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这次刀少爷生病, 徐嬷嬷看的明白,姐心中估摸是放不下那个人了。
轻叹口气, 徐嬷嬷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家姐的长发, 她家姐模样是个精明的,实则心里一根筋的紧, 旁人对她好她便什么都不顾的要还回去, 刀少爷在姐幼时既能像兄长一样护着她,又能纵着她的性子与她玩做一处,从一起长大, 她理解姐对刀少爷的依恋,可……
徐嬷嬷不住的长吁短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老奴知道您怕老奴念您,可也须得时时提醒姐, 咱们春日里便要动身回京了,这一次回去姐便要嫁为人妇,您即便再不愿与刀少爷明也要试着让他明白了。”
斜靠在软塌上,李言蹊凤眸微垂, 即便她再怨嬷嬷的念也不得不承认她所的是她必须要面对的, 她再淮南府中这般与刀亲昵无人多言, 可若是回到了京中, 却不能再如此了。
是了,她快要嫁给表哥了。
回淮南也有半个月了, 这是她第一次想起那个面容温润, 时常儒雅含笑看着她的男子, 她不愿想起他的,因为每当想起他,除了他与郑雨眠□□出现的画面她再想不起其他。
从镜奁前滚趴在床榻上,李言蹊看着手中的红玉糖葫芦,心中窒闷,路上即便不愿去听,却也无意的听进去不少,嬷嬷表哥那日是喝多了酒识不清人,才犯下那等荒唐之事。
知道表哥并不是骗她,她应该高兴些的,可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男人都会酒后乱性吗?那是不是除了郑雨眠,日后还会有赵雨眠,周雨眠呢?
李言蹊从未想过自己与未来丈夫中间会有旁人,不是不愿去想,而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丈夫除了自己还会有旁人,毕竟……毕竟她的爹爹只有她娘亲一个人……
将脸埋入枕头,李言蹊心头难过,他爹爹在这淮南做了豪绅,是个土皇上的存在,她便是个横着淮南走的土公主,土公主到底不是真公主,出了淮南哪里还有人在意她的想法。
她难受表哥有别的女人,可她又能如何,她能与在乎她的撒娇使软,可表哥似乎不在乎她……
两人自订下婚约,她既是他未来的妻子,她该学着大度。
闷闷的撅了撅嘴,李言蹊将脖子上的红玉糖葫芦摘下,放入镜奁中,可她从便心眼儿惯了,街角婆婆嫌她时候扳着手指头都数不明白数,少给了她一块糖她都要喃喃上一整天的。
整理裙摆起身,凤眸眯起雄赳赳向外走去,回京的李言蹊需要大度,现在她只是心眼的李言蹊,现在心眼的李言蹊要去寻那个能包容她心眼的人。
还未走入刀的院子,李言蹊便看到院子前,高高大大的人在弯腰捡豆子,额前的碎发遮挡,看不清他的眼睛,可那傻兮兮固执的捡豆子的模样让李言蹊好笑,凤眸明亮,嘴角微扬:“刀,我给你剪头发吧。”
从她停在院前的径上时,虞应战便看到她了,听到她的话,英眉不由自主的皱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怎能胡乱剪旁人的头发,这人虽是她义兄可她也该懂得男女大防,想要训斥的话许多,但随着那红裙走近,虞应战却因着她的动作怔住。
柔软的手握住他的两根手指,自然而然的牵着他向院内走去。
怔怔的看着与他笑的她,两人虽然有过更进一步的亲昵,但他却从未看到过她这样自然的亲近和那份全心全意的依赖使软。
心中突然一涩,她为什么从不这样对他。
将人拉坐在院中的椅子上,等鸿雁拿了工具过来,李言蹊拿起剪刀端正凝神了半晌,才眯起眼眸动手。
初见刀时他便是短着头发的模样,老乞丐他犯头疾时即便束缚住手也会去扯头发,所以给他剪短了,以往刀头发长时都是爹爹给他剪,后来爹爹离开便是她给他剪,起初她剪的也如老乞丐那般参差不齐,刀却总顶着乱蓬蓬的脑袋安抚的冲她笑,在一次次愧疚中,李言蹊终于顺手些了。
坐在椅子上,端坐着的虞应战蹙眉看着在眼前忙碌的人,看到眼前人倾身渐近有些不悦,她可知她这般离得近,这个人的身体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她可知她这般倾身这个人的脸对着的是……
眉头皱起,虞应战闭上眼睛,他必须快些回自己的身体,他日后必须要严加管束她些。
然而闭上眼睛那触感似乎更加明显了,素手在耳际轻轻划过,十分轻软,他握过她的手,柔软无骨纤细葱白,他本是意志坚定的人,可她却总能让他理智全无。
黑眸睁开,看着眼前娥眉微蹙的人,微微忡神。
那粉嫩的耳朵便在眼前,他却不能亲上一亲……
在虞应战看着粉嫩的耳朵怔神的时候,李言蹊在用刷清理他脖颈间的碎发,一边动作一边轻声哄着开口:“刀,我与表哥秋中定亲了,这次回京就要嫁给表哥了,日后再不能与你这般亲近了。”
察觉到手下的人僵住,李言蹊忙顿住手,安抚的抬头一笑:“不过这次回京我会带着你,我们仍旧生活在一起,什么都不会变。”
然而端坐着的男人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舒缓,反而黑眸越发阴冷,喉结攒动,半晌才发声:“你定亲了?”
