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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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克翰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极其可怕的噩梦。

    绝对是噩梦没有错啊。否则, 怎么会出现那么恐怖的情景呢——

    黑色火焰无缘无故地出现,像纠缠不休的恶鬼一般,先是点着了他的臂膀,只一瞬间,死亡就在由零星丁点扩散成可将整个人吞没的难以形容的剧痛的伴随下,张开了血盆巨口,也一下将他吞进了漆黑无底的大洞里……

    那股恐惧和疼痛直到如今还深深地残留在身躯的每一个抽搐不止的角落, 威克翰就像是才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上下水淋淋,而这多余的水分, 全是因莫大的惊恐而自然发出的冷汗。

    ——不。

    ——不对!

    这不是梦。猛地愣神过后,冷汗淋淋的年轻男人刚才呈现出来的放松的表情猛地僵在了脸上,五官扭曲所起的密布褶皱,显得别提有多么丑恶。

    大抵是因为这样的经历太过痛苦, 也实在是超出了这个虚张声势的男人的内心承受范围,让他恍惚着清醒来过后, 下意识否决了这是他不久前亲身经历过的现实。

    不过……

    威克翰还起伏不定的心神,随后就被另一个思绪包含进去了。

    虽然被古怪的黑色火焰当着数百人的面烧死、旁观者还都没有往他这里投来任何关注的目光——如此难以置信的事情确实是现实,但是,威克翰十分肯定, 在混沌的黑暗里,他做过梦。

    至于,梦的内容……

    是【过去】。

    是威克翰格外想要遗忘、因为遗忘了之后,他就可以非常有底气地给自己洗脑, 那个“力量”从头至尾都属于他自己,而不是从他人那儿乞讨般要来的——【过去】。

    ……

    “呵……怎么,用这么可怜的、恶心的眼神看着我。很想要么?哦,看来确实是这样想的,让就算变成了‘这样’的家伙还能活着的‘力量’。”

    “滚吧!再靠近哪怕一毫米,老子也会拧下你的脑袋。”

    ……

    梦中的,还不是威克翰的威克翰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上,不敢抬起头,但是,又同样不愿意离去。

    被他泥泞的双手和双脚匍匐着的土地的颜色是猩红的,因为被不知多少分量的陈腐的血液浇灌,仿佛长满了深红色的苔藓。

    苔藓汇集的尽头,就在颤抖着埋下头的威克翰的不远之前。

    有一个男人,半倚半坐地置身于由断裂、破碎的刀剑利器组成的荆棘之间。

    同样的伤势,换成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早就已经凄惨地断气,亦或是止不住的疼痛的折磨下惨叫着失去气息,可他还活着,坐在血泊中的他就是没有断气。

    数日前,就在如今已化为染血的废墟的这个地方,发生一场光看遗址就能窥见一二的激战——不,应该,是单方面的讨伐。

    讨伐者众多,一层又一层,完全没有止境地包围而来,那几日里,天空都是阴暗的,明亮的只有武器的尖锐面反射到云层中央的一道道刺目的冷光。

    他们是恐惧的,并且甚至掩藏不住,直接显现在发白的面孔上。

    但,他们又是兴奋的,激动的,疯狂的。

    数万、数十万——可能还要更多?集结了一个强大国家的所有士兵组建而成的军队来到了这里。

    他们义不容辞地讨伐罪人,无论是道德还是个人的不能明言的私欲,都占据了可以服任何人的最高点。

    这个男人既是罪人,也是万恶至极之人。然而,他们想要将他倒,掠夺他所拥有的珍宝,结果却大失所望。所有如暴雨般落下的利剑与□□都被折断,冲他而来的士兵一排排地倒下,数日之后,便形成了如此恐怖而阴森的惊人残骸。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这个男人,还有艰难地翻过尸山,一下匍匐在男人脚前的“威克翰”。

    男人本来应是银发,可银色很早之前就被赤红覆盖,血污在全身上下的任何地方凝结。他的头发被染红了,他的脸被染红了,他的面容被狰狞的颜色搅得让人难以看清——就只有眼睛!

