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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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蛊虫见光则避, 所以室内仅留些微光亮。

    东苑这处无人扰的房内,药气蒸腾,两个平榻上躺着两个男子,一人眼眸紧闭不发一语,一人□□哀嚎头不断磕在榻上。

    李言蹊惊怕刀磕坏头, 拿过软枕上前为他垫在头下, 看到刀几欲癫狂的动作, 眼眸暗红,急的心神骤乱。

    现下不过是熏药确认毒虫是否还在针下, 并未真正取蛊, 但薛定海见那名唤刀的男人已经痛至如此便眉头微蹙,抬手命人将他捆绑在平榻上, 自己则转身做请:“李家姐, 我要开始引蛊了, 劳烦先请。”

    心里忧心刀, 但李言蹊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咬了咬唇拜礼离开。

    送人离开, 薛定海瞥了眼即便同样疼痛却习惯隐忍的好友, 轻声一叹,他以为好友那般积极应是十拿九稳, 没想到人家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再一想那李家姐艳丽的容色与印象中知渊所要寻的妻子的模样相差甚远, 便暗暗摇了摇头, 情爱真是让人不解。

    即便出了房中, 李言蹊也未离开太远,刀通常是不怕疼的,可现在这般声嘶力竭定是疼痛难忍,忧心忡忡的在门前踱步,然而走了几圈却发现跟来的鸿雁未发一声声响,不解看去,只见鸿雁虽满脸担忧面色沉重,疑惑开口:“怎么了。”

    鸿雁没见过这位突然出现的薛大人,心中不安,听到问询忙凑近自家姐:“姐,你那薛大人会不会厚此薄彼啊,虽然明面上用的是同样的药,那西远将军未发一句声响,可您看刀少爷疼成什么样了,奴婢……奴婢只怕那薛大人故意让刀少爷一直疼着。”

    李言蹊微微一怔,突然想起那房中还有一人,与鸿雁不同,她是知道这位薛大人的,太医院的薛大人贤名在外,救死扶伤愿尝尽百草,听这病因便是薛大人冒着生命危险去苗疆探出来的。

    那人不发一言,大概只是单纯的隐忍惯了。

    想到他与刀同样的头疾,他疼痛十几年无人发现,刀每犯头疾阖府上下定是一番折腾,甚至要拿铁链拴住,一样的病痛,可见那人如何能忍,可他年少时是如何隐忍过来的……

    怔怔出神,李言蹊又想到嬷嬷的话,这样一想那样冷峻的人竟有些让人怜惜。

    从日出到日落,前面嬷嬷已经命人催了几遍饭,李言蹊仍旧守在门前,直到房内□□声渐渐退去,门声轻阖,看到薛定海点头时才彻底松了口气。

    房内的两人被送去早已备好的房间,嬷嬷再次催人过来,李言蹊向着薛定海端端正正拜了一礼:“薛大人劳累了,已经命人备了饭菜,您回房便可用饭歇息了。”

    拿着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薛定海点了点头,见人要离开欲言又止的开口:“听闻李家姐身边有个名唤孔雀的侍女?”

    忽然听到孔雀的名字,李言蹊顿住脚步惊诧抬头:“嗯?薛大人可找孔雀有事,我将她唤来?”

    闻言下意识的摆了摆手:“不了不了,没什么事,等日后再吧。”面上淡笑,心头却局促的紧,薛定海一手握拳捶再另一只手上,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开,离那处稍远些了,才松了口气,再等等吧,等……等她们回京时他再寻个借口见她,总归有时间的。

    *

    一勺一勺吹凉些送过去,李言蹊在刀包含委屈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解释:“我不是要害你,那个大夫是为你治病,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带那个沉甸甸的铁链了,再也不会头疼了,你不开心吗?”

    只听到自己不用带铁链,刀神色便有些落寞,拉着李言蹊的手,心头不安:“可那样我会伤到喃喃,喃喃以前头后被我撞出了个包,那么大!周伯伯,喃喃可能会被我撞傻,我不想喃喃变傻,我只能数到十,喃喃要是只能数到五,别人又要骗喃喃的钱了,喃喃又该哭鼻子了,我不想要喃喃哭。”

    李言蹊:“……”

    她其实有些难过刀还记着时候意外伤到她的事,不过是个伤他那时却那样惊恐,以至于记到了现在,可听完又有些好笑,曾经很久一段时间,能数到十的刀竟然在心智上碾压过她,就像他的,身为商户之女,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数到五。

    心有脾气了,李言蹊不想让他再提起时候的事,一勺接着一勺的喂过去,再不让他开口。

    许是透支了太多体力,刀喝了药后再次睡下,李言蹊含笑为刀盖上被子,随即一叹,在刀心中她似乎一直是扎着两个朝天揪的年纪,他不知道她已经在很久前便长大了……

    从刀房中出来,天色已晚,李言蹊本想直接回房,但想到自己还未过问那边总有些失礼便侧头看向鸿雁:“西远将军可也还好?”

    鸿雁眉头紧蹙,听到问话轻叹一声:“好像不大好,姐刚刚用饭时,薛大人又去看了,好像是西远将军不久前因着喝了酒手臂间的银针滑动,听有半截蛊虫留在身体里了,奴婢来寻姐时便看到薛大人慌慌张张的赶去,现下不知道如何了。”

    想到有虫子在身体里,李言蹊浑身不由自主的了个战栗,她想象都觉得忍受不了,那人是如何忍受的……

    本不想过去,可她身为李府的主人,他们是客人,若不过去问询总有些失礼,况且因着那人刀的蛊毒才解,她不去探看一眼是不是有些……过河拆桥?

