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坐在宽榻上, 李言蹊面色惨白,素手死死的扣住手边的矮几, 忍着头痛及下腹的坠痛,脑中不断想起那个传闻。
传闻当年名扬侯夫人因妒生恨,杀害了冯氏的儿子而遭到天谴, 爆裂而亡, 名扬侯为了弥补冯氏丧子将冯氏扶正,那位名扬侯夫人则带着腹中的胎儿惨死,受在世之人唾骂。
她若是不知道内里,或许会和旁人一样,觉得那位名扬侯夫人心狠手辣,可她知道了,知道蛊毒的存在, 知道那位名扬侯夫人如何含冤而死,知道了自己或许同样中蛊,也知道……自己可能会有的结局。
眼眸朦胧, 李言蹊抖着手抚上自己的腹,比起自己的害怕, 她更怕她这个从住在她肚子里便一直乖巧的孩子受到伤害, 她不曾像旁的夫人会孕吐,甚至胎动频繁时从未感觉到疼痛不适, 他未出生便是个体贴的孩子, 她不想她这样乖的宝受到伤害。
喉咙哽咽, 向来怕疼的李言蹊忍着剧痛抬眸, 透过呼啦啦涌入房内的产婆们,看向站在门前慌张的鸿雁,尽力平静,尽力将字吐的清晰:“去寻太医院的薛大人。”
早在几月前便候在将军府中的产婆们将李言蹊稳稳的扶入内室,众人之后,鸿雁震惊于自家姐惨白的脸,惊恐的咽着口水,她从便跟在姐身边,了解自家姐,即便她现下什么都不懂却也隐隐觉得自家姐有些不对,在嬷嬷们来往间,鸿雁步步后退,随即猛地折身向府外跑去。
一盆盆血水从内室端出,原本白净整洁的帕子皆染上红晕。
“哎呀,夫人已经开了十指了,可以生产了。”
“夫人别慌,慢慢用力。”
内室中,躺在床榻上李言蹊死死的咬住牙关,维持自己的清醒,努力集中精力听着产婆们的话,当年名扬侯夫人生产前便亡故,以至于那孩子死于腹中,她如何都好,但她的宝决不能有事,她一定要将她的宝在蛊毒完全发作时生下来!
双眸朦胧,一次比一次强烈的阵痛让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头痛欲裂中李言蹊有些委屈,她想要见他,更为强烈的阵痛袭来,顾不得多想,素手攥紧身下的床榻,继续用力。
正堂内,徐嬷嬷手抚心口,看着一盆盆血水惊慌踱步,时不时双手合十祈祷着自家姐平安,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太医每月都会按时问诊,了自家姐除了体虚其他都好,生产没有问题,府中也早早准备好了,产婆大夫一个都不少,一切都有条不紊,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刚刚管事也命人通知了将军……
嘴里碎念,徐嬷嬷手抖得厉害,等了许久,直到听到室内传来婴啼,徐嬷嬷一喜,伴着丫鬟迈入内室。
一名产婆抱着刚刚襁褓上前,满面喜色:“是个公子,夫人生产很顺利。”
皱巴巴的男童被包在早已备好的襁褓中,想要去锦屏后去看自家姐的徐嬷嬷忙止步,心接过,喜极而泣,还未开口问询便又听到锦屏内传来其他产婆们的惊呼。
“夫人怎么吐血了!”
徐嬷嬷心中一紧,正要绕过锦屏,然而一人先于她大步进入内室。
薛定海听到鸿雁的递信便马不停蹄的赶来,顾不得仪态闯入内室,跪在床侧抬手诊脉,随即容色肃然开始施针,现下已经来不及想这位被护在府门中的人为何会中蛊毒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探查蛊毒的位置。
看到来人,产后虚弱的李言蹊松了口气,远远的看了眼徐嬷嬷,安抚一笑,随即忍着疼痛轻声开口:“薛大人,我很信任你,可也想与你多些,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接受,可是我有些不放心他,他很坚强,总是很冷静严肃,可薛大人不知,他是个傻人,固执又笨拙,从未有人因着他是虞应战真正疼爱着他,走入他的心中,他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所以习惯了独自一人,可薛大人对他来讲是不同的人,无论结果如何,薛大人,请您务必帮我照看好他,也要叮嘱他一定照看好我的宝,否则……否则我会生气。”
眼眸疲惫,头痛难忍,一向怕痛的李言蹊勾唇一笑,想到自己每每闹脾气那人面容严肃,实则内心无措的模样,凤眸微湿,轻轻阖上,喃喃出声:“还有,嘱咐他,不许他娶旁人,他那样爱我,那般纵容我,我舍不得他去爱别人,我会嫉妒,会难过,我总是个任性的人,所以还想继续任性,我不想我的宝唤别人娘亲……”
眼眸通红,一向温润的薛定海咬紧牙关,手下动作不停,一针针落下,声音干涩轻颤:“不会有事的——”
最后一针落下,将所有蛊毒定住,然而薛定海抬头时看到却是那美艳明媚的女子双眸紧阖的模样,声音戛然而止,薛定海僵硬的抬手为她擦去唇角的血迹,一头大汗,踉跄起身,脱力坐在椅子上,他还是来晚了。
耳侧传来嬷嬷丫鬟们的惊呼,薛定海想到还未归来的好友,面色沉重。
门下一刻被推开,一身黑袍的高大男人怔怔迈入房内,看到好友,薛定海胸腔一滞,喃喃开口:“知渊……”想到那明艳女子晕厥前的叮嘱,抬步上前,焦急的劝慰:“知渊,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寻到她,还有孩子,她离开前过要你照看好孩子……知渊……知渊?”
