,“再睁眼,就是大一军训。”

    池珺沉默片刻,问他:“车祸?”

    钟奕一顿,点头。

    池珺看他,眼里多了点心疼。

    钟奕顺势道:“珺哥哥之后要安慰我。”

    池珺轻声道:“好啊,怎么?”

    钟奕:“在车里,消除一下我的心理阴影?”

    话是这样讲,但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钟奕的车祸,已经过去六年。至于上周那一场,到现在,很显然,并未让钟奕留下什么不愿坐车的后遗症。

    他提这个,是为了池珺。

    池珺听明白了,回答:“好。”

    他愿意试一试。

    迈出第一步,看看那次车祸,为他留下多少创伤,然后积极配合治疗。

    两人都停下,片刻后,池珺又开口,问:“那你也早就知道,唐怀瑜是你妹妹了?”

    钟奕承认:“是。大一的时候,见到你请客的人是她,我有点惊讶。后来你又给我介绍唐德,他有场地。之前那时候,我们要到后面才熟悉起来,我也没有开厂,当然没有这两出。要到很后面,才知道,原来我和唐德有血缘关系。是他们主动来找我。”

    池珺“唔”一声,像是在思索什么。

    钟奕:“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上辈子,他们是从哪里得知这些。”

    池珺提供一个思路:“能知道,无非是查了DNA,或者知情人告知。”

    钟奕:“唐怀瑾很早做过一次检验,已经知道了。如果唐德、谢玲想查,他会尽力阻止的。”

    池珺若有所思:“难道是刘芳?”那个护士,“她进监狱以后,我就没太关注了。”

    钟奕:“你的意思是?”

    池珺:“有什么原因,促使她良心发现?我个电话。”

    一顿,“……我还有手机吗?”

    之前车祸,他被推进ICU,意识全无。醒来到现在,没有参与工作,最多是丛兰拿来一个pad,给他放松、发时间。到这会儿,池珺才记起来,自己的手机不知去了哪里。

    钟奕咳一声:“可能落在现场。”

    池珺:“帮我补一个。我问问监狱那边。”

    这事暂且敲定,后面是张媛来给钟奕送资料,顺便跑了下腿。等拿到新手机、插上电话卡,池珺拨了一个号码。开着免提,钟奕清楚地听见对面,刘芳因乳腺癌保外就医。

    等电话挂断,池珺:“可以猜一猜。”哪怕作为护士,刘芳有经验、能及时发现,但癌症扩散,总要凭借运气。等到身体恶化,她或许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做了恶事、遭到报应。

    然后主动找上门,向唐德夫妇坦诚。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钟奕沉默片刻,:“现在再想,也不会知道了。”

    池珺:“也是。”

    ……

    ……

    往后几天,池珺所想果然不错。池北杨暂且抽身,池铭仍在看守所。因人证物证具在——唐怀瑾,以及他过往为唐怀瑾提供住处、甚至提供车辆的痕迹——只能含恨等待判刑。

    如果唐怀瑾不开口,警方或许很难查证。但唐怀瑾开了口,指出方向,只要从答案逆推,工作便简单很多。

    池铭在囚徒困境里,至今仍时不时自问:警方的,唐怀瑾那些供词,是否只是讯问手段、只是诈我,而我不该中计……这样想了很多天,又被警方的下一个问题砸到。

    是问他:在雇凶杀人、雇凶殴他人之外,是否还曾雇人更改池容体检报告。

    池铭瞬间知道:自己是被池北杨推出来,当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