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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老四他们倒不知道汝宁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和高邮那边通信了,他不确定高邮那边是不是已经放弃了他们,即便他再三安慰和服自己,还是忍不住害怕,他来到安丰有两年多的时间了,他几乎把时间都花在与人交际上,钱也用完了。

    家里几乎已经没有米下锅, 还是宫里的红袖托人给他们带了钱财出来,安老四才不至于上街要饭。

    他虽然在安丰当了个吏, 但用钱买的官其实连应卯都不用, 只是交友面更广一些罢了, 用来跟其他吏拉近距离,并且是没有月饷的。

    刘福通毕竟没有傻到家,买可以买, 但不能买高官,也买不到实权,这些买官的其实就是买个面子,好看罢了。

    虽然明面上买官是不被允许的,但刘福通睁只眼闭只眼,也算是为安丰国库开源节流了。

    安老四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 他觉得自己空有一个聪明的脑袋瓜子, 在安丰却没有能作为的地方,与他相比, 安妻就平静多了,她每日就拿着针线去找附近邻居的女眷闲聊,女人们坐在一起喝口热茶,绣绣花,聊聊近来发生的新鲜事。

    而安老四也忽然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还挺享受这样的生活的,只是她享受的不是在温暖的室内做针线活,而是享受每天能从女伴嘴里听到什么。

    然后夜里和安老四分享,安老四觉得他和妻子成亲这么多年,就数在安丰的这段日子妻子的话最多。

    这晚安妻把听的消息用暗号记下来放进柜子里,爬上床以后:“也不知道红袖在宫里怎么样了,她总给我们送钱过来,在宫里的日子应该不算难过。”

    安老四想了想红袖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对妻子:“她那样的女人,才是活得最长久的,我们多听点消息才是正事。”

    在安老四看来,红袖是个在男人堆里滚爬出来的女人,她比大多数被关在后院的女人更坚韧,也比在田地里干活的女人更聪明,直白点,就是她知道怎么见人人话见鬼鬼话,这也是门学问,多少人有能力却因为一张嘴迟迟上不去。

    此时的红袖正在皇后身边伺候,她靠着巴结大宫女和巧言令色,出手大方,在短短一年内从煮茶宫女变成了贴身宫女,如今的活计是给皇后梳妆,平常的时候就是跟在皇后身边。

    皇后年纪并不大,二十出头,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从被关在院子里,养出了一身雪白肌肤,头发保养的极好,又黑又顺,可唯独一点不好——她的长相只能被称做平庸,她是四方脸,细眼,鼻梁骨约等于没有,鼻孔还有些朝天。

    李妃与皇后不同,她没有皇后那么细腻雪白的皮肤,也没有黝黑柔顺的长发,但她的脸生得美,在后宫中什么名分地位都是虚的,只有皇帝的宠爱才是真实的,位分再低,皇帝爱她,内侍宫女都不敢轻慢,位分再高,皇帝不爱,内侍宫女都有一堆借口推脱。

    哪怕内侍宫女们都想要好前程,但总要知道朝哪儿使劲才是。

    皇后坐在椅子上,红袖正在给她梳妆,皇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铜镜照出来并不算清晰,人脸像是蒙了一层雾,可皇后依旧看得出自己的容貌,她不美,家里人也总是对她“女子不以容貌立身,以贤以德立身,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摸着自己的脸。

    她德吗?她从来不问皇帝朝堂上的事,她把皇帝当成她的天,她的所有,她从踏入皇宫的第一天起,就定主意以后只为自己的丈夫而活,或许这就是德吧。

    她贤吗?她从来不在意皇帝又宠爱了谁,甚至皇帝宠爱了妃子,忘了赏赐,她还要去补上,去宽慰,或许这就是贤吧。

    可皇帝还是不爱她,甚至不愿意跟她同床。

    就连偶尔同床的时候,皇帝都不愿意直视她的脸,若是看到了,皇帝脸上还会露出嫌弃的神情。

    母亲进宫时告诉她,一定要早早生下皇子,只要有了皇子,她的地位就再也没人动摇了。

    她不敢告诉母亲,皇帝不愿意碰她。

    哪一个女人能凭自己就生出儿子呢?

