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第 065章
再次听见徐寿辉的消息是在次年三月, 天完的首都蕲水县城被攻破了, 徐寿辉的得力部下彭莹玉战死,徐寿辉只能带人后撤到黄梅县一带和元军起了持久战。
此时,已经是至正十四年, 得到的消息是去年年底的消息。
“刘福通那边情况倒是不错。”林渊笑道。
元军集结了几省兵力去对付徐寿辉, 足以证明元军对徐寿辉的重视。
不过在其他方面,元军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至正十二年,三十万大军攻刘福通所在汝宁府一带, 结果屡战屡败, 损失惨重。
至正十三年, 十万大军来攻高邮,最后战败, 损失了近六万人。
徐寿辉手里的人并不多, 可朝廷依旧没能把他一举歼灭。
朱元璋在此时:“元庭力竭,我们正可在今年再进一步。”
林渊冲他笑:“我也正有此意。”
他们如今已经占据了泰州,高邮, 常熟以及常州和松江, 林渊站在舆图前,冲众人:“诸位来议。”
朱元璋和陈柏松的意见很统一, 他们认为现在他们兵强马壮,士气正盛, 原有的五万兵丁已经新增到了三十万——林渊至今都觉得这个增幅十分恐怖, 招兵的事是朱元璋跟陈柏松负责,这两个人在他面前没表现出能言善辩的一面, 但从这个人数来看,他们的口才一定很好。
或者他们帐里的幕僚都不错。
他们认为现在可以直接拿下平江路。
宋石昭却认为,与其只拿下平江路,不如两路并行,一路拿下平江路,一路就去拿下平江。
平江路是元朝的行政划分,其中包括昆山、常熟、吴江和嘉定。
平江则是一个单独的地方名称,也就是后世的江苏苏州。
刀哥听不懂,在一旁看手指甲,林渊看了他一眼,他就连忙:“我都行,我不挑!”
一屋子人都笑了。
杨子安则道:“我可领一路人马去平江。”
朱元璋:“我可前去昆山。”
陈柏松:“嘉定。”
刀哥:“……那,就只剩下吴江了?”
林渊笑道:“交给你了,你要是觉得不行,就跟他们,叫他们跟你换换。”
刀哥挥手:“那倒不必。”
林渊把出战时间定在年末,也就是冬天。
虽然看起来这个时间不利于仗,可对他们而言是有利的,现在大部分的财政支出都在棉花的采购上,林渊没有让自己治下的百姓种植棉花,宁愿花钱在外头买。
他要保证百姓的食物来源,保证他的士兵有充足的粮草供给。
而冬天以前,他们必须得加班加点的做准备。
制衣坊现在忙得团团转。
女人们一天几乎有六个时辰在上工,这还只是基础,有时候甚至会超过七个时辰,如果在现代,一定会有人告林渊压榨劳工。
可在这个紧急时期,没有人会觉得辛苦,女人们坐在屋子里,免受外面寒风的侵扰。
到了夏天,屋子里还有冰盆。
古人早就会制冰了,硝石制冰这个手艺一直有,但是贫苦人家可没在夏天见过冰,好在林渊现在有不少硝石,他可不想在辛苦的劳动中还有人因为中暑出事。
他现在不想损失一个人。
士兵们要在室外训练,杨子安他们几乎每人都带队出去剿杀过山匪和土匪寨子。
大一些的寨子都没能逃过,现在林渊治下的地方,野外几乎遇不到什么危险。
商人们也越发喜欢到高邮来做生意,他们甚至不少人都带着丰厚的家资来高邮定居。
只要有人来,有人花钱,有人挣钱,经济就能发展。
钱大娘正在缝制棉衣,天气渐热,她穿着单薄的布衣,却还是觉得闷,额头的汗很快滴落下来,把棉衣的布料晕湿,好在只有那么一点。
就在钱大娘热得灌了一杯冷茶以后——是冷茶,其实现在茶水放得再久都是温热的。
外头终于传来了女孩们欢呼雀跃地声音。
“冰来了!今天的冰来了!”
“我们那至少要三担!”
“得了吧,你那才几个人?我那三十多个呢!我得要五担!”
赶着牛车送冰的年轻人跟她们很熟,此时笑道:“姑奶奶们,饶了我吧,管事的了,十人以上三十人以下的三担,十人以上六十人以下的五担。”
女人们讨价还价:“我那的姑娘们个头都大!”
“一个能顶三个!”
