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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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白的蔷薇, 纯白的嫁衣,象征着幸福与真诚。

    虽然,目前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略加修改后更贴合男性体型的花嫁裙,但是,那本应出现的违和,就因为穿着这身嫁衣的人所拥有的绝世的美丽,而变得不足一提。

    “唔姆, 这不是很好嘛!”

    嫁衣的提供者:“不仅是余精心准备的嫁衣,也是余的战衣,对外表美丽让余不禁欢喜的人呐, 余要用余的热切去夺取那个人的爱——好啦,好啦,余没有让你也这么做啦,毕竟你才是被别人夺取的美人啊。”

    “哼, 还算是凑合吧。”负责审查的参谋在旁哼道,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地移了过来:“如果把这白得亮眼的颜色换换, 改成黑色就更好了。切,只是我这么认为而已,你们当做没听见就行了。”

    “也不知道你这个笨蛋在想什么,把这么多人拉过来, 吵吵嚷嚷地挤在一起……真是烦人,难不成还要办一次舞会么?”

    “是的。”

    记得,他当时就是这样回答的。

    “难得的节日,也是难得的机会呢。跳舞也不错, 埃德蒙已经教会我该怎么跳啦。”

    “想和大家聚在一起。”

    “这种热闹的,开心的,让我一想起来就会觉得不可思议的幸福的事情,真想,越多越好啊。”

    *****

    艾尔利很高兴。

    在他度过的第一个万圣节的夜晚,他拉着许多人的手,和他们一起在南瓜灯投映的橘黄色的灯光下跳舞。

    ——灯下美人。

    应该可以这样来形容他吧。

    洁白的裙摆过长,在一尘不染的地板随着身姿的转动而婉转摇曳。同样长到了腰间的蓝发也被盘起,被从头顶的橄榄枝边缘垂下的雪白轻纱若有若无地遮掩。

    而此时此刻,再见到这一幕,就连独占欲最强——但是好歹算是改变了一点点的王也强压下了火气。

    就只有今晚,让他高兴高兴。

    这大概就是许多人心中的想法了。

    艾尔利先和金字塔的主人跳。

    法老王象征性地在自己的手腕上缠了一圈绷带,虽然依旧和万圣节鬼怪没有什么关系,但考虑到王的自尊和高傲,艾尔利也认可了。

    “奥兹曼迪亚斯。”

    他的手和法老王的手紧扣,十指镶嵌在一起。而他又在轻声呼唤了这个名字后,悄然间,将自己的脸贴上男人的胸膛。

    这跟之前一觉醒来发现紧紧相拥的那个姿势不同,是他主动贴上去,眼睑闭合,脸颊便靠着法老王垂落在身前的白色披风。

    “对不起啊,擅自修改了你的过去,让你带着记忆一下子进入了另一种人生。”

    “我应该告诉你,让你知道。可是,如果我告诉了你,又被你反对,那时的我究竟会坚持还是会放弃呢……还是会坚持吧,我会感到愧疚,却一点也不后悔。”

    没想到他会这么,奥兹曼迪亚斯微微一怔。

    当然,只有这极为短暂的停顿。男人随后也垂下了眼睑,唇角含笑。

    “在胡思乱想什么啊,余可是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

    也没有后悔过——在那个夜晚被传闻感染,翻过神庙的高墙,一眼看到坐在台阶间的寂寞的英灵。

    忍到现在的吉尔伽美什第二个拉过艾尔利的手。

    在这里的吉尔伽美什有三个,实在是有些犯规啦,不过,也只好一个一个接替着来。

    他弯下腰,和少年吉尔伽美什慢悠悠地转圈,转着转着,就被英雄王捏住了手腕。贤王在背后拦住他的腰,赤色的眼眸中似是冷漠,又像是有势在必得的炽热。

    “吉尔。”

    “嗯。”

    “吉尔。”

    “唔?”

    “吉尔。”

    “怎么啦,艾尔利?再叫下去,就没有第四个吉尔伽美什回应你了哦。”

    “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这样叫叫这个名字……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等来的认可呀。”

    几十年的时间。

    对英灵来并不算漫长,但这个“几十年”,却是那时还活着的乌鲁克之王近乎大半生的岁月。

    “谢谢你,王。”

    “谢谢你……吉尔。”

    王们互相对了一个视线。

    “我允许你,将你的感激隐藏于心,再允许你,不久之后就将这没有意义的感激干脆地丢掉。”

    “你是吉尔伽美什认可的人。”

    “你是吉尔伽美什——我,将会永远宠爱的人。”

    “任性一点!就将这当做你理所应当能够享受的优待吧。”

    艾尔利的微笑映入了王们的眼中。

    “好的,我也想尝试着学习,如何任性起来。”

    骑士也在随后将他守护已久的爱人拥入怀中。

    在太阳骑士的面前,艾尔利的身影总会被衬托得更加纤细,就像只不过是站在他身前,就会被骑士宽厚的身姿所包容。

    “……你真美。”

    这声由衷的赞叹,带起了轻轻的痴迷,太阳骑士的蓝色眼眸里也有着同样的类似于恍惚的沉迷。

    “我醉在了你的眼里。”

    高文牵起了心爱之人的手。

    多么地心翼翼,仿若再多用一丝一毫的力气,就会让这道美丽的身影如泡沫一般破碎。

    他用更加轻柔的姿态将艾尔利的手背抬起,而他自己也微微低下了头,微张的嘴唇印在了柔软而白皙的手背中间。

    做出如此绅士而又的动作时,高文的视线并没有随着他的低头而转移,仍旧停留在咫尺之间这张美丽的面庞上,如痴如醉:“如果可以,真想永远也不离开这片迷人的湖水。”

    “谢谢你的夸奖。”艾尔利也柔和了神色。

    “啊,高文卿。”

    他眨了眨眼,用手势示意高大的骑士再把头往下低一点,腰也稍微往下弯一弯。高文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如他所愿,让自己往下俯身。

    艾尔利就正好可以仰起头,就凑在他的耳边声地话:

    “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想要请求一下……高文卿,你的围巾,我可以暂时不还你,再多留一阵吗?”