    “娘娘,这是今年的新钗。”红袖转身拿起一个托盘,上头放着的是让普通人家嗔目结舌,一辈子都买不起的精致首饰,可皇后只是看了一眼,语气淡然的,“这些太花哨了,换本宫往日常用的。”

    红袖轻声:“是。”

    等红袖给皇后梳妆好了,才发现皇后坐在镜子前,眼泪顺着眼眶落下来,名门贵女从不被允许哭嚎,她们的眼泪都要化作武器,不能为自己而流。

    红袖没有出声,这时候也轮不到她出声。

    还是大宫女进来,看见皇后独自垂泪,才急忙拉着一旁不敢动弹的红袖跪下去。

    “娘娘,保重身体啊。”大宫女自幼陪着皇后长大,这才敢上这么一句,她的眼泪也落下来,“不能叫那边的看笑话。”

    皇后声音沙哑:“合宫上下,谁不知道我是笑话?”

    那些人在背地里她无才无貌,却死死占着皇后的位子,没见皇上一个月都没进几次皇后的宫殿吗?

    她却连申辩都无从申辩。

    她没想过当皇后啊!在家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嫁给父亲的弟子,她的丈夫会尊重她,不恩爱,至少相敬如宾,互为臂膀。

    可当了皇后,她却连质问丈夫为何不给她脸面都做不到。

    她被李妃压在脚下,动弹不得。

    大宫女艰难的勾起一抹难看的笑容:“娘娘,那李妃好比褒姒,是妖妃,娘娘是皇后,她只是个妃子。”

    皇后看着大宫女:“她有孕了。”

    大宫女不敢话。

    皇后的声音很轻:“而我还没有孩子。”

    “这个孩子不能出生。”皇后,“她若真生了皇子,我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大宫女咬着下唇,她何尝不知道呢?母凭子贵啊,李氏若有子,这个孩子就是皇上唯一的孩子,还是长子,朝堂之中也不是没有李妃一派的人,到时候皇后再被寻一个错处,她的位子就岌岌可危,皇后走在悬崖上,她错一步,下头就是万丈深渊。

    李妃的孩子不能出生,就是生了,也不能活。

    皇后:“我如今手里没有能用的人。”

    大宫女不敢话,她总归是有些胆的,谋害皇嗣,这可是天大的罪,足够一家子人头落地。

    就在此时,红袖忽然仰起头来,她脸上全是泪痕,这叫她看上去狼狈极了,鼻水都流了下来,也不敢去擦,她声音哽咽:“娘娘,让奴婢去吧。”

    皇后看向红袖,她问道:“你不怕死?”

    红袖瑟瑟发抖:“奴怕。”

    皇后:“那你还愿意……”

    红袖吸吸鼻子:“不瞒娘娘,奴在家也是受宠的,兄嫂也爱护奴,入了宫却不想宫规森严,人人都有一张巧嘴,一副恶毒心肠,只有娘娘待奴好,奴愿为娘娘分忧。”

    大宫女松了一口气,看向红袖的目光中都多了些怜悯,这个红袖,原本她以为是个不安分的,毕竟有一张好脸,可是相处时日久了,才知道这人空有一张好脸,实则是个蠢货,谁同她多几句话,稍亲近些,便把自己傍身的东西送给人家。

    娘娘也是看她傻得可怜,才总赐她些钱财,却没想到收获了她的一片忠心。

    皇后也有些动容,她对红袖:“到我这里来。”

    红袖膝行过去,皇后拉住她的手:“你是个好的,你若能把事办成,我、本宫便提拔你当大宫女。”

    红袖掩面而哭:“奴不图这个,兄嫂教奴知恩图报。”

    皇后终于忍不住哭道:“你都明白,你都明白的道理啊!”

    大宫女也哭,三人在殿内哭作一团,外头的人听到里头的动静,只能守着殿门,不叫人靠近。

    红袖一边哭得真心实意,脑子里却转过无数念头。

    她在皇后身边虽然不是最得用的,但许多人也都知道她,所以皇后是肯定不会把她送到李氏那边是当宫女的。

    最可行的法子,就是她被皇帝看中,封个位分,住到李氏的宫里。

    到时候皇后估计会跟她闹一出,表明她是自己不顾皇后的恩德勾|引皇帝。

    李氏会不会信,就得看皇后和她的本事了。

    这是个法子,还有个法子就是皇后直接把她罚出去,到时候李氏若想知道皇后身边的消息,也会来拉拢她。

    但这个法子不那么容易实施,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李氏这么受宠,大概早就不把皇后看在眼里了,皇后无宠无子,等她生下来皇长子,到时候她想怎么拿捏皇后,就能怎么拿捏。

    红袖想了一圈,觉得皇后大约也会选第一个法子。

    这是最稳妥的,若她有宠,李氏自然会想方设法接近她。

    若她无宠,也不过损失一个宫女罢了。

    李氏有孕就不能侍寝。

    皇后选择第一个法子才是情理之中。

    正中红袖的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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