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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籁俱静, 红袖坐在床边,她住在一个极的房间内,跟另外六个宫女共享一张大床,没有单独的衣柜,没有单独的梳妆桌,这几乎是红袖十多年的生命中最窘迫的时候,从她接第一个客人开始,她就享受着妓院最好的资源, 成为了头牌。

    对红袖而言,她的命运是既定的, 她所幻想的最好的未来, 就是等待着在最好的年纪抓住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或许是富商,或许是个少爷,然后被赎出妓院, 从一个大点的牢笼,进入一个的牢笼。

    她会得宠,然后失宠,她的出身注定她无法成为任何人明媒正娶的妻子。

    也或许她不会被赎出去,等她老了,她会在妓院成为一个扫地的婆婆, 佝偻着身体, 擦拭着台阶和地面,没人会知道她风华正茂时也曾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她想过很多, 却没想过自己会坐在这样一个地方,没有想过自己过往的种种经历,会成为她如今依仗的经验。

    “安秀,别坐着了,快上来睡。”宫女半眯着眼睛躺在床上叫她,“明日还得早起干活呢。”

    红袖爬上床,盖上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宫女们声着白天的事。

    “我睡不着,下午姑姑罚我跪,我膝盖现在还疼。”

    宫女们都是吏的女儿,她们没有享受过权贵的奢侈生活,和普通百姓家女儿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不用饿肚子,但活还是要干的,吏的俸禄加上受|贿也不够一个家庭享受。

    “姑姑好凶……”

    “她们把皇后娘娘藏着呢!”

    大宫女们把持着皇后身边的所有事,她们是皇后的眼睛,是皇后的耳朵,她们把宫女们压在下面,就是害怕她们窜上去了,自己就得下来,毕竟皇后身边的位子是数得着的。

    但在宫女们天真的幻想中,皇后是被大宫女藏起来了。

    红袖静静的听着,一句话都没有。

    “皇后娘娘脾气好呢,听犯了错也不板子。”

    “皇后娘娘不,姑姑们要的,手心也疼啊。”

    “听二十下手心,手就肿了,五十下,手就废了。”

    “我们可不能犯错,挨事,丢人事大,我家里还等着我从宫里出去呢!”

    虽然出宫时年纪就大了,但在宫里待过的姑娘,出去以后更好亲。

    能进宫是有面子的事。

    “听李娘娘最受宠,皇上每天都去找她。”

    “李娘娘长得美呢!她们都李娘娘比杨贵妃还美!”

    “不美能让皇上爱她吗?”

    “快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呢,别把姑姑吵醒了。”

    宫女们这才不话了,有些人闭上了眼睛睡觉,有些人还睁着眼睛,跟旁边的姐妹对视一眼,把头埋进被子里闷笑。

    阳光普照大地,这座临时的狭皇城从黑夜中苏醒,内侍和宫女们脚步匆匆,早春寒气未散,他们穿着棉衣行走在皇城中,红袖跟着宫女们低头前进,她们的目光永远看着面前的路面,谁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前方有谁。

    “安秀,你跟我来。”领头的宫女叫住了红袖。

    红袖规矩的走到她面前,红袖低着头,目光茫然不安,就像每一个心中忐忑的年轻姑娘。

    宫女冲红袖笑了笑:“我看你老实,人也乖巧,正巧殿里有位姐姐离宫,差一个奉茶宫女。”

    红袖眼中迸发出光彩,她看上去十分雀跃,心翼翼地:“我给张姐姐买了胭脂。”

    宫女姓张,此时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我又不是冲着这点好处,就是看你乖巧,给你个机会。”

    红袖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是姐姐念着我。”

    她可给了这位张宫女不少好处,带进宫的金子几乎全给了她,才勉强通了这个关节。

    如果张宫女没有完成承诺,那她在宫中也是举步维艰,到时候只能传信给安老四他们,重新想办法,最开始的计划也得宣告失败,而她也只能成为他们在宫中的一只眼睛。

    张宫女接过红袖递过来的一盒胭脂,抿嘴笑道:“日后若能在娘娘面前得脸,可别忘了我。”

    红袖:“借姐姐吉言,若有一日发达了,必不忘姐姐的大恩。”

    “这便走吧。”张宫女在前面带路,叮嘱红袖,“去了殿里可得谨慎些,你聪明,别的不用我提点,就记得一句,别人倒不用管,那位赵姑姑可得心,她在皇后娘娘身边最得脸,你若得罪了别人倒还好,若是得罪了她,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红袖声问:“赵姑姑很凶吗?”