    高文毫不犹豫:“当然没有问题,如果你喜欢,请尽管留下,因为这条围巾——”

    他地停顿了一下,唇边的笑意却情不自禁地深了一些。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还有当时的心境,高文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在已经表露过自己心意的如今,他已经不用再避讳什么了。

    “因为,我在看到这条围巾的时候想到了你,才决定买下它的。”

    舞曲似乎中途停顿了一会儿,再重新开始奏响时,艾尔利拖着长长的裙摆,主动迎向了正朝他走来的男人。

    埃德蒙也换了一身衣服,没记错的话,正是他和艾尔利在某个世界独处时,以基督山伯爵之名准备的贵族服饰。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穿越回了“过去”。

    逃离了阴暗恐怖的地狱,回到人世间,将报答好人惩治恶人一事完成得彻彻底底的伯爵,终于找到了他执着要去寻找的心上人。

    他曾经拥有过爱情,他曾经失去过爱情,他又在自己人生中最恶劣最绝望的阶段重新感受到“爱”与“憧憬”的降临,然而,还未等他品尝到幸福与自怨自艾相交杂的滋味,那照亮黑暗的却无比明亮的光就突然间离他而去。

    一年。

    十年。

    他本来还有别的机会,在未来的漫长又短暂的生命里,寻找到另一个深深爱着他、让他能够察觉到“爱”的存在的伴侣。

    但是,不行啊。

    不行。

    时间无可菲薄地再继续延长,到他的一生——再到他的死后,由执念化成的复仇鬼那里。

    “我从来没承认过,自己就是最终完成了复仇的埃德蒙·唐太斯。”

    “可我又不能不承认……我有他的经历,我有他的记忆,我还是——有他的感情。我继承了埃德蒙·唐太斯的所有执念,那执念被愤怒之火点燃,不可能烧尽,不可能消失,是的,不可能。”

    “——但如今,不能消失,却可以释怀,对吗?”

    艾尔利轻声道。

    “我很抱歉当初那么突兀地离开你,嗯,我知道,已经向你道过歉了,可是我现在还想再一次。”

    “从我在监狱塔见到如今的这个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是仇恨让你选择成为复仇者吗?还是,除仇恨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感情?”

    “还有……我对你的思念,我的不舍,我的不甘,和——我的爱!”

    看见了。

    男人那原本透露出刺骨冰冷的金眸里,像是有真正的火焰在燃烧。

    他是愤怒、本不受拘束的复仇鬼,却要压抑自己炽热的爱意。他想要咆哮,想要怒吼,可骨子里——不,深藏在这具似乎历经风霜而无比坚毅的躯体里的灵魂,还是受到那份憧憬束缚而迟疑的矜持的灵魂。

    “所以才会……你一直都是我认识的埃德蒙啊。”

    “好啦,来跳舞吧,就像上次你教我的那样,我已经不会再踩到你的脚了。”

    ——终于……

    深藏在舞者之一的男人心里的,那谁也没有发现,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最深的那个执念,也就在这一刻……“消失”了。

    没有任何伪装的前提下,他的心上人微笑着来到他的身前。

    了却所有仇恨的伯爵,就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中与他想要拥有的伯爵夫人起舞。

    再然后……

    “天草,库丘林,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艾尔利转过身后,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

    天草轻咳一声:“我们刚刚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来邀请你,我们曾经,共同的master跳一支舞。”

    虽然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就被“同伴”很不客气地添乱了:“商量?我可不记得跟你多了一个字,是你这个家伙自己非要和我走在同一条路上。”

    艾尔利:“……原来是顺路吗?”

    库丘林:“哼。”

    不管究竟是不是顺路,他都没有再废话的意思。

    话回来,如果直觉再敏锐点就会发现,狂王只冷漠地否决了天草的前半句话,被撇下无视的后半句里提到的那件事,他虽然没有搭理,但也同样没有否认。

    先不斯卡哈的“特训”究竟起了多少实质效果,目光只会落到敌人身上的凶兽,似是第一次这般近地量不是敌人、而是可以定义为另一种存在的这个英灵。

    “真是弱啊,你。”

    视线下移,猩红的眼里似是无波无澜的男人张口,先出的就是这样毫无情绪的话。

    “弱到一只手就能提起来。”

    他真的将艾尔利举了起来。

    是的,是“举”,而不是话中那动作更加粗鲁无礼的“提”。

    早就看好了位置,慢腾腾地托起了英灵的腰。这动作还得格外心,因为凶兽的利爪太过锋锐,若是一不注意,就会勾坏这不好好穿衣服的笨蛋身上压根没几片的布料。

    “无论看多少遍都是这样。”

    借用现在算是艾尔利在高处的姿势,库丘林不用再费力气地低头了,他轻轻松松地量眼前这张着实看过不少遍的脸,原本只透出漠然的神色,竟然慢慢地,慢慢地出现了改变。

    “喂,告诉我。”

    “你为什么,总是会露出让我不禁烦躁、又能让我恢复安宁的表情?”

    这还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啊。

    艾尔利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我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在看向你们的时候,会很不经意地笑起来吧。”

    “那你在笑什么?”

    “嗯……表示我的心情,我很开心,同样……也想让你们开心,大致是这样。”

    库丘林像是无法理解,又像是,能够从此时此刻就在微笑着的这个笨蛋的笑容里看出点他的想法。

    “库丘林。”笨蛋又在叫他,并且着无意义、毫无意义的话:“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蠢货,先庆幸你现在是我的友方吧。”

    话虽这么,凶兽般的男人却是忽然间意识到,他的心态出现微妙地改变了。

    有些不乐意撒手。

    不想听这些无论什么时候都算是废话的话,但是,又不想让这个家伙停下不。

    如果一时没控制得住。

    如果一时没能压制住这突然由心而生的异样的躁动,包括缠绕在英灵腰间的缎带在内,他的后背都会落下被锋利指甲划开的又深又长的血痕。

    所以,在意识到这个异样之时,库丘林就已经将艾尔利丢开了。

    看似随意、还挺不耐烦地把“重物”往前一抛,但在冷冰冰的面孔之下,他控制了力道和方向,让某个看不顺眼的白毛能够眼疾手快地把人接住。没错了,此时发生的这一幕,也绝对在过去发生过。