黑眸涣散,面无血色。
薛定海一怔,抬手挥了挥,不见那人眼眸移动,浑身一僵。
*
仆从往来,甚少有人入内,独属于两人的内室一时人来人往,收拾了一室的血气,侍从嬷嬷们才再次退离。
床榻上,高大的男子怔怔的抱着怀中的女子,往日阴冷的黑眸空洞晦暗。
白袍染血的薛定海额头汗湿,沉稳施针,最后将根根泛着银光的针顺次自好友后颈拿下,见那因急火攻心而失明失聪的人眼眸恢复清明,才长舒一口气,轻轻将李言蹊昏睡前的话出,最终一叹:“知渊,你们还有孩子。”
黑眸开始聚焦,阴沉的人低头吻了吻怀中人光洁的额头,她她会生气,他确实很怕她生气闹脾气,因为他拙于言语,学了很久也只会那几样哄她的法子,他怕她日后不喜欢他,就像当初她初入国公府不曾看他,不曾喜欢他时那样,所以即便得到了她,也不敢松懈。
他以为自己会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会护好她,他从不多想她给他多少爱意,他疼爱她就够了,可从未曾像现在这样感受到她对他的眷恋。
在她受伤,在她生死不明时感受到她对他的喜欢,让他痛彻心扉。
喉结攒动,喉间的塞噎感让发声变得艰难,再次敛下所有阴厉伤痛,虞应战沙哑开口:“将他抱来。”
她不会有事,他会寻到她的。
见好友恢复了镇定,薛定海松了口气,看到被侍卫抱来的男婴,薛定海再次开口:“蛊毒发作前他便出生,我刚刚问过脉了,他无事。”
早就学过如何抱婴儿的虞应战熟练的接过已经熟睡的儿子,沙哑开口:“多谢。”
薛东海讷讷,手攥紧又松开,轻叹开口:“那蛊毒既然只能在有血缘关系的两人身上栽蛊,栽种子蛊的人不是与她有血缘,便是与腹中胎儿有血缘,我……我会留意宫中是否有皇嗣中蛊。”
室内静谧,声落许久得不到回应,薛定海轻叹,不再做扰,抬步离开。
门被轻轻阖上,床榻上面色阴沉为儿子换衣的虞应战黑眸幽深:“去查宫中皇嗣可有异状,安排教习侍奉教导十四皇子。”
隐在锦屏外的侍卫得令退离,虞应战怔怔的看着换好了一身粉色衣的儿子,眼眸湿润,跪在床榻,将头埋在妻子的脖颈间沙哑开口:“我不会照护他,你若离开,我便与你一同离开。”
她若真的离开,他怎么会娶别人,他只会伴在她身边,直到他粉身碎骨,直到他心神毁灭。
*
火日炙热,刺的常年生活在葱郁中的人有些不适,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金伯摘掉头上帽子,扇了扇,分清了方向,带上帽子继续前行。
信中姐因意外殒命,那位友托了友人才能让他见上一面自家姐的尸首,可他收到信再赶来已有五个月,他家姐……
沉沉的叹了口气,金伯抹了把脸不去多想,继续寻找着信中所写的义庄位置。
这一处的义庄在京中最偏僻的巷子里,然而比起繁华的街市,这处冷寂偏僻的巷子却让金伯少了些不自在。
随着义庄内的管事进门,被引至那停放尸首的冰窖中,陌生的环境让金伯有些局促,然而看到那静静躺在棺中的女子后,僵立在原地。
眼睛骤然一红,金伯抬袖擦了擦眼角,跪在了自家姐身边,粗哑着嗓子试了几次才开口:“奴才过来看看,您一走三十余年,奴才总归惦记的。”
他的姐总是灵动活泼,他们族中这一辈守着蛊术方子的主子们中,只有姐最聪慧精明。
他那时胆子又懦弱,只能看着她离开,可却日日在后悔中度过,她的姐精明聪慧,却也是个任性的,从不曾受过委屈,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每每一想起姐在外可能受委屈他便难以入眠,他想去寻她,可又怕她回来他见不到她,只能懦弱的等待着。
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金伯心中沉痛,心翼翼抬手为自家姐擦拭面颊上的血渍,然而碰触到那冰冷的面颊时,金伯一怔,喃喃摇头:“这不是我家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