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见面会”产生的实际作用, 并不只是将大部分的外流了的魔花回收。
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艾尔利终于又动用了宝具。
他的宝具并非只能对单人使用,也可以用作无上限的数人——只要魔力够用。
并且,由于“不能对自己使用”及“必须与目标人物有身体接触”这两个限制无法更改,他退而求次,借见面会的机会,一笔把与他接触过的人们的“过去”全都删改去了一句话。
删掉的自然就是“在爱丽舍用食物交换了鲜花”这一句。
魔花本就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物, 所以,划去这一条几乎不会对艾尔利产生影响,付出的代价也完全可以忽略。
——嗯, 也就是让他在用完宝具后魔力严重透支,差点直接返回英灵殿,连为了凑数去参加的猎人考试,全程都是被Berserker抗过去的。
太累了, 累得简直抬不起眼。
接下来的十几天,艾尔利都只能在睡与昏昏欲睡这两个状态之间切换。这个世界的“特产”猎人考试究竟考了什么他都没留意, 刚好,考试期间,外面闹起来的不大、却透着诡异与神奇的动静恰恰被他们避过了。
爱丽舍一共经营了近两个月,每日虽然固定卖出两百束花, 但并不意味着每一束花都对应一个不同的客人。
一开始可能是这样,可到了中后期,能够买到花的人都固定了,想凭运气抢到对比竞争者人数显得少得可怜两百分之一, 几乎不可能。
所以,顾客之中有绝大部分的重合,实际人数绝对没有想象的那般多。真正数量惊人的,其实是那些想买却没能买到的庞大群体,也就是那天只能守在酒店外、电视机前无缘进入的无数双嫉妒羡慕的眼睛。
然而,令人惊讶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
一夜之间——昨天进入了酒店的那些人,还沉浸在如痴如醉之中的那些人,忽然间发现,无论是电视、广播、新闻、论坛,都失去了“爱丽舍”的踪影。
曾经那般艳羡着望向他们的视线也消失了,没人在意他们见了什么人,听到不敢置信的质疑,露出的也都是“你们疯了吗到底在什么”的表情。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过去在无声无息间发生了改变,就只有曾经见到过花店店主的人们,还记得当初发生过的、在世界范围内激起震荡的那件事……
不,不对。
被全世界遗忘了,被全世界忽略了,这种感觉,更像是——这一部分人做的只是一个内容相似的梦?
最先妥协的是意志不怎么坚定的一部分人,他们也跟着怀疑了自己,觉得自己肯定是做了一个梦,只不过是因为产生的臆想无比美妙,才会印象出奇地深刻。
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这样,毕竟,真实的世界里,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美丽的人呢?
可相反的,更有人坚决不相信,坚决不承认那只是梦。
正因为印象太深刻了,反而越念越是执着,越加不能舍弃,偏生要去证明这是真实而不是虚假。
这一类人,只能是少数中的少数。
可那随时间流逝慢慢叠加的执拗,却像是歪曲到骨髓里,令人心惊的——
“只有自灵魂本质腐朽发臭的人类,才会这么固执不休。”
“普通人,不管是否善良纯净,看到美丽事物的第一反应是惊艳,是欣赏,是自卑,无论什么,都不会生出想要掠夺、一定要将他得到的念头。因为’掠夺’本身就是一种自私自利到极致的行为,从头至尾,都没有将渴望得到的’他’当做一个人,而是视之为物品。”
“所以,让他们看到,又让他们注定无法得到——也算是一种惩戒吧,程度不重,毕竟,在最后的最后,还应当让他们得到救赎……”
……
“——Ruler,Ruler?”
“叫他做什么,那家伙从几个时前就杵在那里眺望大海了。”
“不,我知道Ruler应该是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问题。可是,鱼已经烤好了,再不过来吃就……”
“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一些事情,太入神了,以至于没有听到……但是,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烤鱼的啊。”
听到被海风带来的来自后方的对话声音,确实站在甲板最前方眺望大海、但并没有在思考严肃问题的白发少年颇为无奈地回首。
目前身处之地,是一艘正在海浪中破风逆行的大船。
艾尔利就在甲板上升起了火,相当熟练地烤上几条现抓的海鱼。
鱼是金·富力士朋友钓起来的,他的钓鱼技术相当高超,令英灵们颇为赞叹。
“就在十分钟前。”艾尔利答,又道:“啊对了,突然叫你,是不是断你的思路了?”