    “库丘林,你也——”

    很好,天草的埋怨之言卡住了一半,但果然接住了。

    少年模样的他,力气一点儿也不,将艾尔利拦腰接住,自然显得毫不费力。只不过,由于身高的问题,那雪白的嫁衣裙摆无法避免地拖到了地上去。

    被当做重物丢来丢去的艾尔利倒是不在意,还反过来安慰天草:“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他的经验可谓是非常丰富了,不止被当沙袋,当大型的抱枕,还被娇的女孩子们肩抗公主抱。

    此时被稍比他矮一些的天草抱着,艾尔利没有感到尴尬,相反地,他稍稍地偏过脑袋,让头轻轻靠在了天草的肩旁。

    “好安心……”

    “和你们相遇,再在迦勒底重逢之前,我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

    天草的目光柔软了下来,轻声道:“艾尔利,很喜欢这样热闹温馨的场合,是吗?”

    “是啊。”

    艾尔利也用同样柔软的目光看着他。

    “因为,所有人都在这里。”

    ……

    所有人——当然不仅仅是上面所提到的这几个人。

    认真来,这是艾尔利第一次跟迦勒底的所有同伴一个不落地话,祝福他们节日快乐,并且送上自己亲手做的糖果袋。

    “咯嘣,你自己做的糖果自己不试吃一下么?太甜了,咯嘣,下次少放一点糖,咯嘣咯嘣。”

    黑贞德姐毫不客气地表示了不满,但在不满的同时,嘴里还发出了迷之可疑的声音。

    “谢谢你,艾尔利,也祝你万圣节快乐。”

    阿尔托莉雅的回应就正常多了。

    她也和他跳了一支舞,末了,还有一个将所想表达的祝福藏在安静之中的拥抱。

    顺带一提,和女士们跳舞的时候,艾尔利会换成更合适一些的执事服。

    “吉尔是不是听话多了?看来,我讲的道理他还是听进去了啊。”

    恩奇都感到很欣慰。

    同样美丽的英灵在他从一开始就认定的挚友脸上亲啄了一下,当然,这只是祝福之吻。

    “也接受我的祝福吧,挚友。我祝福你能够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我祝福你,不论如何,只要,你能够幸福。”

    啊啊,收到太多“祝福”了。

    这如何不让准备了这个计划的他感到无以伦比的高兴。

    有两个人,倒是被刻意留到了最后。

    “Caster先生……抱、抱歉,因为我没有跳过舞,没有尝试过……踩到您的脚了!对不起!!!”

    玛修被这个突然的邀请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以至于真正跳起舞来时,就算已经很心很心,也因为紧张浑身僵硬,在换了执事服的艾尔利的皮鞋上重重踩了好几下。

    “没关系。”艾尔利一笑,“我学跳舞的时候也是这样,踩了教我的人好几下……放松,慢慢来,玛修学得很快呢。”

    他很温柔,也很有耐心。

    穿上这么帅气的服装,在最吸引人的美丽中添了几分英气,又成就了别样的、让人移不开眼的气质。

    玛修也不知道为什么Caster先生会邀请自己跳舞,但是,被周围欢乐的气氛的感染了,她到底鼓起了勇气,专心致志地握紧英灵的手,按照他的指使移动脚步。

    一步,一步,又一步……

    美丽而坚强的英灵,和同样美丽而坚强的少女。

    他们的舞步并不完美,甚至还因为新手的加入磕磕碰碰,毫不连贯,可落入就在一旁看着他们的藤丸立香的眼里,就成了真正的、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画面。

    他也看得痴了。

    嘴角不自禁地扬起,眼里全是摇曳着的影子。太过专注,以至于——连艾尔利在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前都没能发现。

    “master,你也是第一次跳舞吗?”

    “啊——啊、啊,是的!我估计比玛修难教多了……”

    “来吧,没关系,随便跳跳,只要玩得开心就好啦。”

    就这样,御主少年还是有些恍惚地牵上了他见过的最美丽的英灵的双手。

    艾尔利还在跟他开玩笑:“要不要我再换成灵基突破的花嫁?哈哈,master不是很期待吗。”

    藤丸立香顿时一惊,脸色通红:“不不不不我是被逼的——咳咳,确实很好看啦,不过,现在不用啦。”

    “噗,芙芙,前辈害羞了。”

    “没没没没有!我害羞什么,艾尔利本来就很好看啊!”

    慢慢地,时间从他们身边滑了过去,就在这一支舞快要到尾声的时候。

    藤丸立香听着热闹的欢笑声,不知不觉间,他的手指稍稍多用了一点力,按到了英灵戴在左手中指上的戒指。

    咦,艾尔利什么时候戴戒指了?

    他地疑惑了一下,也没放在心上,思绪就被随即而来的另一个念头占了过去。

    藤丸立香忽然感到有一股热烈自心头腾升,蔓延向五脏六腑,让他被暖意充盈,又让他忍不住开口,:“万圣节——”

    “嗯?”

    “……今年的万圣节,真好啊,虽然一开始确实被吓了一跳。大家都在这里,开开心心地庆祝,我想,我想……”

    “我们之前其实也一起过了许多节日了,但那时候艾尔利你没在。”

    “接下来的圣诞节,还有——败魔术王,修复完人理之后的每一个节日,我们都在一起庆祝,像现在这样庆祝!我,玛修,迦勒底的大家……还有艾尔利你,也在这里!”

