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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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年养成的生物钟在六点一刻准时将晏柏从睡梦中唤醒,感觉到怀里多了一个暖烘烘的热源,他心将熟睡的少年移到一边,而后慢慢撑着床铺坐了起来。

    清对于心脏病患者来是一个较为危险的时间段,这颗在各种药物手术支撑下跳跃了三十多年的心脏早已残破不堪、再承担不起任何一点多余的刺激,晏柏一手轻轻捂住枕边人的耳朵,一手熟练地将床头的药片拆开放入口中。

    床上的少年睡得很安稳,似乎一点也没被自己的动作惊扰,晏柏看着对方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睫毛,左手不自觉地摸向了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

    那里有一把枪,像他这样没有安全感的人,自然会把能保护自己的武器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

    特制的抽屉无声无息地开,黑发的少年仍旧睡得香甜,被熟悉的气息包围,他失了往日里动物般的警觉,只顾着亲昵地往男人的身边蹭。

    一想到在他死后会有另一个人得到对方这样的亲近,晏柏心中强行压下去的那些疯狂念头就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头。

    为了不被少年发现他频繁住院的事实,晏柏已经好久没有将人留下来同住,若不是实在不想在消毒水的气味中走完自己的一生,恐怕昨日对方就会失望至极地扑个空。

    若想把他的太阳拖入地狱,没有比今早更适合的时机。

    滋长的恶意不断在晏柏心头蔓延,他的眼睛像浸着墨,透着一股令人畏惧的漆黑,就在男人左手碰到枪托的那一刻,金属冰凉的触感突然唤回了他的神智。

    他不能因为自私而毁了一个爱着他的孩子。

    呼啸的北风从窗外刮过,带来一阵微如呜咽的“呜呜”声,晏柏关上那装着自己恶意的抽屉,用那只方才握过枪的手稳稳地抱住了林果。

    如果真的是爱,那就不会舍得伤害,这是母亲曾经告诉过自己的话,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体验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见男人安静下来不再有其他动作,一直分神留意着林果周围情况的零十一这才安下心来,天知道在扫描到抽屉里的那把手|枪时,它有多想把自己睡得和猪一样的宿主给吼起来。

    [偷偷在心里骂谁呢?]舒服地往男人怀里靠了靠,林果眼也不睁地懒洋洋道,[告诉你,爷我可是一直醒着呢。]

    这具身体的五感敏锐,辅之以林果这么多任务后磨练出的警觉,他早就在晏柏起身的那一刻醒了过来。

    不是没有察觉到对方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但一想到那只因为怕吵醒自己而体贴相护的手,林果就觉得自己根本不必担心。

    虚惊一场的零十一:[……您老可真是心大。]

    不过它也知道,若是林果醒着,哪怕再来几个晏柏也不够看。

    在某些时候,有一个足够暴力的宿主就是这么让人省心。

    静静地在晏柏怀里赖够了几时,林果这才了个哈欠,似模似样地醒了过来,又奶又乖地接受了对方的一个早安吻,他在去卫生间的过程中注意到了一扇虚掩着的暗门。

    那门昨晚就开着,在过来给自己开卧室房门前,晏柏在雷达上的红点就一直停留在门内的一个位置,透过门缝扫描了一圈,零十一极为狗腿地邀功:[是一些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杂物,还有许多晏文华夫妇的照片。]

    “嗯”了一声表示知晓,林果无意更多地去窥伺晏柏的过去,他站在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向自己脸上泼了一捧凉水:[修复剂怎么样了?]

    [买好了,就是这玩意的药效有点猛,以晏柏如今的体质,他不仅需要分很多次才能把它吸收,甚至还有可能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昏迷。]

    不是没有预想过这种情况,林果挤出一点洗面奶:[很长是多久?]

    [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虽能救下反派的命,但晏柏这一倒下,留下的烂摊子一定很多。]

    [什么样的烂摊子我们没收拾过?]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林果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完全不像“林果”的笑,[撒娇卖萌太久,你还真当爷是个家宠了?]