“怎么会,那件事其实已经告一段落了,并不值得多么在意。”
天草着,自然而然地迈步,向那三人所坐之处走来。
此时聚集在这里的四人,便是第267期猎人考试的所有考生,兼最后通过考试拿到猎人资格证的胜利者。
四人参试,四人通过——如果不是被他们带上的爱丽丝姐因为特殊原因不能算在其中,她也能在睡梦之中顺带拿一张猎人资格证。
被艾尔利用宝具修改过去的并不是在爱丽舍买过花的所有人,只能是“大部分”。
不过,仅凭这大部分人的改变,已经足够让世界意识判定“这段历史可以全部清除”,从而干脆利落地将其他没有到场之人的经历一起予以修改。
这算是特例,毕竟情况着实特殊,针对的对象是此世界的原住民,故而世界意识才对艾尔利往开了一面。
唔……前言先到这里,他们几人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将要横渡大海的船上呢?
“据猎人协会的会长,海对面的那块大陆,有一种可以在任何恶劣环境生长的花。我们把花种带回来,种在流星街,也就能真正地完成master的愿望了。”
艾尔利捧着热气腾腾的烤鱼,仰头望着乌云尽数散开、显露出明亮天光的海的天空。
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紧接着又要启程,他的心却格外地轻松,仿佛一瞬间被这海风清扫走了心间的浅浅一层阴翳,豁然开朗。
阴差阳错与他们遇见,又意外地和他们一起上路的金·富力士,是一个神奇的朋友。
“唔嗯,对面的陆地很危险,我本来是想以后再去看看的——既然大哥哥们顺路,那就一起去好啦。”
悠着野兽般超准直觉的少年一口吞掉艾尔利递给他的烤鱼,嘎嘣嘎嘣几口吞掉,望向艾尔利的眼神很是狐疑:“不过,为什么总觉得艾尔利大哥哥,你有别的目的呢?”
艾尔利:“我只有让master幸福这唯一的目的呀。”
金(将信将疑):“哦,那个每天都在睡觉的姐姐啊。”
艾尔利正色点头,心中无比坦荡,绝对没有谎。
——没错,就是为了master的幸福。
据Berserker形容,废物master凝望向人类鬼的眼神,果然混杂着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恶……
“声,master听到会伤心的。”
“他伤不伤心关我什么事?”
“呵呵,你真是个不坦率的男人啊。”
当然了,这么着的英灵少年心里却想,他自己大抵不比Berserker好上多少。
隐瞒,欺骗,以及……只有两人心知肚明,让他们始终保持沉默、并相安无事的原因——
便是此时此刻映入眼中的,进入耳里的,无声无息如雨般浸入心间的,“安宁”。
许是想到了什么可以悄悄为之一乐的趣事,在天草与库丘林的眼里,一本正经绷着脸的御主艾尔利,平直的唇线略微出现了柔和的弧度。
“咳,咳,我这边腾不出手,金,能帮忙给master梳一下头发吗?嗯嗯,梳子在房间里……等等等等等等!master的头发快被你全部扯断啦!”
好一阵兵荒马乱。
可想而知,未来同行的这段旅程,将会有多么丰富多彩了。
如果质问艾尔利本人,他还是不会承认自己有什么多余的目的。
——什么叫做多余?金朋友是自愿上船,自愿跟他们旅行的。而且,他也确实是“为了master的幸福”啊。
——毕竟,未来最伟大的职业猎人金·富力士的人生之书里,明明确确地写着,不久后的未来,他会与沉睡了多年的某个少女相遇。
……
……
属于他们的安静而祥和的这段日子,迎来了结束之时。
分别早就有所预料,并不会意外或是惊奇。只是,截止的具体时限发生了多次的更改,在不断地后移之后,才终究落下了定论。
让爱丽丝强制陷入沉睡的“念”在近些年慢慢能够收敛,不出意料的话,再过一段时间,她就会从无比漫长的梦中醒来。
在这个世界,已经停留了这么多年了啊。
那个时候,对上千人开启宝具造成的魔力损耗,并不是简单的一次魔力透支能够抵消的。相当于在那之后,只要艾尔利还在此世停留,他的魔力就会自动地流失,以填补相当于之前预支留下的深洞,这也就是“代价”了。
按理,他早就该消失的。
可事实却是,他坚持着留到了现在。
用的还是老办法,魔力补充全靠大量进食。
一边寻找能在流星街开放的花种,一边猎做烧烤,这块少有人迹的大陆内部生活着不少力量充沛的奇异动物,刚好解了燃眉之急,艾尔利的烧烤技术也大大增长了。