    这话出口的那一刹那,藤丸立香就后悔了。

    因为,所勾勒出的这个梦想就真的只能是“梦想”。

    且不能否顺利跨过魔术师这一个巨大的阻碍,被人类制造出来的玛修,只有十几年生命的玛修,就到现在……她的身体机能已经抵达极限了。

    咬紧牙关,御主少年的心也在那一瞬间猛地抽痛,他几乎是慌乱地看向玛修。

    可是。

    玛修是笑着的,除却眼角的泪花,她笑得从未有这般开怀。

    “嗯,前辈,和大家约定好了哦。”

    艾尔利也在微笑。

    虽然,他没有再开口,但看到那温柔的笑颜——他,一定会遵守这个约定吧。

    藤丸立香如此幸福地想着。

    ……

    万圣夜的后半夜。

    大约还有一个多时就能等到天明。

    玩闹了这么久,就算是英灵们,也早就回去休息了。迦勒底内静悄悄的,除却少数几个还亮着灯的房间,其他区域一片漆黑。

    也就是在自动声控灯都熄灭了的无人的走廊里——

    他,找到他了。

    “呃,派对已经结束了吗?我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变装,变装的话要弄成什么样子,这么来来回回一纠结就拖到了现在。那什么,既然已经结束了,我就先……”

    “罗曼医生,我找到你了。”

    “……”

    “今晚的最后一支舞。”

    穿着白色嫁衣的他,将蒙上一层纱的目光遥遥地投来。

    “罗曼医生,你能和我跳吗?”

    ——噗通。

    “我……”

    ——噗通。

    “你这么了……”

    ——噗通,噗通,噗通。

    还需要犹豫什么呢?

    到此为止。

    “——好的。”

    确实花了很多功夫变装,但出于更深层次的原因没有去派对现场的男人,他的眼神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他如此强硬地,一把抓住了艾尔利的手,并且拉着他,步伐匆匆地向前跑去。

    “跳舞,然后——我正好有话跟你。”

    罗曼把艾尔利拉进了自己的宿舍,把他推进屋内后,自己再进来,同时用力合上了门。

    被身体刮带起的风似是也和闷声抵上门板的后背一样,撞击上坚硬的固体随后悄然破碎。

    艾尔利被男人抵在了门的背后,金属质地的冰冷霎时浸入了不着一缕的肌肤,传递到脑海。

    罗曼其实并没有做出多少压制的动作,他只是用自己的双手捧起艾尔利的脸,将所有的忍耐和理智就此抛弃,压抑已经的情感以数倍的趋势爆发出来,让他的亲吻再也没有一丝一毫“轻柔”的含义。

    这是掠夺,更像是不给任何提醒的侵占,与平时的表现截然不同的这样的粗暴,却又是可以理解的。

    “…………”

    嗯。

    艾尔利可以理解。

    所以,即使感到了不适,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下唇被男人的牙齿划出了一条血口,盘起的长发恰在这时散乱下来,翩然垂落的一缕蓝色的发丝顺着耳垂滑到了脖颈间,男人正用自己的口在这光滑而细腻的肌肤上刻下烙印。

    所以,他只是偏过头,将自己的双眼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任由男人发泄。

    过了许久之后,艾尔利才慢慢地道:“冷静些了吗,医生?”

    “…………嗯,对不起……”

    “没事,你装扮的不是吸血鬼伯爵么,戴的假牙确实是有些太尖了……”

    短暂的沉默。

    “医生,你想对我什么呢?先不用,我可以猜一猜……如果没猜错的话,是你即将做出的,和我的生命也有关系的‘决定’,是吗?”

    长久的沉默。

    “是啊,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罗曼没有再将头抬起,双手紧按住这个即使被这么对待都还宽容着自己的英灵的肩,他的指尖已因过大的力气而发白失去血色,将脸埋在英灵的脖颈边,什么表情都不愿意显露。

    “嗯,被天草召唤后,我尝试着使用宝具。宝具只成功投映出一个人的故事,那个人,就是你了。”

    那个时候,艾尔利就知道了。

    唯一成功的人,让他通过这个“故事”,看到所有的过去与未来的人,就是罗马尼·阿基曼,所罗门舍弃英灵身份而变为的人类。

    早就知道啦。

    知道罗马尼·阿基曼隐忍至今的原因,知道他在等待什么,知道他在畏惧什么,也知道,他的“结局”——

    不,应该,是他和他,两个人的“结局”。

    “啊……”

    “你哭了?不要哭,不要哭。我不怪你的隐瞒,就是因为不想让你亲口告诉我这个真相,这个将要来临的结果,我才选择自己抢先出来呀。让你来,太残忍了,太痛苦了,我不愿意……不愿意让你这么痛苦。”

    可是,就算不用把要将心脏撕裂的那些话语出,这个男人也依旧得到了几乎难以承受的痛苦。

    他感到绝望,为自己除了这个自杀行为外没有别的选择的无能为力。

    那最坏的算,就是他恢复所罗门的身份,以自己的存在抹消让酿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与他一同离去。不仅是记忆,所有与所罗门有关的事物都会彻底地灭亡,其中,也自然包括了因所罗门的情诗而成为英灵的艾尔利。

    他什么都做不了,连强起精神故作乐观地安慰的话都不能。

    怎么安慰?还有什么资格?要让他什么?

    难道要——还有那么一丝微薄的希望在,如果立香他们能够解决掉借用我的名义我的遗体做这种可怕事情的魔神柱,就没有我出场的机会了。你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被抹灭,跟着我一起消失,你不会……

    这种虚伪的违心话,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更何况,从艾尔利的语气里,他已经听出来了。

    “结局”就是最坏的那一个。

    逃不掉,无法逃避,必须面对。

    “……不要流泪了,也不要开口。让我来,就让我吧,全部。”

    艾尔利的心里,真的,没有悲伤。

    他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即将等来的死亡结局而恐惧。

    他一点也不害怕。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不是连累。”

    “如果死亡,能够拯救人类和人类所生活着的这个世界,那就太好了。没有了人类,即使是英灵,也是去了存在的价值。他们,是所罗门……你愿意舍弃过去也要成为的‘人’啊,这里,是让我们能够重逢、每一天都有那么多精彩和幸福诞生的世界啊。”

    缓缓地抬起手臂,艾尔利抱住这个身体还在颤抖的痛苦的男人,抚摸他在今夜同样散下的长发,黑暗里,神色竟是这般柔和。

    他还在男人的耳边声:“我是因为你才能够活着的。”

    “我是因为你才能够存在的呀。”

    罗曼咬破了他自己的嘴唇,满口的血腥。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在犹豫,面对必须要抉择之时,我还在——”