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李言蹊有些惊讶,展颜娇声道:“你别生气,我从没想过扔下你,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无论是上京嫁给表哥,还是骗你偷偷离开,都是为了日后能与你一直生活在一起,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要你护着,现在我会照顾你。”
她的越多,虞应战心头越冰冷,刚刚因她靠近而隐忍着的悸动似破了一盆凉水,定定的看着这个容色艳丽的女子,第一次意识到她在京中或娇或嗔的所有都在算计之下,她是在他离京后定亲的,那么之前的种种便是一直在骗他?
无论是忌惮他的身份也好,害怕他的手段也罢,从来没有人敢骗他。
下颌紧绷,虞应战心中涌动怒意,她倒是胆子大,与他卧薪尝胆,当真不怕拆穿的一日会有什么后果?
还是她笃定自己不会动她?不能动她?
身体紧绷,虞应战站起身,阴沉着脸步步向她走近。
回想起离京前的那一天,他竟像傻子一样任她拿捏。
李言蹊不知道刀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可却怕他这副她从来没见过的阴鸷,步步后退直到再无退路,凤眸蓄满委屈的抬头:“我都会带你一起进京了,你做什么生气,要不是为了你,我哪里会那般委屈求全,你现在还要与我生气。”
表哥有了旁的女子,她怎么会不生气呢,她也是再慢慢付出真心,可她不能生气,要咽下委屈,至少这样表哥会觉得对不起她,容她带着刀,别人无论什么都好,可唯有不愿刀与自己生气的。
她每一句便是在他心口割上一刀,可看到她眼睛里的晶莹时,虞应战顿住了脚步。
闭上眼眸,压下喷涌的怒火后,随即暗暗一嘲,她这份委屈,她这份心翼翼都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这个身体的主人,对她来自己不过是个需要她算计应付的人。
可他却又要因着她的眼泪妥协。
就像从京中离开,他甚至舍不得与她重话。
他从未喜欢过女子,不会好听的话讨好她,她又怎么会想要嫁给自己,是他傻了,以为抓在手里便是自己的了。
紧绷的身体舒缓,看着眼眶发红扁着嘴的女子,暗暗一叹,已经顾不得怒意,虞应战垂眸将人轻轻拥在怀中,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沉闷开口:“莫要哭了。”
李言蹊忍住自己的泪意,从他怀中抬头,下巴抵在他胸口,凤眸里都是委屈的仰头看向他:“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心软她的娇气,虞应战抬手替她去擦眼角的泪水:“嗯。”
很生气,从没有这样生气一个人的欺骗,但让他更生气的却是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他,他不过是一个需要她应付的人,他甚至在想她是不是从未正眼看过自己。
轻哼一声,李言蹊不开心的撅了撅嘴,闷声闷气道:“可你连什么是娶嫁都不知道,有什么可生气的?”
为她拭泪的动作顿住,心中所有的恼意都因着这句话释然。
这个名唤‘刀’的男子不懂娶嫁,可她又哪里懂。
他骨子里古板守旧,婚嫁从不该是件草率之事,可她却将它当做了交易,无论是他也好还是知微也罢,似乎现在都不是能够停留在她心中的人,她的真实只给了这个名唤‘刀’的男人。
突然松了口气。
她不喜欢他,却也不曾喜欢别的男人。他的情况并不是最糟糕。
他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李言蹊却仍旧因着他刚刚凶煞的模样心头委屈,凤眸眯起,抽泣着不断控诉:“你刚刚凶巴巴的,我都不认识你了。”吸了吸鼻子,越想越气,凤眸含怨:“你日后一定要听我的话!”