就凭借着这样的方式,离开的时限不断向后推移——连带着Berserker,还有Ruler一起,度过了这几年的时光。
但……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艾尔利一行人又回到了流星街。
他们走时留下的焦土,重新被堆积如山的垃圾覆盖,毒气仍旧在四周蔓延。但不知为何,曾经居住过的木屋还在原处,附近近百米的范围,仍是一片荒芜,形成了圆形的空荡,就好像被这里的人自发地空出的一般。
与魔花不同,真正能够安然生长的鲜花在此播种,未过多久就破土而出,绿芽与早早冒出的殷切的花苞悄然将木屋包围。
虽然,他们离去之时,爱丽丝还未能醒来……
没关系,这也正好。
在她于某一日的清睁开双眼,目光透过二楼敞开的窗户,看到窗外的广阔天地时,争先恐后闯入眼帘的,就是已然盛放的、真正的美丽花海。
而在那之前——
“也要跟他们告别啦。”
“虽然很早之前准备过一次谢礼,但是,都过去这么久了……”
“这一次,再送上感谢他们的陪伴,真心实意的临别赠礼吧。”
最先收到礼物的人,是坐在门口台阶上的库丘林。
男人将大半面容笼罩在帽下阴影里,被刺与骨骼覆盖的周身仿佛笼罩上一层冷凝的薄光。
他听到了轮子碾压木板发出的细微响动,眼角的余光里也出现了来人身影的一角。
总是以各种理由让他做各种与战斗无关的毫无意义之事,并在做完之后以令他心烦意乱的声音夸赞着“真厉害”的——那个废物master,又一次推着轮椅,来到了他的身边。
“Berserker,我想最后再送你一份礼物。”
“不需要。”库丘林冷漠地道。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分别了,不定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对我来,换一个master,还是不被烦人的家伙召唤,都无所谓。你以为我很想看到你?”
“不想吗?好吧。”废物御主似是有些伤心,可只停顿了一下,就又不依不挠地开口:“Berserker不想见到我,但是,我很想再见到Berserker啊。”
“所以——请接收我最后的礼物,不定以后能以此为契机,再相遇呢?”
“……”
库丘林赤色的眸底不甚明显地掠过一丝晦色。
差点就要开口出来:少笑了,因为你,我在这个地方无所事事地消磨时光,野兽的獠牙慢慢变钝,早就难以忍受了。
实际上,他甚至已经出来了,虽然只有开头的几个字音:“少——”
后面的话却在猛地停顿之后,彻底地噎在了喉咙里。
在他扭过头来的同时,停在他身旁的废物也刚好向前探身。
这家伙……似乎刚碰过什么花,身上还沾着花香。香味极淡,可库丘林还是在距离拉近的第一时间嗅到了。
随后,让他在一瞬之间浑身僵硬的花香带着莫名强烈、简直不可思议的压迫感,更近了。
“谢谢你,库·丘林。”
探身而来的艾尔利稍稍拉住了库丘林的帽子,让他下意识将头低下的同时,自己也仰起了头,亲吻上了始终渡着冰冷阴影的男人的额头。
那一点温柔而带有暖意的触感,只是轻轻一碰,就从冰冷的额间离开。
“贴面礼初尝试,感受到我的真诚了吗——咦?Berserker好像意外地并不开心?”
“……蠢货!”
“啊?”
“……行了,快滚吧。”
不知为何,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不知隐含着怒气,还掺杂起了嘶哑的尾音。
好吧……
虽然没得到想象中的友好态度,但至少“礼物”是送出去了,艾尔利的心情还是灿烂着的。
告别了库丘林,他推动轮椅进入花田里刻意留出的一条路,前进了约百米,身在花丛中的Ruler的身影已然清晰。
仿照着之前的辞:“Ruler,我想送你一份告别礼物。”
“好啊。”天草的回应与库丘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放下手中的花洒,转过身,注视着轮椅里的艾尔利,眸光柔和,笑意盈盈。
艾尔利向他招手,示意他弯下腰,然后自己再将对库丘林的动作重复一遍。
天草俯下了身,可接下来的举动,仍旧与艾尔利的预期有所差异。
“是和送给Berserker一样的礼物吗?哈哈哈,我在这里看到了。”在气息逐渐接近时,天草忽又转口:“不过,master,我可以稍稍做一些改动吗?”