    “艾尔利,我没有你这么勇敢……”

    “不,真正勇敢的是你啊。”艾尔利断他:“你才是最伟大、最值得敬佩的男人。我因为你,和鼓励我走到现在的那些人们,才能够像你一样勇敢。”

    “所以——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

    沉默、沉默、沉默。

    又过了很久……

    “……直到最后,我都会握紧你的手。”

    这算是,在绝望与悲痛的簇拥下,唯一能够寻找到的一丝悲哀的“慰藉”。

    *****

    距离精准确定魔术王所罗门所在的独立空间的坐标,并且进行转移的时间,还剩——

    四个时。

    由于最终的决战不同于以往,整个迦勒底都要进入危险的时空,与其直接接触,危险性相当地大。

    包括工作人员在内,大家都去休息了,算豁出一切完这最后一仗。

    三个时。

    两个时。

    ……

    最后,十分钟。

    藤丸立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玛修也是。

    与藤丸立香签订了契约的所有英灵都要参战,临行之前,作为指挥官的罗曼,还有达芬奇,都来到灵子转移室为他们送别。

    在罗曼他们过来之前,玛修还悄悄告诉藤丸立香,刚才她走出休息室,好像看到医生和一位感觉和他压根没过两句话的大人物站在一起,似乎在什么。

    “哪个大人物?”

    “唔,是英雄王呢……不对,具体来,是Caster的那位。而且,他们的表情好像都很严肃,尤其是医生……对了,前辈,我悄悄离开的时候,还看见梅林先生也过去了。”

    “好奇怪,贤王找医生有什么事啊,还有梅林——算了,他们来啦。”

    医生过来之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贤王他们的表情也一切如常。

    实际上,鼓舞士气在这个时候已经起不到多少作用了,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压在眼前的庞然大物的危险性,但罗曼还是例行出了祝福和加油的话。

    “就看在场的各位了,请务必——败魔术师,并且安全地回来。这一次,需要你们走路走到迦勒底外,才能灵子转移将你们带回来,所以,一定要心。”

    “嗯,知道了,拼尽全力!”

    按理来,所有的英灵都要出战,但藤丸立香额外考虑到,他们这里还有一个特殊的英灵。

    艾尔利的战斗力实在是太低了,就算去了也……所以藤丸立香斟酌了很久,算拜托他留在迦勒底,支援医生和达芬奇亲。

    藤丸立香很担心艾尔利不肯答应。

    但是,出乎意料地……这一次,艾尔利居然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好的,master,我留下。”

    “咦?”

    “我自己也清楚,即使在战场,也发挥不了作用,还有可能拖大家的后腿。”他的理由很充分,于情于理都得过去,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藤丸立香听了,也觉得没有问题,当即就松了一口气。

    可是,大部分人是这么想的,却还有少部分人——或是知晓真正的理由,亦或是,察觉出些许的异样。

    艾尔利开始向将要离开的御主及同伴们告别。

    每一个人他都拥抱了一次。

    阿尔托莉雅默默颔首,圆桌骑士们表示会连着他的那一份加倍努力,高文在人群中冲他一笑。黑贞德撇过头,冷冷地哼了一声。狂王让他老老实实地待在迦勒底别出去送死,埃德蒙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神色略显古怪,而天草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

    到贤王那里时。

    “你不会有事。”

    他这么意义不明地道,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寒光。

    “黄金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奥兹曼迪亚斯听见了,当即就语气不悦地问。

    贤王很是不屑:“太阳的,你把嘴好好闭上别吵闹就行了。”

    ——好吧,多亏了他们俩,临行之前的紧张凝重还有些悲伤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不少。

    全员转移。

    显示屏中呈现出的外界的画面,是何等壮观、又何等荒谬的景象!

    刺目的光环取代了太阳,环内是宛如污泥般的黑洞。所罗门的御座,时间神殿周围,破碎的巨大石墙林立。然而,四面八方——作为神殿守卫者的魔神柱出现,阻挡了通往所罗门御座的道路。

    只要神殿存在,就能够不断复生的魔神柱,就只有英灵才能抵抗。

    与藤丸立香签订契约的所有英灵出动,此外,还有那宛如奇迹一般、凭借昔日接触时缔结的“缘”未经召唤便赶来帮忙的其他的英灵加入队伍,一同将魔神柱压制,为藤丸立香和玛修拉开一条希望的道路。

    另一方面,也就如事先早已预料到的那样。

    倒魔术王,并不是嘴上着的那般简单,而是——几乎,不可能。

    那天边的光环,实际上“所罗门”收集来的三千多年人类史所转换来的所有热量,他要将构成这一光环的第三宝具开启,顷刻之间,人类就此毁灭,他也会达成夙愿,成为这个星球唯一的存在。

    “所罗门”的真实身份也就此暴露出来了,他当然不是真正的所罗门王,而是借由所罗门的遗体诞生的十二柱魔神的集合体,可称为盖提亚。

    几乎不可能阻挡。

    几乎不可能挡下仅仅一缕就能与EX宝具比拟的让星球倾覆的能量。

    几乎……

    几·乎!

    最终挡下盖提亚的宝具的人,是玛修。

    玛修的宝具,只要内心不屈服的话,绝对不会崩塌的城墙挡下了这浩瀚的一击,作为代价,她的肉体承受不住压力而蒸发,安然无事的藤丸立香再睁开眼时,只能看见唯一留在原地的盾牌。

    虽然……在此之前,试图想从玛修这里得到认同的盖提亚,还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自己也很清楚,你的身体已经脆弱不堪,生命体征就要迎来终……不对,怎么可能,你的生命力还如此旺盛,器官的衰弱也?!呼、呼呵呵呵,无所谓,这也改变不了结局。”

    ……

    “这就是‘希望’。”

    “也理应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为浩瀚的史诗。就凭这份勇气,如此震撼人心的坚持,谢谢你,我还有什么理由……”

    来自于知晓了这一切的某个男人的喃喃自语。

    “……结果还是决定要走了吗,罗马尼。”

    “是的。玛修都这么了,我当然也得鼓起勇气啊。”

    “你知道我还想问什么——”达芬奇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到面前这个神色平静的男人脸上,“你,告诉他了?”