    越到绝境,那双眼睛就越不会被自己亦或是他人之血覆盖,只会让黄金瞳被一点一点地点燃,即使相隔遥远——隔去那宛如人间地狱的尸山血海,那道火焰,仍旧能够在金瞳中不屈地燃烧。

    威克翰能够颤颤巍巍地爬到这里,已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

    但随后,他又不知为何——也许是意识到面前这个恐怖的男人虽然还活着,却在短时间内不能动弹吧。又有可能是因为,男人在最初跟他了一句话后,就彻底陷入了安静,那骇人的金瞳也闭合了起来——将此生、亦或是下辈子的勇气一鼓作气全攒上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依旧不肯离去。

    他心翼翼地靠近,避开斜插进深红颜色的残破的剑刃,在男人的身边试探,没得到回应,又在惶恐而焦躁的内心的驱使下,终于忍不住,开始苦苦地声哀求。

    “请求你……不要坚持了……现在这副模样,还能……到什么时候……”

    干巴巴地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他劝、亦或是哀求给出的理由都格外苍白,就算是自我催眠暗示过后的自己,也完全服不过去。

    然而,就算再怎么委婉,再怎么用勉强而敷衍的词语加以掩饰,也更改不了充满尖酸气息与恶意的真正目的:

    ——还挣扎什么呢?都变成这种鬼样子了。

    ——死了吧,你为什么还没死掉。赶紧,快点去死啊!

    在旁边名为守候,实为等待,焦急等待着的就是这个男人的死亡,迫不及待地想要等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然而,他就是没有,为什么,他就是死不了?!

    太焦急了。

    太生气了。

    若不是内心对这个男人的恐惧仍旧未消,他巴不得抓起一把断剑,再往这个男人的心脏捅上一下。

    他请求男人顺应死亡的呼唤,不要再疲惫地支撑下去,如所有安然回归天主怀抱的凡人一般,也安详地合上双眼。

    可是,男人显然听出了他隐晦不发的真实想法。

    “原来如此,这么迫切地想我去死啊。光看到你这个蠢货,就差不多要把我恶心得快死了。”

    威克翰顿时剧烈地颤抖起来,在莫大的沉重杀意的威慑下,只差一点就要晕厥过去。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晕过去。

    因为在下一刻,男人出来的话无比冷漠,仿佛随口提起的只是一件无需在意的事。可它却犹如一道利箭,猛地扎进他这颗惶惶不安又贪念不止的心中。

    男人似是毫不在意地:“行啊,那我就去死吧。”

    男人之所以没死……或者,之所以流浪了数百年、数千年都没能迎来死亡,归根究底,是因为他拥有的某一项能力。

    “不过是一个破烂,我不想要了,谁想要谁拿去——哦?你想要,对吧。”

    “蠢货,我允许你再往前多跨一步。告诉我,你是不是贪婪至极,又有欲望,想用从我这儿得到的好处,去实现你那些幼稚得要死的野心?”

    不是,没有,更没有野心。威克翰如此诚惶诚恐地回答道,同时,感受到了好运将来的激动与雀跃。

    “笑死人了,随便吧,老子才懒得听你的鬼话。行了,既然你想要,那就拿去。”

    就这样……仿若一场无论如何都不想醒来的美梦。

    威克翰从男人那里得到了那个令人振奋又可怕的能力。在他看来,男人才是真正的蠢货,不然,怎么会那么随便地把真正的无价之宝送给一个卑微的陌生人呢?

    虽然,愚蠢的男人在转移了能力、马上就要死去的最后,还敢用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的语气来威胁已然大不一样的他:

    “当我好心,最后提醒你一句。”

    “可不要得意忘形。虽有了这个能力,你再也死不了,什么人都杀不死你,即使是‘世界’的意识也不行——”

    没有姿势变换,只是依旧用那双不肯熄灭的金眸炽烈地瞪着他的——愚蠢之极的男人,在陡然映照在脸上的一团黑影落下之前,竟然毫不畏惧,也没有丝毫痛恨绝望之色。

    “但是,还存在一个例外。只有那个‘特例’可以完完全全地杀死我,只不过,他不见了,我没找得到他。”

    “现在变成了你。最好收敛点,要是用我的‘东西’惹出什么□□烦——就算不用老子亲自回来捏死你,‘他’也可以,代替我把你这个蠢货弄死。”

    ——呼。

    不提在得到这番几乎没有任何善意的提醒后,威克翰又受到了多么震撼的恐吓。

    “哦……混账!你以、以为,现在的你还能用这种口气跟我话?去——去死!”