    站在径上,李言蹊独自踌躇喃喃,鸿雁早已习惯她家姐这副模样,当年老爷也是看到幼时的胖胖的姐忧心忡忡的喃喃自语觉得好笑才为姐起了这么个字。

    最终在长叹声中,李言蹊向着那东院走去,于情于理她都不该畏首畏尾。

    东苑现在已经被身着锦衣的护卫把守的严实,进入院子李言蹊倒没有多费口舌,却在门前被拦住,那侍卫语气十分客气但容色却是不容拒绝的严肃:“李家姐,将军现下……”

    “咳。”

    那侍卫正要按照吩咐出言阻拦,但猛地听到房中低咳声,忙顿了口,思忖将军这是何意?薛太医离开前让将军好好休息,将军明明也吩咐过不得让任何人靠近的。

    看那侍卫一脸为难沉重,李言蹊眉头一蹙,凤眸浮上担忧,莫不是比刚刚鸿雁的还严重?现下人在她府上,若是出了状况会不会牵连到李府,心中蓦然担忧,李言蹊心的问出口:“将军可是病的严重了?”

    侍卫正想如何回复,又听到室内传来轻咳,肃容试探着开口:“姐您……自己去看吧。”

    这次房内没有了声响,侍卫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李言蹊却因着他这欲言又止、深沉严肃的模样忧心坏了,心里都在罗列那人若是亡故在府上会带来的种种祸端。

    忧心忡忡的进入房内,对上那一如既往的黑眸时,之前的种种担忧变为了疑惑,这人不是好好的吗?

    纳罕落座,李言蹊稍稍松了口气,想要端庄有礼的问询一番以示关切,却在看到他臂弯时惊呼出声。

    鼓鼓的手臂缠着纱布,然而纱布下却似凹陷了一块。

    黑眸定定的看着她,见她惊吓到了才回神看向自己已经疼的麻痹的手臂,稍稍遮掩了下,虞应战眼眸低垂:“无大碍了。”

    被生生挖下一块肉怎么会没事呢?

    李言蹊面上该故作端庄的笑容再也挤不出来了,第一次满怀疑虑的正视这个人,她父母早亡,可她却被府中人疼护着长大,受了一点伤必要与每个人上一遍等着众人的疼护,他尚有父亲在,又出身高门,他身边的人不疼他吗……

    李言蹊眉目染上疑惑却还未探索下去便被门外来人断。

    那人同样是统一制式的锦袍侍卫,手中托着药碗走近,训练有素的将药放在床侧的矮几上便目不斜视的拜礼离开。

    他的属下倒是与他性格相似。

    暗暗低语,再抬头时李言蹊便看到虞应战倾身要去端碗,被纱布包裹着的手臂立刻被鲜血染透,他却眉不皱,嘴不呲,仿若受伤的人不是他一般。

    一个习惯疼痛隐忍的人……

    轻叹口气,到底他对自己并未造成什么伤害,怪他借着刀的身体让她心思紊乱让她难堪,但她若是第一时间认出他不是刀又怎么会给他可乘之机。

    他欺骗她在先,可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何必对他抱有那么大的成见,因着忧心刀而来不及多想,现下回想起那晚来,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她何曾那样欺负过人。

    素手先于他拿起汤碗,手一边拨散着碗中的热气,一边游移开口:“既然将军不方便那我便为将军代劳吧。”

    黑眸定定的看着她,虞应战怔怔的靠回床榻。

    莫名熟悉的气氛,李言蹊不自在的垂下眼帘,心中有些懊悔,他怎么是她能可怜的人呢?心中后悔着,李言蹊垂眸,手也心不在焉的伸出去。

    她凑的不够近,虞应战便主动上前喝过勺中的药,她伸近了他便顺着喝下,并无一丝不悦。

    药过半了,李言蹊也从刚刚的懊恼中回神,抬头看去却见他嘴唇被烫的通红隐隐有的水泡,蓦然想起自己刚刚的走神,连连懊恼,急忙拿出怀里的药抬手为他擦拭,一边凤眸懊恼微眯,一边似对刀那般念念不断:“你难道不会疼吗?疼了就有人疼了,疼了身边就热闹了,你难道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吗?”

    碎碎念完,许久得不到回应,李言蹊疑惑,错眸对上那双黑眸时手下一僵,她在干什么?

    面色讪讪,想要收回手,手却被大手握住,李言蹊蹙眉抬头时耳侧传来那熟悉的低沉沙哑:“喃喃,我很疼。”

    黑眸一如既往的幽深黑暗,却意外有着波澜,他不是疼的麻痹了,疼痛怎么会麻痹呢,他只是习惯了坚强,对于游走在两处都是他的家又都不是他家的地方,面对闲言碎语、冷言恶语坚强是内心的最后一道屏障,倘若坍塌里面积蓄多年的涩意能安放在何处?

    可他现在想告诉她,博取同情也好,只希望她对他不再排斥。

    那晚站了一夜他便疼了一夜,每每想到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别人身边比挖肉蚀骨还让他疼。

    他依旧面容肃冷,但那黑眸却没了锐利。

    李言蹊一怔匆忙垂眸,随即撅了撅嘴,将汤匙里的汤药吹凉些送过去,自顾自的喃语:“你倒是会现学现卖,可我不是会疼惜你的人,你可别忘了那晚好的,我只是感谢你能救刀……”

    她如以往那般念语使性,眼中没有排斥嘲讽,没有惧怕惊怒,虞应战心的屏住呼吸,生怕惊到现在的她,细细聆听她口中的美妙。

    或许……或许还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