    “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

    “所以。”罗曼转身,看向控制室的门口,已经有人等在了那里。在他眼中闪动的,不止是悲伤还是欣慰。

    “我会和他一起去。嗯,这里就交给你啦,达芬奇亲。”

    罗曼走了过去,握紧了那个人向他伸来的左手。

    稍稍占据一分钟宝贵的时间,他量他,脸上浮现出略微显得怀念的神色。

    “这个样子的你,让我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对的,那时的我,就是这样的扮。”

    艾尔利浅笑。

    不知怎么就来到这个世界的青年,懵懂地踏入所罗门王的王宫时,身上只穿了一件不合身的白色长袍。

    现在的、已经成为英灵的这个青年,脱下了梅林送给他的盔甲,重新换上了跟当初那件袍子一模一样的长袍。

    一切都和当初一样,只多了一个东西,就是他戴在脖子上的似乎是项链一样的东西。具体是什么看不清楚,他将它放进了领口之下,只露出了纯银的链子。

    仿若回到了最初的那段岁月的他,对最初就握住了他的手、现在仍然握着他的手的男人道:

    “王。”

    “我们走吧。”

    又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听到这个足以穿越千百年的熟悉的称呼,他的王,也在这时掩去心间无尽的酸楚和眼角的干涩,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好,我的王后。”

    “我已经把你的手,抓紧了。”

    *****

    决心恢复英灵之身的所罗门,为了拯救人类,与他终于寻回的生前的王后一起赴死——听上去,果然是一个悲伤又圆满的剧本吧?

    可是。

    可是……

    不管是所罗门,还是艾尔利,他们……

    【都没有算按照这个剧本走下去。】

    艾尔利带着罗曼瞬移,以最快的速度越过了英灵与魔神柱的巨大战场,直接来到了距离御座不远的巨石残垣之间。

    只有他可以在这里瞬移,因为,“所罗门的力量永远不会伤害他,永远不会成为他的限制”。

    本来可以更近一些,直接进入藤丸立香和盖提亚此时的所在之处,但是,艾尔利突兀地停下了。

    他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格外地惨白,冷汗在额角冒出,顺着脸颊滑下,沾湿了更显得毫无血色的嘴唇。同时,身体像是陡然间没了力气,就在他身边的罗曼惊恐地扶住了他,让他靠着最近的一面石壁坐下。

    “你怎么了,艾尔利!”

    罗曼的心跳险些顿住。

    然而,脸色苍白的艾尔利摇了摇头:“没事,就是突然有一点不舒服……你先过去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下,过一会儿,就来找你。”

    罗曼一愣。

    艾尔利给出的这个辞,着实有不少的疑点。

    罗曼肯定听得出来。

    他在这个紧要关头让他先走,自己过一阵再来——隐藏了什么?他有别的想法吗?是觉得畏惧了,还是,最终还是不想看到他,不想和他一起消失……

    这些突然浮现在心间的猜测都很荒谬,不过还是可以让本就惶惶不安满心痛楚的男人,本就沉重的心再增添一丝痛苦。

    但是——

    罗曼没有。

    他的心不仅没有被狠狠地刺痛,反而因此而雀跃了几分。

    太好了。罗曼欣慰地想。

    不用临时找借口了,就留在这里,不要跟过来,“那个男人”很快就能够赶过来了。

    所以,为了不让艾尔利怀疑,他还是假装犹豫了片刻,才点头:“好,那我先过去。”

    欣慰地、又心如刀割地匆匆完这句话,罗曼竟然连多看艾尔利一眼都不敢,就迅速扭过了头,向着他必须要抵达的死地快步走去。

    他不敢看。

    因为,担心看了,会不舍。会让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因为爱人与他离别的眼神而崩塌。

    ——不要叫我的名字。

    ——不要叫我的名字。

    在心间如此悲痛地呐喊着的他,直到走远,也没有听到呼唤他的声音。

    “……”

    “……太好了。我真的,这么觉得。”

    罗曼走了。

    靠着石壁,颓然跌坐在废墟之中的艾尔利挣扎着投去的视线,才算是如释重负地可以收回。

    太好了。

    他也在心里这么想。

    任由谁来看现在的他,都不会认为他是一个“英灵”。

    他不像英灵,而像是一个“人”——深受病痛折磨,虚弱的人类。生机从他慢慢垂落的眼睑之下流出,不需要多久,留在这里的,就只有一具空洞的躯壳。

    “咳……咳、咳……咳咳……”

    伴随着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咳嗽声,血也咳了出来,染红了雪白的长袍。

    艾尔利又想。

    玛修,真是一个坚强的姑娘。

    他的宝具又可以启用了。这一次,修改过去的对象名为玛修·基列莱特,从故事之书上划去的是她只有十八年生命的那一条。玛修从而得到了与正常人类相符的寿命,作为代价,艾尔利承受了同等的生命力即将枯竭的痛苦。

    如果有人,这不值得,玛修·基列莱特已经死了啊,就在不久之前,为抵挡魔神王的宝具,肉体都已经蒸发了——艾尔利一定会反驳他。

    “值得……的……”

    巧妙地抓住了“时间”这一个关键,真正会发生的“奇迹”,还要在一会儿过后才能得到体现。

    因为,他所想改变的“过去”,还不止于此啊。

    还不能……

    还不能,闭上眼。

    艾尔利努力地将疲惫的眼睑睁开。

    仿佛已经无力抬起的右手,也抬起了。

    颤抖的指尖渐渐闪现出了荧光,随后,光芒逐渐聚集,凝结成了一本书的形状,轻缓地落到了他的手中。

    【既定的阅读者】,以他曾经触碰过实体的任何一个人为“主角”,投映其一生,可以通过删减和添加,来改变“过去”。

    被改变了的“过去”延伸出与原本或是相差无几、或是截然不同的未来,具体是哪一种,全看他修改的地方是否重要,也要看他,能不能付出相应的代价。

    前一个被修改了过去的对象是玛修,那么,现在,最后一个,被他投映出故事之书的对象。

    名为,【盖提亚】。

    因为必须要有过亲身接触才能使用宝具,艾尔利邀请玛修跳了那一支舞。

    而盖提亚,不用那么麻烦,他早就触碰过他了。那一次,盖提亚变作的是所罗门的模样,交给了他魔花的种子。

    最基本的条件已经具备了。

    还差的,也就是其他人即使知道他拥有这个万能宝具、也从不认为他会使用宝具消灭盖提亚的那个最为重要的——“代价”。

    是啊,修改过去,是要付出代价的。

    艾尔利,准备从一开始就抹消盖提亚的存在。

    让他从头至尾都不要诞生,就不会出现人理烧却,人类史就不会被终结。

    那么,相应的,他也就要付出“消失”,以及,可以抵消“人类史毁灭”的前所未有重大的代价。

    那可是难以想象的代价啊,不可能,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不要乱来了,艾尔。”