    映照在男人脸上的那团突兀的黑影,竟然就在话音落下之际,猛地扩大。

    原来,在得到不死能力之后,威克翰失去的勇气都一股脑全回来了。他因为男人这不得了的态度怒不可遏,一时之间,竟然举起了散落在手边的一块石头。

    将石头高高举起,带着狰狞中隐藏一丝喜色的表情,他用尽全力,要用这块石头砸碎其实再过一会儿就会死去的男人的头颅。

    然而。

    被扩大的阴影遮蔽了双眼的男人,却是咧开了嘴。

    “果然是个成不了气候的白痴啊。”

    最后的时刻,他便露出了这么一个别提有多么难看的冷笑。

    ……

    ……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梦醒过后,已经是威克翰的威克翰彻底地想起来了。

    他忍不住尖叫。

    真要比较起来,被火焰烧死带给他的心理阴影,还远远没有出现在梦中的……但也同样是现实里真正发生过的那个画面给他带来的恐惧大。

    男人死去的日子距离现在,计算起来,其实也算是过去挺久的了。可威克翰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惊愕中误以为,那一幕就发生在昨天,今日,甚至于一秒之前。

    那个男人在临死之前的冷笑,成为了让威克翰难以逃脱的梦魔。

    太混乱了,实在是——等等?

    满身冷汗的威克翰突然之间惊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发出的尖叫声,不是“啊啊啊”,而变成了……

    威克翰:“唔唔嗯??!!!”

    被梦与现实连番恐吓的他,相当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此时出现在他身上的异样。

    干脆用“逆境”来形容也无所谓。

    他——年轻有为、高大英俊、即将携手宛如阿芙洛狄忒在人间的化身的伯爵夫人,走上人生巅峰的乔治·威克翰——此时此刻,竟然被不知哪个狂妄之徒用粗麻绳捆成了粽子,丢进了昏暗肮脏的地下囚室!

    没错,威克翰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还对伯爵夫人念念不忘。

    堵住他的嘴的天知道是什么发硬的鬼东西,被捆成了粗壮圆球的威克翰拼命挣扎了半晌,仍旧在布满污秽黑泥且凹凸不平的地面挣扎。

    他甚至一不心咬紧了塞嘴的臭抹布,紧接着就忍受不住地翻起了白眼,几近晕倒——在就着口水尝到那股差点要让他吐出来的味道后,他顿时就明白嘴里的东西是什么了。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翻译成人话,就是:啊!到底是谁!可——可恶啊!

    以他的智商,还得延迟一会儿才从断层了的记忆里翻找出疑似情报的片段。

    于是,十分钟之后,遗憾地没能被臭晕过去的威克翰:“…………唔?!”

    宛如一道惊雷劈开原本波澜无惊的晴空,准而又准地劈到了动弹不得的年轻人的头顶,让他在难以置信之中,寻找到了最有可能让他陷入这等窘境的罪魁祸首。

    没有别的人了。

    那晚参加的宴会、以及脚下所踩的庄园及其土地的所有人,基督山伯爵——肯定就是他!

    威克翰心中所有的仇恨与愤懑,全都找到了可以针对的对象。

    “基督山”这三个字,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里,让他——

    ……

    等等……

    基·督·山?

    这一回砸下来的就不仅仅是惊雷了。

    愚蠢的威克翰真正迟钝的反应不止慢了那十分钟,而是,慢了好几天!

    身为来自“世界之外”的人,他有着先天的优势。

    他知道菲茨威廉·达西,知道伊丽莎白·班内特,当然,他也知道基督山伯爵。

    可是在几天前听到“基督山伯爵”这个名字时,他虽然觉得非常熟悉,但想着这个世界总不可能同时出现达西和基督山伯爵,心中仍有疑虑,所以,还以为这只是巧合。

    毫无防备便过来了的他被暗算了。

    被烧死又复活过来的他出现在了地牢里。

    按道理来讲,仅凭那与他所知的基督山伯爵的描述几乎完全相同的奢华排场和大手笔,以及隐隐约约察觉到的细枝末节,还不足以判定这个基督山就是威克翰知道的那个基督山,两者之间不存在必然且明显的联系。

    可是……可是!