年轻人无奈:“那我了也没用,管事的得扒掉我一层皮。”
女人们见管事的没跟着一起来,只能各自叫人领了冰回屋子。
冰一到,屋内的女人们就觉得凉爽多了,她们挽起长发,用木簪簪住,手底下的活也干得更快了些,每一个屋子都有一个女教,教针线活的和管人的,哪个屋子干得好,她能得到的奖励也多,但若是中饱私囊欺压员工,总管事那里就有匿名投诉箱,一旦查实,不仅要革职,还有可能蹲大狱,游街。
哪怕是为了脸面问题,都没人敢去干,尤其是女人们的脸皮比男人们薄一些,加上现在日子越来越好,女教的收入并不低,所以投诉箱至今还没有收到一封匿名投诉。
满屋子都是雪白的棉花和藏青色的布料,女人们的针脚收得很好,做出来的棉衣也越来越好。
以前的草绒衣被取代了,草绒毕竟比不上棉,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她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还有勤工俭学的孩子们给她们端茶递水。
“这日子可真好过。”钱大娘对身边的年轻姑娘,“以前想都不敢想能过现在的日子,那时候吃都吃不饱,谁还在意冷热啊。”
年轻姑娘冲她笑:“我的工钱也能给家里买些冰。”
“你爹还好吧?”钱大娘问她。
这姑娘的爹年前跌了一跤,摔断了一条腿,成了跛子,下不了地,也干不了重活,稍微走几步都疼痛难忍,好在她家娘俩都能挣钱,日子并不难过。
年轻姑娘:“我爹现在能绕着院子走了。”
钱大娘叹了口气:“还好南菩萨来了,不然啊……”
姑娘也是一脸庆幸:“不然我这一家,早活不下去了。”
做工的屋子总是很热闹的,屋子里盘了炕,冬天比夏天好过,冬天的炕一烧起来,整个屋子都是暖和的,就是废柴了点。
“吃饭了!”
到了用餐时间,女人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也有正要收尾的还在干,她们三两成群的走出屋子,去食堂饭吃。
现在她们吃得最多的是红薯和土豆,不过做法很多,她们最爱的是土豆泥,放点盐和酱,能当成饭吃。
菜是炒菜,有专门的油厂榨油,现在城外的地里种了不少油菜花,收了油菜花籽以后,供油量变得更大了,这些油厂的所有者基本都是商人,林渊没有直接垄断这些渠道,商人们要弄,随他们弄去,只要交税就行。
并且因为有商会在,所以林渊治下的地方油价都是一样的,没人恶意降价,也没有恶意哄抬。
至于他们卖到外头是多少钱,林渊不在意,反正税收好看就行。
这个世道还能买得起油的,基本都是大户人家,穷苦百姓还在为填饱肚子奋斗。
“这个好吃。”钱大娘对年轻姑娘,“你才来不知道,这种野菜炒出来最香。”
年轻姑娘了一盘野菜,又要了一碗土豆泥,然后了红薯饭,跟钱大娘一起找空桌坐下。
吃饭的时候总是她们心情最好的时候。
钱大娘吃得很慢,她以前饿得狠了,以至于现在吃东西稍快一点肚子就不舒服。
年轻姑娘吃东西倒很快,她吃得很干净,一点都没浪费,要不是觉得不好看,估计连碗碟都要再舔一遍。
钱大娘吃惊道:“我看你这么瘦,竟这么能吃。”
姑娘的脸有些红:“总比别人饭量大些,惹您笑话了。”
钱大娘连忙:“这有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要不是没得吃,不定吃得比你还多。”
“我看你今年也有十五了吧?”钱大娘忽然问。
姑娘点点头:“去岁满的十五。”
钱大娘一脸慈爱的看着她:“可许了人家?”