    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他的身边响起。

    这个时候,艾尔利已经快要看不见东西了。但,凭借还没有彻底消失的听觉,他知道来的是谁。

    “我和所罗门、吉尔伽美什做了约定,在所罗门使用隐藏的第一宝具抹消存在之前,将你带进阿瓦隆。在那里,还有我在,你不会受到扰,也不会被影响。”

    “你付不起那么可怕的代价,听话,我这就带你——”

    “可……以。”

    “我,可以……”

    固执。

    他从来没有这么固执过。

    石壁无法再支撑他向旁倾斜的软软的身体,而在艾尔利重重地摔到地上去之前,那个让他“听话”的男人叹息着,将他接住,又让他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哗啦。

    什么东西在脆响。

    挂在艾尔利颈间的项链滑动了几下,竟然让深藏在长袍之内的挂坠掉了出来,悬挂在白色衣料之前。

    那是一枚无比纯粹的蓝宝石,只一眼就能判定,三言两语道不明它的珍贵。

    宛如大海的缩影,又仿佛涵盖了天空,无穷无尽的景象都倒映在了神秘的宝石之内,就好像——包含了整个世界。

    这就是他的世界。

    他本来应该在那里生活,拥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故事……却因为“神”的放弃,而在顷刻间毁灭的残损的“世界”啊。

    被神抛弃的那一天,本就是半成品的世界尽数崩塌,除了艾尔利,还有本应与艾尔利相遇的那个还不知名字的男人,与他们相处过的人们消失了,他们看过的风景消失了,仅剩下的,就只有那天与地。

    这颗宝石是和艾尔利一起诞生的东西,因为自身的特殊性,世界崩塌后,它成为了承载世界缩影的容器,被那个男人带走了。

    经由不知多少年的兜兜转转,以及一个意外的相遇……

    他的世界,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重新看到它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啦。

    ——那个男人已经不需要它了。他走出了自己的路,所以,他把它还给了我。

    艾尔利不能再开口话了,他最后的声音径直在梅林的脑海中响起。

    “梅林老师,我现在想明白了,你其实看不到我的过去和未来……至少,看不了多么清晰,对吧。”

    “我是被抛弃的人,还未真正诞生就已经灭亡的人。”

    “是你们让我逐渐变成现在的我,让我体会到,人类能够拥有那么丰富的感情。”

    艾尔利稍稍对他没能见到的那个男人有一些羡慕,因为那个人显然和他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生来就残缺?没关系,他就是这个模样,还需要什么设定?他不要,也不在乎。

    可艾尔利不行。他是靠别人的推动,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到这里来的。

    他遭受过不少击,吃过不少苦头,但也幸运地,被不少人帮助,得到了不少对他来尤为珍贵的收获。

    如今想来,不断地聆听人类的召唤,不断地去现实帮助人类实现心愿,其实,也有他的心里始终想要靠近——更靠近一些的原因吧。

    人类,真好。

    真幸福。

    他也想,像他们一样“幸福”。

    “……”

    梅林伸出的手,一时之间难以再动了。

    他当然可以不由分就将艾尔利带入阿瓦隆。

    可是,如果那样做了。

    魔术师始终从容不迫、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取下微笑表情的面容上,终究是被阴翳所淹没。

    “所以,我才你也很狡猾啊……艾尔,你这是,希望我毁约吗?那也太棘手了吧,那两个家伙就差拿着刀抵着我的脖子,让我确保万无一失了。”

    出现在被血色染红的嘴角的笑容,就算一如既往的美丽,也难掩主人虚弱躯壳中这颗死也不愿意妥协的心。

    艾尔利勉强地笑了笑。

    “对不起。”

    “这就是我找到的‘幸福’啦。”

    “如果,注定会死去的我,和注定会灭亡的我的世界,能够换来带给我这么多快乐的这个世界依旧幸福,我在乎的人们也能够幸福……那就……”

    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

    他像是只会这一句话。

    远处,和不远处。

    一个奇怪的、但莫名让人不安的杂念,仿若刹那间撞入胸口。

    拥有千里眼的那几个人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不行——”

    “本王——不允许!!!”

    正与恩奇都收拾魔神柱的吉尔伽美什猛地回头,近乎目眦尽裂。

    同一时间,已经恢复成英灵之身的原貌,正要使用隐藏的宝具抹消自己、乃至于盖提亚等等存在的罗曼——所罗门,男人的脸上突兀地浮现出等同于空白的呆愣。

    他呆住了。

    即使是盖提亚更加不敢置信的咆哮,也无法让他回过神。

    紧接着,其他的英灵也察觉到了异样。

    永远也斩不完的魔神柱竟然失去了复生的能力,与此同时,还有几个英灵像是如遭雷劈一般,疯了似的抛下先还并肩作战的同伴和还能苟延残喘一下的魔神柱,冲向了他们原本守护的后方。

    “艾尔……”

    “为什么……艾尔……艾尔利!!!”

    “吉尔伽美什!你到底对余隐瞒了什么——余的王妃,为什么!”