    威克翰就是得到了这样的启示!

    即使想象中的基督山伯爵不可能是这副模样,也不应该拥有如此可怕的能力,给人的感觉、气质也大不一样——

    前所未有的强烈的预感,直指向出现在断层前的记忆画面中的最后一个人,那个以威克翰最不喜欢的居高临下的架势,冷眼俯视向他的白发男人!

    是凑巧吗?

    威克翰又不可克制地颤抖了起来。

    “基督山伯爵”,和临死之前还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愚蠢的男人——埃迪,男人的名字。

    他们都拥有一对金色而冰冷的瞳孔。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威克翰在漫长的呆滞过后,竟又激烈地挣扎起来。

    他挣脱不了起了死结、将他的四肢全都捆紧的结实绳索,只有拼命地在地面翻滚,让那身红色制服彻底地染上充斥着恶臭的污泥。

    停不下来,并不是精力仍旧充沛。威克翰只是——被刺激到了,本来大起大落的精神就很脆弱,再得到了刺激,便让他一下子就落到了崩溃的边缘。

    如果要将从拼死翻滚的“泥团”嘴里不停发出的噪音全部翻译出来,大概翻来覆去的,都只有这几句话:

    ——是你自己给我的!

    ——是你……自愿……我没有——根本没有找你要啊!

    ——哦,对了,那最后……都是你自找的!你这个罪恶的混账,你想死了,我也就是干脆一点,帮你早点死掉。也就……仅此而已啊!

    事到如今,在大厅仰头所望见的基督山伯爵的身影,已经彻底地虚化了。他到底是不是熟知的那个基督山伯爵,这个问题也变得毫无价值。

    如果复仇者来得再晚一些,时间点选择在威克翰怀揣着嫉妒心杀死达西、夺取伊丽莎白的芳心之后,得到了鼓励、自信心极其膨胀的他,哪里还会遭到现在这样深且重的刺激呢?

    幸好,现实中不会有如果。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威克翰什么都没做成,被虚假的自信伪装的内心深处,“埃迪”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没有散去。

    由此,虽还有遭受一次死亡遭遇的前提,但是,最后起到压下来的最后一根稻草的作用的□□,只是一双颜色相同、其中蕴含的情绪大有差异的眼睛……

    *****

    “不止是死而复生……这个人类的身上,还有非常奇怪的地方。”

    在观察了近半夜过后,艾尔利收回了目光。

    他先是默不作声地将眼帘合上,微顿了片刻,才重新睁眼,话音也恢复了平静。

    宴会早就结束了,他和埃德蒙现在正待在极其宽敞的卧室内,透过魔术道具看到地下囚室的情景。

    艾尔利本想直接到地下去的,但埃德蒙强烈反对,理由是隐蔽起来观察更容易发现马脚。事实上,为了一个人类,有两个英灵如此谨慎、大费周章,还真是不得了。

    而观察了这么久,却没能得出什么能让他们满意的结论。

    乔治·威克翰,被复仇者的火焰烧灼后,确实是化为了灰烬,在那一刻,生命体征也确实是消失了的。

    可是,艾尔利敏锐地发现,事件还没有结束,至少阿赖耶识那边,还没有传递来“任务完成”的讯息。

    最后的结果也果然超乎了意料,在Ruler和Avenger这两个英灵的注视下,散落在地板上、甚至有不少已经被风吹走了的黑色灰烬竟然自发地凝结、堆积、拔高——

    不出几分钟,灰烬重新变成了活生生的威克翰。

    不仅这家伙还活着,连身上的衣服都完好无损,没半点破坏的痕迹。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

    艾尔利:“……”

    埃德蒙:“……嗬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那就来试试吧,要多少次才能把这恶心的东西彻底地烧干净。”

    他还真的连着烧了好几次,然而,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威克翰具有死而复生的能力,仅靠复仇者的力量,竟然还奈何不了他。

    这会儿在房间里也观察了好一阵,除了发现威克翰醒来后似是莫名其妙地发了疯外,依旧——毫无收获。

    艾尔利总觉得,自己应该隐约捕捉到了一点线索。但那线索太,太不明显了,至少这时的他,只在心底里感觉到了莫名的熟悉。

    “起来,阿赖耶识为什么会让我过来呢?”他暂时转向另外疑惑,这是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已经出现了的。还有一个,则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在心头萦绕:“先不交易的内容……让我这样的英灵消失,对人类来,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吧。”

    阿赖耶识为什么要费力救下这么没用的英灵?