    只不过纵使是为了晏柏好,他也不能擅自让对方陷入一段不可控的沉睡,嘱咐零十一把修复剂收好,林果还是决定要找一个对方昏迷的时机偷偷使用。

    没有自己能用的牙刷,林果挂好毛巾准备出去把自己常用的那根拿来,可还没等他的手碰到门把,零十一的声音便在脑海中制止了他:[别出去。]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五感过人的林果完全能听清男人逐渐从急促转向平缓的呼吸,那不是被刺激后的突然发病,而是一种缓缓走向死亡的体验。

    心力衰竭,往往是心脏病患者晚期常见的临床反应,比起突然发病的痛快,它更像一把慢慢割肉的钝刀。

    不能跑跳,不能激动,甚至不能安稳地睡个好觉,就连晏家那仅有十几级的楼梯,对此刻的男人来都是一项有难度的挑战。

    可林果偏偏却不能以一种面对病人的态度去面对晏柏,因为他知道男人隐藏在平静下的傲气,也知道对方极力想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无碍的原因。

    所以他只是静静地倚在门上,直到卧室再次恢复安静才推开门软着声音抱怨:“晏柏,你都没有替我准备牙刷。”

    坐在床边的男人脊背依旧挺直,苍白的脸上却多了几分不正常的血色,看到林果一如往常的活泼,他摇了摇头,轻声笑道:“下次注意。”

    “那我要罚你陪我一整天,”弯了弯眼睛,林果软绵绵地撒娇,“别理那些文件了,多理理我吧。”

    怔愣一下,晏柏从少年第一次与工作争宠的意外中回过神,旋即极好话地应了一声:“好。”

    冬日的阳光透过被林果拉开的窗帘热烈的洒入,少年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只唇膏,跳上床就要给黑眸的男人化妆。

    他的动作看似很大,实则却心翼翼到没有给男人带来任何压力,似模似样地反抗了几下,自觉争不过对方的总裁大人终是住了手,任由少年在自己脸上胡闹。

    明明是十分甜蜜甚至有些虐狗的画面,但零十一却不知为何停止了观察,它不知道高级系统的感情是否也只是一串模拟而来的数据,但在这一刻,它确定自己体会到了林果笑眼背后的心酸。

    属于林果本人的心酸。

    就这样,在两人一个隐瞒一个配合的情况下,林果第一次和晏柏有了一个在户外的、真正意义上的约会。

    S市的雪一向很美,别墅区附近的景致更是被理的赏心悦目,两人就像最普通的情侣一样忘却寒冷,傻乎乎地牵着手漫步在一片银白之中。

    吃一顿并不高档的午饭、看一场还算有趣的电影,两人全副武装、抛掉服侍了晏家十几年的专用司机,融入了S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像是从少年那里得到了活力,又像是从人群中得到了一丝人气儿,约会中的晏柏神情放松,气色明显要比早上好了许多。

    然而看着对方亮起来的眸子,林果却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凄然。

    ——那是生命在燃烧的火光。

    果不其然,就在两人体验完一天内所有林果能想到的“约会必做”项目回家后,本算弯腰脱鞋的男人忽然带着一身寒气紧紧抱住了他。

    “林果,我好像……有点累。”

    像是努力压抑着气管中的不适,男人的声音压抑且虚弱,颈侧被什么冰凉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碰,林果耳边再次响起了那种意味着不详的急促呼吸。

    毫不犹豫地劈下一个手刀,看似瘦弱的少年稳稳接住倒在他身上的男人,迅速将对方移至沙发摆成一个适合呼吸的姿势,林果虚虚地一抬左手:“修复剂。”

    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做任何会引起任务目标怀疑的举动,可在听到晏柏那句遗言似的话时,他的脑子里却还是无法控制地跳出了那些心衰患者死亡前的征兆。

    烦躁,脸色发绀,还会咳出粉红色的泡沫,林果无法想象晏柏那样狼狈的样子,亦不想亲眼看到对方最后的挣扎。

    漂亮的淡蓝色药剂和一只巧的注|射器凭空出现,林果剂量精准地抽出了一点,而后手法专业地将它注射进了晏柏的静脉。

    他的手很稳,没有一丝丝迟疑和颤抖,强行让零十一借着自己的接触确定修复剂在晏柏体内产生了效用后,林果翻出了男人的手机,在几分钟内破解了对方设置的密码。

    晏柏通讯录内的联系人很少,通话记录更是被清理的干干净净,零十一马力全开,终于在一分钟后找出了那个自己宿主想要的电话。

    “喂,请问是赵老吗?”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惨白的屏幕亮光照出少年在黑暗中冷静至毫无表情的脸,“关于晏柏,我想我需要您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