    张宫女带着她穿过门,这边没人经过算是死角,她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人经过以后才拉着红袖:“赵姑姑是跟着娘娘的老人了。”

    “在娘娘还没进宫前就是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张宫女,“她不爱财,你也别凑到她面前去送礼,赵姑姑喜欢老实人。”

    红袖明白了,甜笑道:“多谢姐姐。”

    张宫女笑道:“你好了,我也能更好,是不是?”

    能在宫里混的好,在主子面前混个脸熟,以后就是出了宫,生了孩子,不定也能回宫里继续当嬷嬷,要是运气好,主子有了孩子,也能回来当奶娘,到时候就是一步登天了。

    只要能被主子记得,别的都是虚的。

    奉茶宫女能做的事并不多,就是给皇后煮茶,如果皇后身边的宫女把着,那她连端茶到皇后面前混脸熟的机会也没有。

    可即便是这样,争这个位子的人也能抢破头。

    “赵姑姑,这就是安秀。”张宫女把红袖带到赵姑姑面前,所有在殿内的宫女,都要在她面前过一遍。

    赵姑姑三十多岁,她板着一张脸,有一种超过年纪的刻板感觉,她的嘴唇很薄,显得有些刻薄,她的背微微佝偻,这是长年累月弯腰带来的结果,无论她在皇后面前多么得脸,手里握着多大的权力,她也只是个面对主人不能直起腰的奴婢。

    赵姑姑只是量了红袖一眼,淡然地:“老实本分,做好该做的事,别起不该有的心思。”

    红袖低着头,她只能看见自己的裙摆:“是,谢姑姑提点。”

    赵姑姑:“提点算不上,跟过来吧。”

    红袖是学过点茶的,她的茶艺很好,妓院出身的花魁,她要精通琴棋书画,能和文人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也要会伺候人。

    在古代当高级妓|女,也是一项技术活。

    “不错。”赵姑姑喝了一口红袖点的茶,最终下了这么一个评语,“手艺还成。”

    红袖恰当的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赵姑姑斜看了她一眼,红袖瑟缩的缩紧脖子。

    赵姑姑:“如此跳脱,像什么样子?这里是皇后的宫殿,是天下女人的表率!”

    红袖低着头:“是。”

    赵姑姑移开视线:“你是皇后娘娘的奴才,要为皇后娘娘尽忠,若叫我知道你与外头互通有无,我就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等赵姑姑敲完了,红袖才被别的宫女领走。

    虽然是皇后的宫殿,但其实并不大,安丰毕竟只是一个县,无法跟大都相比,也无法跟真正的皇城媲美,只是所有人都假装这里就是皇城,装得久了,好像宫殿也变得更加富丽堂皇起来。

    红袖不动声色的量着这一切,内心却充满了鄙夷。

    这里的女人们以自己成为皇后的宫女骄傲,她们把自身的荣辱系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叫她们生就生,叫她们死就死。

    跟曾经的她何其相似?

    她曾经也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在男人身上。

    但后来她发现,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活得快活。

    就好比她如今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要为家族的荣誉,也不是因为被逼无奈,她是自己选择了这一切。

    所以她可以面对这次选择带来的所有好处和坏处。

    这些女人却不行。

    如果皇后倒了,她们也就完了,甚至她们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红袖站在茶室里,身后放着数不清的茶叶,室内弥漫着浓烈的茶香,她的手腕很细,很白,她穿着宫装,梳着最普通的发髻,脸上没什么表情,周围的宫女各做各的事,没人发出声音,安静的好像身处墓穴之中。

    皇后的宫殿,来体面,但只有皇后的宫殿有什么可体面的?

    皇帝在谁那,谁那才体面。

    外头的人都皇后慈善,可没人想过,如果皇后真的慈善,为什么李娘娘如此盛宠却没有产子?皇上年轻力壮,龙精虎猛,宫里还不是没有皇子皇女,李娘娘也正当壮年,每日都有太医请安,受宠最多,男女相合,乃有子,这才是自然。

    红袖嘴角含笑。

    她不怕皇后凶残贪婪,就怕皇后无欲无求。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最恐怖的人。

    这个人自己什么都不想要。

    别人又怎么在她身上谋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她越凶狠,红袖就越可能爬上去。

    红袖深吸一口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还得继续蛰伏,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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