姑娘摇头,有些羞涩地:“家里离不了人。”
她家要是少了她,光靠她娘一个人,支撑不起来的。
嫁到别人家做媳妇,再去补贴娘家,总要被人戳脊梁骨。
钱大娘连忙:“我有个侄子,他一家来高邮的路上,爹娘没了,你要是愿意,我给你俩撮合撮合,到时候叫他上你家门也行,只要你们有个儿子随他姓,给他家留个后,别的都跟你家姓。”
姑娘一愣,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个选择。
她以为她的未来,就是熬成一个老姑娘,然后随便找个人嫁了。
钱大娘看着她的脸色,又:“就是都随你家姓也行,我到时候再跟他。”
姑娘低下头,声音很:“大娘,您夜里去我家吃饭吧。”
钱大娘连声道:“好好好,我下了工过去。”
姑娘家只有她一个独女,她爹赶路时伤了身子,再生不了孩子,早为这事愁得头疼脑胀,如今一听能有个上门女婿,生的孩子除了一个以外都随他家姓,她爹几乎立马就肯了。
倒是她娘谨慎些,问钱大娘:“不知那孩子人才如何?就怕我这姑娘性子软,若是招了个脾气大的……”
钱大娘:“我那侄子,是个顶实心眼的人,力气大,吃啥都行,话少,不是我自夸自擂,他如今在当铁匠学徒,他师傅都了,明年他就能转正。”
她娘:“这般好的人才,我家怕是留不住啊。”
钱大娘笑道:“他爹娘都没了,如今一个人过日子,就想找个知冷知热的,有个家,别的不挑,人孝顺,郑娘子若不放心,我明日领你去看。”
她娘这才:“还是要见见才好。”
姑娘一个人在旁边红了脸。
要是招赘,她就不用离开家了,能奉养双亲,还不用被人戳脊梁骨。
刚开始的时候,招赘这事还不算盛行,毕竟时人都讲究养儿防老,儿子越多越好,哪怕大家一起饿死,那都必须要生儿子,生一个不是儿子,那就继续生,活到老生到老,非得要个儿子才行。
哪怕是现代,许多贫困山区和地方还是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为了生儿子,躲避罚款,就是实行计划生育的时候,城里有工作的人都想尽各种办法生儿子。
只有经济更发达,社会更稳定,人们思想更先进,工作对男女更平等的时候,重男轻女的现象才会更少。
林渊还记得以前看过一个学者的论述。
重男轻女最开始的原因,除了父权社会这个原因以外,那就是在古代,没有机械全靠人力,男人生来力气就比女人大,他们在家庭中的话语权来自于他们挣钱的能力。
而最不重男轻女的地区,原因是这些地区大部分不是农耕地区,他们大部分是靠手工业挣钱,手工业对男女的要求分化最低,女性也能挣钱养家。
经济决定了两性地位。
经济越发达,男女挣钱能力的区别越,就越平等。
而高邮,现在男女的区别正在越来越,因为女人们可以找到活干了,林渊也给了她们拥有私产的权力。
女人们一旦拥有了私产,她们在挑选伴侣的时候眼光也会变高。
而很多家庭,他们只有一个独女,所以很多人选择了招赘。
招赘风气盛行。
不过大约是为了让男人们不要太抵触,这种招赘一般是男人们不用改姓,生的孩子有一个跟着男人姓,皆大欢喜。
百姓有百姓的智慧,为了不让男人的孩子,也就是不跟着自己家姓的孩子得到全部家产,还做了规定,表示分家产的时候必须要尽可能平均,不能谁多谁少。
这股风最先是在高邮吹,然后就吹到了其他几城。
常熟的赵姓人家就是常熟第一个招赘的家庭。
赵父原本有三子二女,可三个儿子都夭折了,两个女儿也只活了一个,他自己也有五十岁高龄,眼看着是生不出儿子,根就要断在自己这儿了,又没有亲戚,连过继都过继不了,要是抱养——他又觉着自家家财都给了外人。
女儿渐大,到了能出嫁的年纪,他就常常睡不着觉,一宿一宿的闭不上眼,嘴角还长脓疱,干活也心不在焉。
他的工友见他心神不宁,问了几句,他也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就把自己的心思都了。
工友就跟他:“那你不如招赘,听高邮招赘的人户挺多,到时候女儿生了孩子跟你家姓,就有根了。”
赵父:“这能成吗?”
自古就没多少男人愿意“嫁”去女家。
工友:“咋不能成,你看那些穷苦人家,生七八个儿子,养都养不活,你到时候给他家一笔聘礼,不就成了?”
工友只是这么随口一,赵父却记在了心里,夜里睡不着觉,就跟自己的老妻:“二娘也大了,该个人家了。”
老妻:“我舍不得她呢……就她一个,想到她出嫁受婆家磋磨,我这心,就跟在火上烤一样……”
赵父眼睛一亮:“我也舍不得,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你,我们招赘如何?”