    啊。

    啊啊……

    听不见了。

    艾尔利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过,他还对应该是赶来了的、但不知是哪一个的吉尔伽美什,含着欣喜地道:

    “我以前对你,我的力量很,只能竭尽全力,将我能够做到的那一件、两件事,做到最好。”

    “王啊……你看看。”

    ——修改了这两个“过去”后,虽然我的存在会彻底消失,你们会忘记我,但是……盖提亚不会诞生,世界恢复平静,人类依旧能够安宁地生活,那个好姑娘,玛修也能健康地活下去。

    “你们看,我很努力啦。”

    他很努力了。

    他很累了。

    但是,像是……一下子坠入了黑暗,他在黑暗里拖着疲惫的脚步没有目的地行走。

    走着走着,一个男人从有光的地方走来,拉着他向光源处走去,他认出来了,这个人是所罗门。

    所罗门带着他走了一段路就消失了,又有另一个人出现。

    十五岁的埃及少年翻过了一道不知何时挡在他面前的高墙,轻盈地落在他身前,抓起他的手自信满满地向前走。每走几步,少年就长高了一些,最后,引领他前进的,就变成了一个比他高了不少的男人。

    奥兹曼迪亚斯也只领他走了一段路,很快,他误入了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花海,被花海中的魔术师抓了个正着。

    魔术师梅林还领着一个女孩,他看到那女孩,就让似乎练了许久的剑,浑身都写着疲惫的女孩到自己的背上来,他背着她走。

    走着走着,一群骑士迎面走来,接走了女孩。

    其中一位骑士见他满头大汗,便询问他是否感到疲惫。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名叫高文的骑士弯下腰,将他背了起来。

    他借这个机会休息了一会儿,等到双脚再度落地,正在张望时——啊,被人用枪和剑拍倒了。

    恩奇都和吉尔伽美什把他当做战利品带走,也不知道中途出了什么岔子,他稀里糊涂就和这两个人成为“好友”了。

    吉尔伽美什陪他走了最长的一段路,其后,金色的身影就在他眼前慢慢地淡去。他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等了一阵儿,不久后,还是再度启程。

    接下来的路程,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独自前行。

    走了很久很久。

    那光源似乎终于离他近了。

    在一座临海的监狱里,他发现了一个快要冻死的可怜的囚犯,稍稍停了下来。结果,不知怎么,就这么一慌神的功夫,囚犯一眨眼就不见了,他疑惑地转身——

    就看到了像是近在咫尺的光。

    他遇到了奥兹曼迪亚斯。

    他遇到了吉尔伽美什。

    走啊。

    接着往前走。

    他在新的岔路上又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凶兽一样的男人,一个是就是圣人的少年。他被他们包围着,在乌黑的土地上种出了美丽的鲜花。

    之前那一下子消失的囚犯似是从他的后方追了上来,而且,还成为了再也不需要他担心和照顾的伯爵先生。

    走啊,走啊。

    他还遇到了许许多多、在前面的路上认识的人们。

    光——就在眼前了。

    原来,让光芒透进黑暗里来的是这道半敞开的门缝,他试探着轻轻伸手一推,门就向旁退去了。

    哦,哦,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里……

    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前面的这些奇异的景象,全都是他的幻想啊。甚至,现在看到的这些,也都是他的幻想,是已经经历过的事,只是他舍不得,舍不得丢掉的回忆。

    走进门内,他来到了他在迦勒底宿舍区中分到的那一个房间。

    房间内空荡荡的,只有桌上放着一个偌大的纸箱。

    嗯,那就再来一遍吧。

    他来到桌前。

    取掉手上的戒指和手链。

    脱掉盔甲,摘下颈间的十字架项链,还有耳垂上的耳钉。

    还有别的东西可以放进纸箱里,他从高文那里要来的围巾,从天草那里要来的破损的羽织,还有,悄悄拽下来的狂王挂在肩上的鲜红色的衣服绒毛。

    全都放进去了。

    一件都没拉下。

    他心满意足,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因为实在是很疲惫,一点也不想动,一点也不想再睁眼,他干脆将手放了桌面上,用右手的胳膊垫着头,而左手,则是紧紧地抓着他的箱子……

    就这样。

    他睡着了。

    并沉入黑暗里。

    ……

    ……

    时间究竟是停滞,逆回,还是跳转?

    像是突然间,神志恍惚了一瞬。

    总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在这里、但确实又是安安稳稳坐在办公室里的男人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咖啡杯。

    总觉得,他的手里抓住的不应该是这个。

    而是,别的,更温暖的,让他情不自禁……

    “——医生?”

    恰好在这时候走进办公室的玛修诧异地叫了他一声。

    “你怎么啦,为什么——啊,医生居然泪流满面!”

    “等等,什么泪流满面……啥?明明没有看什么让人潸然泪下的电视剧,我怎么会莫名其妙掉眼泪?”

    “唔,医生绝对在狡辩,肯定在工作时间悄悄看跟工作无关的东西……好啦,到底看没看就先放在一边,我是过来对你节日快乐的,嗯,前辈似乎睡过头了,所以也带着他的那一份一起。”

    “这一年以来辛苦你了,医生。”

    “——请一定不要找借口推辞,快来参加全员都在的节日活动吧。”

    “圣诞节快乐。”

    作者有话要:  壮士们住手!且看论文!

    就像文里艾尔利的心理活动的那样,死亡……他是真的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对用他的死换来的幸福未来很期待。因为原本的他是一个残缺品,他本来没有未来,是在这个完整的世界遇到的这些人让他得到了一个未来,那么作为报答,他选择牺牲自己

    看到结局了,你们觉得艾尔利傻吗?挺傻的,但是有的时候他还是有一些聪明的,所以在医生梅林贤王准备把他保下来之前,他闷不做声抢了先,心里还挺高兴。

    他也确实把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和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一起过节,该道歉的话该感谢的话都完了,玛修没死,医生没死,多好啊,很完美的落幕吧,他一点遗憾都没有。

    所以……写完这一章的我先哇一声哭出来然后跑路【同志们明天还有结局的下篇啊he是肯定的啊你们不能怀疑我!!!然后这篇文是分结局,所以不要单独问为什么结局没跟xxx在一起了】

    那什么都要完结了我再一遍,你们要不要收藏一下我的作者专栏呀【暗示,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