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第077章
世人人生三苦, 撑船铁卖豆腐,脱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才明白这三样皆不算苦,他生于蒙古蔑儿乞部,又是贵族家庭,父亲马札儿台乃是元朝重臣,伯父伯颜曾任中书右丞相,独秉国政长达八年。
他出身显赫, 十五岁就被文宗擢用。
少年得意,青年得志, 却怎么也没想到, 他的结局会是这样。
哪怕不用脑子都能想到, 他被人“救”出江南贬所,看似是留了一命,但他家族也完了。
脱脱被救出以后, 就一直被关在一个院子里,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哪儿。
每日所见都是那几个下人,下人们也不与他话,甚至互相都不交流。
他就算想知道自己在哪儿,是被何人算计,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突破口。
“父亲!”
脱脱闻声望去, 却见自己的大儿子就站在门口, 他一时之间竟没有言语,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以为……他以为自己的家人必死无疑了!
脱脱看着儿子朝自己奔来, 心里五味陈杂。
“父亲!”哈刺章跪在脱脱脚下,涕泗横流,“儿不孝!儿来迟了!”
脱脱弯下腰,抱住自己的大儿。
他希望大儿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在家时,大儿能支撑门楣,他以最严厉的姿态教导他,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他,可是一夜之间的变故,大儿也不过刚及弱冠,怎能在巍峨皇权下保全一个家呢?
哈刺章呜咽道:“家奴下仆皆被朝廷收押,弟弟已死,母亲生死不知,父亲,是儿护不住他们,都是儿的错!”
“不怪你!”脱脱的双臂收紧,虎目含泪,“是爹的错,是爹……”
哈刺章却忽然抬头:“爹爹何错之有?爹爹殚精竭虑,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以一己之力正朝纲。爹爹何错?”
哈刺章毕竟年少气盛:“爹爹,您以真心侍君,君可以真心待您了?”
脱脱摇头:“哈刺章,那是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是汉人的话!”哈刺章瞪大眼睛,“汉人也,天下有能者居之!”
脱脱:“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哈刺章把自己的经历全盘托出:“爹爹,那南菩萨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有胸襟,有气魄!除了他,哪个汉人能容得下我们?爹爹,儿想过了,他是想收拢蒙古人心,他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相反,他定会把我们视为座上宾!”
脱脱却:“我不会为汉人去同胞!”
哈刺章:“并非如此啊爹爹!那南菩萨与我过,知晓爹爹本事,也不强求爹爹与故人为敌,只希望爹爹怜惜百姓,专管农耕水利,给爹爹配衙配属官!”
脱脱一愣:“农耕水利?”
哈刺章:“正是!”
脱脱看了眼哈刺章,叹气道:“此人心思叵测,手段看似光明,实则阴险至极,这样的人,若是从他,日后未必有好下场,若是不从,我们父子就永远出不了这扇门。”
“哈刺章,与虎谋皮,你可想好了?”
哈刺章眼神坚定:“爹爹,儿想好了!”
脱脱看着自己的儿子,从稚童长到如今,他大了,心思也多了,也有了建功立业的想法,他这个当爹的只能在下头托着他。
能不能保住,就要看命了。
脱脱:“我去见见那位南菩萨。”
——
“丞相。”林渊坐在上首,他久居上位,自己没察觉,但身边的人都发现他变了,气势不同了,他不必关注自己的仪表,也不必在意自己的坦途,他是唯一的掌权人,他就是规矩。
脱脱坐在林渊手边,下人轻手轻脚的上茶。
“不曾想南菩萨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手段。”脱脱目光如炬,单看气势,半点不落下风。
林渊含笑:“是渊待客不周,怠慢丞相了。”
脱脱冷笑一声:“南菩萨好心机,好手段,若我不从,倒是我不知轻重,不识好歹了。”
林渊:“丞相久居高堂,可知天下大势早不在朝廷那边了。”
脱脱:“我们是外族,不是汉人,否则……”
林渊冷笑:“丞相笑了,当年成吉思汗下江山,那时候天下何其稳固?怎么到了如今,把祖宗下的大好基业葬送了,就成了身为外族的过错了?”
“丞相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这些年朝廷是如何治国的。”
“治国不是养猪狗,给口吃的就行。”
“再了,就是养猪狗,也总不能吃的都不给一口吧?”
林渊嘲讽道:“若朝廷都是您这样的官员,败得倒也不算冤枉。”
脱脱一愣,他以为林渊会摆好礼贤下士的款,怎么却突然刻薄起来,他盯着林渊,好像林渊脸上开了朵花。
“您去治理黄河,让纸钞成为废纸。”林渊又,“因您这一手,元朝元气大伤。”
脱脱大怒:“怎么?!百姓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
林渊看他:“您竟懂这个道理?”