    “毕竟,我现在就算来了,也没有帮上埃德蒙的忙,遇到无法杀死外来者的情况,也毫无头绪。”

    从那色彩仿佛都因此黯淡下来、顺着肩头耷拉下去的头发就能看得出来,他很失落。

    也许就带了点沮丧的意思,他坐到床边的力道稍稍大了一些。因此,极有弹性的床垫陷了一下,又一下子反弹。

    环绕在过长裙摆间的繁复接连起的绸带在腿间略微凹陷,刚好,又被悄然而起的气流浮动。缎带的颜色是淡蓝色,宛如浪花般流动,而在流淌至裙摆最下方时,因支撑着它们的人略换了姿势,之前被遮掩的弧线优美的脚踝,全部显露了出来。

    这个细节,还站立着的埃德蒙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艾尔利还没有换下那身对他来果然还是太过复杂的长裙,甚至由于被重要的事情吸引了注意,他连戴在脖颈间的饰品都忘了摘——“不啊,埃德蒙,这个十字架我一直都戴着的,是一位朋友送我的礼物呢。”

    男人不着痕迹地注视了一阵,心里升起的念头竟不是再观赏,而是赶紧,将被略微挑起的裙摆重新扯回到它应在的位置,把那可以带来无尽引诱的肌肤遮住。

    “你在什么蠢话。”出口的语气略有不善。

    “啊?”

    “为了这点事来贬低自己,难道不是蠢话吗?行了,乔治·威克翰的事情今天不用管了,也暂时看不出名堂,你去休息吧。”

    “不是贬低,我真的觉得——”

    艾尔利正想要稍稍地反驳一下,可话音中途截断,他的脸上略浮出一抹异色,许是由惊诧染成的。

    “……埃德蒙?”

    “什么。”

    “你拉着我的……”

    后面的话还是没完,因为,艾尔利也一时卡了壳,不知道怎么才能显得不那么奇怪。

    对啊,就是奇怪。

    埃德蒙:“?!”

    先前陷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的男人,直到这时才猛地回神。

    埃德蒙突然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得到主人允许之前,擅自伸了出去,拉起了原本好端端地搭在艾尔利腿间的裙摆——是了,他刚刚分明在想,要把青年露出来的脚踝,连带着被高跟鞋包裹着的双足一起遮住。

    埃德蒙:“…………”

    艾尔利还在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

    不知为何就陷入了窘境的男人继续沉默。

    很快——没错,鉴于艾尔利并不是擅长主动找话题的性格,冷战在这时结束,对他们来,已经算快的了。

    埃德蒙似是相当自然地松手,让裙摆自行下落。

    “艾尔利。”

    面色淡漠的他更不知为何自己会出这样的话,先前触碰到裙角的指尖,如被火苗燎稍:“会跳舞么?”

    艾尔利接道:“不会。没学过,也没机会跳。”

    他顿了顿,见埃德蒙收回手后,又半晌没有话,便顺着这个话题发散了一下思维,自以为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为了不让似乎想要教他跳舞的男人尴尬,他(自以为)机智地道:

    “——不过,我还挺有兴趣的。埃德蒙要教我么?”

    埃德蒙:“……”

    “那就教教我吧。”

    “……”

    “今天不觉得累,不用休息。所以,来跳舞吗?”

    请务必相信,艾尔利是怀着真诚之心,发出这个邀请的。

    而对应的,被邀请的这个对象,正因自己脱口而出的莫名之言不由暗自懊恼的男人,在刹那之间,脸上竟是闪现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光辉。

    拒绝的理由有很多。诸如时间太晚,没有兴致,亦或者,他不过是随口一提。

    他也应当拒绝。如今的他们只能算是有过往昔纠葛的“同伴”,即使有一层敷衍外人的订婚的关系,但看似相隔得这么近,真正的距离,他心知肚明。

    谁又能理解他的矛盾之处?