闻言虞应战眉头微蹙,她一向不懂规矩,他若听她的她岂不是更无拘无束了……看到她眼角的泪痕,虞应战干脆闭上了眼眸,沉声道:“好。”
看到刀一个口头的好还要深思熟虑的傻样子,李言蹊破涕为笑,扑进他怀中含着泪意,颤声着开口:“刀你日后不要再与我生气了,我会害怕,爹爹离开后,我便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一直疼爱我啊。”
虞应战垂眸,心中蓦然有些酸涩,大手抚上她的长发:“好。”
他喜欢她,想要得到她,他会比任何人都对她好,想让她也喜欢他,心甘情愿嫁给他。
*
四下再无人,坐在浴池中时,虞应战才恢复以往的冷静,这两日他已经恢复些体力,这个身子虽然病重羸弱,但底子还算可以,恢复了体力,他该快些去寻他的身体了。
冲洗掉身上细碎的头发,虞应战沉眸起身,拿起一侧的巾帕擦拭,手蓦然顿住,看着镜中的男人,眉头紧蹙。
男人腰间的图腾他再熟悉不过了,凡是皇室子嗣出生便会有这样的图腾,这是始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特制的丹砂,出生便纹在皇室子孙的腰侧以示皇嗣尊崇。
抬头看向镜中那陌生的男人,虞应战眸色阴沉。
这个人到底是谁?
*
秋末的西北定洲已经开始挂起凛冽的寒风,大雪骤然降临阻隔了浩浩荡荡的大军,白幡高挂,身着缟素的将领们再出了定洲进入南地便体力不支,大军在南地整顿休息再决议出发。
南地的府丞府中,用来停放西远将军尸首的庭院,除了几个守护着的侍卫,还有一身劲装女子。
女子身着铁甲,身量修长匀称,容貌秀美却英气至极,长发利落的束起,铁甲外素色缟衣衬的她面色极白。
女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棺中的人,匆匆赶来的疲惫让她再看到棺中人时踉跄的跌坐在地,下一刻眼眸通红,泪水顺着脸颊坠落。
闻声赶来的高昭一行色匆匆,看到院中的妹妹,肃容开口:“你过来做什么,战事未歇,你既要在军中任职便该做好一个将士应做的。”
高晚双手攥紧,骤然抬头,眼眸赤红:“那京中都是想要他性命的人,为何要将他送回去。”
看到隐忍着怒意的妹妹,高昭一轻叹息,想要上前将妹妹拉起:“阿晚,将军的亲人在京中。”
高晚闻言冷呲,甩开他的手起身:“亲人?他没有亲人,他若有亲人为何他的兄弟不来接他回去,他若有亲人为何没有人知道他身怀顽疾十几年,他若有亲人他又会怎么少时便到这随时都会丧命的西北来,又为何总是孤身一人,无人问询,那京中没有人真正在乎他,何必让他回去。”
妹妹几近歇斯底里的话让高昭一心头沉重,不再言语,跟在将军身边的人又哪个不知道将军从来都独身一人,孤寂到让人敬畏之余还心生酸涩。
高晚闭眸忍着眼中的泪意,许久后轻叹出声:“兄长,我想嫁给他。”
蓦然看向妹妹,高昭一蹙眉:“休要胡言,将军已经去了。”
睁开眼眸,高晚看向那棺材中依然冷峻的人,嘴角牵起笑意的同时泪水掉落,沙哑道:“那又如何,我喜欢他,不在乎他是生是死,至少不想他孤单离开,至少在他离世时不再是一个人。”
高昭一蹙眉将妹妹拉过:“莫要胡言乱语了,将军他……将军是有喜欢的人的。”
闻言一僵,高晚呲笑的看向兄长:“将军喜欢的人?那个已经与国公府二公子在秋中定了亲的女子?那样的女子也配。”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高晚转身重新看向那棺中人:“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给他,我不会让他孤寂的离世。”
高昭一见妹妹如此固执,额头骤疼,他敬重将军,更不能允许在将军逝世后妹妹如此乱来,正要命人将胡闹的妹妹拉离却听到属下来报:“高将军,府门外有位名唤薛定海的大人求见。”
太医院的薛大人是将军的好友,听闻他们离京前这位薛大人便离了京,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看着固执立在原地的妹妹,高昭一沉声吩咐一侧的侍卫:“看好高副尉。”话罢抬步离开。
兄长离去,高晚被架住双臂时仍固执的看着棺中人,直到被拉离才垂下眼帘。
她随兄长来西北已经六年了,为了能伴在他身边,不顾女子的身份在军中搏杀,她要站在他的身边,期望有一日她能够将自己的喜欢出,可这一次他从京中回来,她却听到了其他将军的谈笑,他有喜欢的女子了,还未从惊痛中回神便又传来他遇刺发疾的消息,她远在战场,违抗军令赶回来时却连他的尸首都未看到。
一路追赶,现在看到了他的人,心中终于宁静,无论兄长如何,她都要嫁给他,即便嫁给他的尸首她也要成为他的人,他名义上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