老妻有些害怕:“我们一家老的老弱的弱,要是招个不服管教的,那我们岂不是……”
赵父没想到这一茬,听老妻一,也有点担忧,他叹了口气:“我明日去问问媒婆,听有个媒婆刚从高邮回来,高邮招赘的多,她或许有辙。”
媒婆自然有辙,她笑着对赵父:“这您甭怕,古有休妻,现有休夫,您家要是不满意,休了便是,这怕什么?再者了,如今还有妇联,就是那个妇女联合会,他要是敢对您家女儿动手,就叫他下大狱,板子,保管他老实。”
“高邮招赘的多了,先前就有一个休夫的。”
赵父吓了一跳:“那她还能找着不?”
媒婆:“咋找不着,这男人还不好找?”
赵父声:“不清白了呀!”
媒婆吃惊:“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清白值几个钱?那群光棍就没见过女人,嫌弃人家不清白,人家还瞧不上他呢,您,现在不缺男人,就缺女人。”
“以前还有两户合娶一家姑娘的。”媒婆眼看着能拉成一笔媒,自然滔滔不绝,“您要是信得过我,我便去给您寻摸一个,保证老实。”
赵父连忙:“那就劳烦您了,还有……”
媒婆:“还有啥?”
赵父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能听见,才声:“器大才好,能生儿子。”
媒婆捂嘴笑:“那是自然,到时候我叫我家子去瞧,保管您满意。”
于是“器大”的男人们行情一下就变好了,只要不是家里的老大,基本都愿意招赘,家里也同意,毕竟有聘礼拿,还不少呢!再了,就是不招赘,家里那么多儿子,也娶不上媳妇。
儿子留久了,也能留成仇,还有一些无父无母的光棍,他们就更愿意了。
媒婆很快找好了人,领到赵父面前。
“这子姓李,行四,为人最老实不过。”媒婆先是夸了一顿,又,“他家不要聘礼,只要您家对他好些。”
赵父先是看对方的个子,再看对方的体格,虽然瘦,可不显得虚弱。
他声问媒婆:“那物可看过了?”
媒婆也声:“我家子看过了,是有一指半。”
赵父满意了。
李四大约是猜到他们在谈什么,脸都红了。
他家有六个兄弟,如今日子虽然好过了,可娶不上媳妇。
连家里大哥都没媳妇。
这次媒婆上门,虽然是招赘,但他爹抽了几杆旱烟之后还是同意了。
他也害怕自家爹娘不肯,他今年都十八了,早到了想女人的年纪,再了,家里兄弟那么多,他本来就不受重视。
虽是“嫁”去别人家,可生了儿子还是有一个随他姓,而且也不用改姓,就跟娶媳妇差不多,只是不跟爹娘住罢了。
他家那房子,他娶了媳妇也住不开。
——且不娶不娶得上媳妇呢!
他们成亲也没大办,就请了亲戚邻里吃了顿饭,两口就住进了一个屋子里。
李四对这个妻子很满意,她脾气好,钱挣得也不少,待他温柔体贴,也没有因为他入赘而看不起他。
他们成亲六个月,妻子就怀上了孩子。
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娃,妻子不顾父母的阻拦,叫男娃随他姓。
李四对妻子就更加死心塌地了。
常熟招赘的也更多了。
不过以前女人们怕被休妻,再苦再难也忍了,现在是男人们怕被休夫——要是被休了,入赘是别想了,能听出来,娶媳妇?现在女人这么少,能娶的上媳妇?一辈子光棍吧!
所以招赘的人家过得都挺不错的。
林渊知道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的思想太落伍了——他是个男人,知道大部分男人的心理,他以为入赘这种事许多男人都接受不了。
但现在一看,竟然接受得都挺良好。
还有两男争一妻的,为了谁入赘大出手,还是一家亲兄弟。
林渊明白了,他们已经想女人想疯了。
刀哥在旁边:“咋没人来找我呢?”
刀哥愁眉苦脸,他:“我也是个光棍啊!”
没人给他介绍媳妇,也没人找他入赘,他问林渊:“我这般的好男儿,竟入不得他们的眼?”
林渊:“……或是以为你有女人?”
刀哥:“……”
他似乎跟手底下的大兵炫耀过,自己多受女人欢迎。
作为一个童子鸡,刀哥看起来五大三粗人高马大,再加上又是个将领,大伙都觉得他肯定不会缺女人,更何况刀哥自己也满嘴跑火车,就没差把自己成阅女无数了。
天知道他只是随口一。
原本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一听这个,全熄了念头。
毕竟除了刀哥,朱元璋陈柏松或是杨子安,看起来都比他靠谱得多。
刀哥:“……难道他们听不出我在吹牛?”
林渊看着他。
林渊冲他:“真是凭实力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