艾尔利道:“可以啊,Ruler高兴就好。”
“那……”
他取下了一直戴在胸前的十字架,将银链穿过艾尔利的头,直至停留在脖颈间,与洁白无一丝污染的肌肤相贴。
“这是我提前回赠的礼物,master若是不嫌弃,就将它收下吧。”
接下来,才是收取“礼物”的时刻。
这块后开辟出来的花田,种出来的是天草似是无意挑选并种下的薄荷草。
薄荷的清凉芬芳沁人心脾,早已将艾尔利身上略沾的花香覆盖。而此时,神色虔诚的少年轻手托住他的御主的脸颊,将似与薄荷同样冰凉的嘴唇落在青年额间,也将那幸福的感觉覆盖了上来。
master肯定无法理解,也不会发现。
清凉的、浸入身体每一个空洞细胞的“幸福”,足以让那些曾经失去过的人得到一丝安慰。
但,这就是他所想表达的潜台词,正如他特意留下的薄荷草的花语:
——我愿意与你再次相逢。
不管是他,还是库丘林。
这个异常“平静”的世界,相当于他们自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一丝微薄的期盼,因为艾尔利的错误召唤,得到了原本绝对不会到来的回应。
被强行捏造出来、斩杀敌人的脚步永不能停歇的赝品得到了安宁,无知无觉被染黑的圣人少年找到了险些以为不可能存在的憧憬。
虽然是暂时的。
就只有这么短暂的时间。
但——足够了。
*****
“实际上,魔花没有全部回收。还有两百多束玫瑰,流落到了现在的我没办法到达,也不能触及的地方……没有担心,反而非常放心,因为在‘那里’,它们就只是最普通不过的花。”
“嗯……悲伤?也不至于。最开始我没有反应过来,到了后来,才慢慢地意识到,留下那些话语的他是谁——顶多,还是困惑。”
“将魔花的种子送给我的‘所罗门’,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变成与以前的模样完全不同的人类?又为什么,假装没有见过我,不认识我,也不呼唤我的名字呢?”
“啊啊,不管怎么,他肯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吧,我也弄不明白他的想法,毕竟也有……几百年没有见面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给他添乱,也得装作不认识他才行。”
“这次的旅程结束了,很开心,也很轻松。在这之后,我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起精神,重新上路了。”
在这个只有梦的主人独处的梦境里,依稀回响着轻缓的呢喃低语。
梦的背景,是一片如被火焰烧灼、鲜活之花尽数枯萎的花海。他就静坐其中,只有仅剩下的乌黑根茎还在身边陪伴。
然而,将视角拉远。
枯萎之海并非没有边缘。
在看似遥远、却有仿若只有几步之距的边境,枯败的景象恰恰与生机勃勃的花丛相接。
左边是“死亡”,右边便是“生命”。
有两人伫立在“生”的边缘,凝视着不远处那道被孤寂萦绕的蓝色的影子,半晌无言。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
“真是不得了的巧合啊,你们的梦,刚好是相反的两种景象。但也正因如此,完全无法相融。唔……仅仅是这样看着就足够了吗,所罗门——不,罗马尼·阿基曼?”
“……足够了,即使能够相融,我也不能迈开脚步,走到他的身边。”
“是么,那就没办法了。明明很想冲过去,一把将他搂住,扑倒,再做点什么甜蜜的事情,却硬是把这股冲动憋住。不会憋出内伤?你这样的男人,可以是非常可怕了啊。”
“喂!在这种时候都要讽刺我吗,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话回来……”
“——我也不懂你在想什么。梅林,你应该不是乐于助人的热心肠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气氛凝滞了一瞬。
“哈哈~错,我确实是热心肠呀。没有习以为常地旁观看热闹,而是亲自出手搭桥牵线——结果呢,你们谁也没有走上我的‘桥’。”
“……”
“放心吧,这不是对你的怜悯,单纯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可是,他的心里究竟怎么想,捉摸不透,只有他自己知晓。
随后就理所应当地转移了话题。
“啊对了对了——这些花你算怎么办,反正没有回收的必要了,你大可以私留哦。”
“…………”
“算了,我已经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不能留在迦勒底,干脆……就放在这里。”
就放在与“他”似乎只有一步之遥的,即将随着现实中的人醒来而溃散的美梦里。
于是,在悄然落地之时,玫瑰的花瓣层层散落。
有一片正值娇艳颜色的血色花瓣,静悄悄地触碰到了那道将他们隔绝的透明的边界,宛如这个男人最想做的——对爱人的脸颊,轻手抚摸。
作者有话要: 爱丽丝这段是我私设的,和原著搭了一点边哈哈。狂王迦勒底见,天草还有fa,么么哒
最后放了医生送给大家,突然忘记昨天想在作话里写什么了,那就,我和艾莉酱都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