脱脱的手握成拳。
林渊笑道:“丞相,你若只是个将军或只是个丞相,又或只是个水利官员,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手握重权,若是不能像你伯父伯颜一样独秉朝政,那就是个靶子。”
“哈麻上位,可是你一手拉上去的,你以为是哈麻害你,可曾想过若没有皇帝的示意,哈麻敢害你?”
林渊:“何必自欺欺人呢?哈麻是佞臣,他靠揣摩皇帝的心意上位,皇帝忌惮你,才是你落得如此下场的真正原因。”
“想来若你真的死了,皇帝又会发作哈麻,为你平冤了。”
脱脱气得发抖:“你……你无耻人,陛下只是被奸人蒙蔽!”
林渊:“哦?那你和伯颜又有何区别?伯颜可是你弄倒的,你在朝堂内的地位,你的声威,皇帝不忌惮你才是件怪事!”
“皇帝缺你一个吗?”
“带兵仗的除了你,还有察汗,没有察汗,还有别的人。”
“管水利的,没有你,还有别的大臣。”
“更别管政事的了。”
“脱脱,你自视甚高,可曾想过你并非无可替代?”林渊问他。
脱脱脑内一片空白。
是啊,他自以为皇帝离了他不行,但事实并非如此。
皇帝要用他,他就有用,皇帝不用他,有的是人凑到皇帝跟前去。
没了他们一家,皇帝还有别的人可用。
就在此时,林渊却忽然走下台阶,他站在脱脱面前,双眼平视,抬手做礼。
脱脱没动。
林渊站直后才:“若丞相助我收拢蒙古诸部,我便以丞相之位聘之,丞相之于皇帝,不过可有可无,丞相之于我,却是无可替代。”
脱脱冷笑:“南菩萨神机妙算,怎么?却算不出我是否会臣服于你了?”
林渊摇头:“你是忠臣,也是权臣,你对朝廷赤胆忠心,生死不改,渊晓得。”
脱脱:“那南菩萨何必做此无用功?”
“你跟随我,难道就不忠心了?”林渊笑道,“我能保你,就能保蒙古百姓,朝廷式微,换做刘福通或是郭子兴,难道他们得到江山以后,会保下蒙古人不成?”
林渊:“丞相悲天悯人,对汉人百姓尚且如此,怎不为同族想想?”
“丞相也可以等,等朝廷败了,再来找我,不过到那时,我可就不像如今这般好话了。”
林渊拱手:“丞相自想吧,渊先行一步。”
话一落音,林渊就大步离开了客堂,走出了院子。
他刚出院子就看到了守在一边的陈柏松,林渊冲他笑:“怎么?真以为脱脱敢动我?”
陈柏松站起来,走到林渊身边:“他是狗皇帝的臣子。”
林渊摇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蒙古人,还曾经是丞相,是所有人眼中的忠臣,贤臣。”
陈柏松:“……不太懂。”
林渊:“不懂也没事,你会带兵就行,你这胡子也该刮刮了。”
陈柏松摸了把自己的胡子,他留的不是文人须,随其生长,现在像个野人。
“先前跟少爷的事……”陈柏松又提了提。
上回他跟林渊男|宠的事,林渊没有回答他,推辞有事便走了。
这回他得问清楚。
林渊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忍不住笑道:“我没碰过他们。”
陈柏松看着他,明显不信。
林渊:“他们都被我派下去当吏了,我会派自己的男|宠去干吏的事?我总不至于这么气吧?”
陈柏松一愣。
林渊笑着看他:“怎么?吃醋了?”
陈柏松:“……”
林渊安慰他:“放心,就是我身边的人再多,你也在我心里也是头一个,行了吧?”
陈柏松闷声道:“……少爷哄我,我听得明白。”
林渊:“不是哄你。”
陈柏松叹了口气:“就怕他们朝秦暮楚。”
林渊闷笑:“这词用的不错。”
陈柏松瞪了他一眼:“少爷,认真些。”
林渊连忙:“好好好,我以后必找个你们都点头的行不行?”
陈柏松叹息道:“那也不用,只要一心一意对少爷好就成。”
林渊是真没想到,现在这个时候,陈柏松竟然还在操心他的人生大事。
陈柏松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心里藏不住事,就是这样的人,叫林渊面对他时,也忍不住直言相对。
林渊忽然感性,拉住了陈柏松的手:“陈哥,你可要一直这么待我才好。”
陈柏松僵着,半天才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