    想要抓住,抓住之后,不敢松手,却又更加不敢靠近。

    这可是他的“憧憬”啊,在看不见尽头的迷途之中苦苦寻觅的唯一的“光”。如今终于见到了,他比留在记忆里的那个人更加美好,恨不得用手心将他捧起,可是,又担心这触碰会让光芒熄灭。

    这样的情况。

    不比曾经好上多少的、反而更加陷入绝境的情况。

    想要破,就只有——

    让“他”在无意之间先行一步

    就像曾经,那个暴风雨交加的昏暗之夜,英灵的嗓音在雨水与浪潮的哀鸣中响起。

    然后,就像现在,坐在床边的同一个人,带着柔和的微笑。

    埃德蒙只听到了自己低沉的声音。

    “你想跳吗?”

    “嗯。”艾尔利。

    真正的心理活动一定不能透露出来。他顺带一想。

    埃德蒙虽然什么也没,但他看出来了,不知为何,就是这么确定。

    埃德蒙很想跳舞吧?宴会举办了这么久,主人们却一次都没下到舞厅内。虽然时间有些晚了,而且,确实觉得有些累,但他更希望埃德蒙能够心满意足。

    那么,在意识到埃德蒙大概不会主动向他伸手之后,他的眼底便填满了包容和宽和。

    “很想啊。”他。

    他主动向他伸出了手。

    ……

    距离朝阳取代黑夜中的星空,还有大抵一个多时的时间。

    伯爵彻夜通明的庄园,似是及时地接到了主人想要相反效果的通报,在骤然间熄灭了大半的灯火。

    黯淡下来的地方是平日是金碧辉煌的大厅。

    机敏的管家将厅内的灯火熄灭后,便吆喝走了所有留候的仆人,将场地清空后,自己也悄然退去。

    偌大的空地间,只被星光点亮些许的黑暗里,只有两个人的摇晃的影子。

    不需要旁观的宾客。

    手扶在被不用束腰也显得格外纤细的腰间。

    所扶之人因为担心误踩到舞伴的脚,悄悄地踢掉了还是不怎么习惯的高跟鞋。赤足先与纯白如明镜的大理石地面相贴,随后,果然踩到了舞伴长靴的鞋面。

    他所站的地方,就是将温暖传递到冰冷心间的源泉。

    不需要伴奏的音乐。

    因为,若是有多余的噪声,就会盖住男人最想听到的动人乐音。

    “唔……好累呀。”

    在舞伴的牵引下笨拙地旋转,隐约还有要滑倒的趋势。

    “这样——吗?好的,跳舞……感觉,也很困难啊……”

    被举起,在下一刻落下,随即,在腰间多出的支撑之下,艰难地让身体向后倾倒,腰也在向后弯曲。

    长发在重力的拉扯下从肩头滑落,星光恰巧倾撒上完美的侧颜,让繁星也被吸引,点缀上流光闪烁的发丝间。

    他的舞伴也俯下身,烟草的气味到了鼻尖。

    他们的视线在微暗的夜色中相接。

    “对了,埃德蒙……为什么不开灯?”

    “因为……”

    若是开灯,在太过明亮的地方,会让你看到不该看到的欲望。

    “不要话——”

    临时又换了一个话题。

    此后,将就着无声的舞蹈结束的最后一个姿势。

    将自己的神色藏在黑暗中的伯爵,终究埋下了头,眼睑微垂,浅盖住金色眼瞳中隐隐跃动的晦涩之光。

    ——不要话。只需静静地,等待我的亲吻。

    而这时,朝阳刚刚出现在光微露的天边。

    作者有话要:  鉴于某人心急火燎要剧透,我提前把下午的更新发啦,今天下午六点没有了哦

    给不清楚的妹子解释一下,埃迪=隔壁同系列文主角=艾莉的真·cp,被坑文后走向了和艾莉不同分支线的艾莉的正宫【医生你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