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垂把人送出去的时候, 林崇还在不断的回头看，然后欲言又止, 云糯糯假装没有看到，她和夏春丽一块往下走, 两个人肩并着肩。

    夏春丽一直在低着头看自己的脚下，她刚死了没多久，还不会掩盖自己恐怖的死状，所以低着头往前走的时候，就会有鲜血从她的头上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我的父亲和母亲，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吵架，他们也并不愿意管我, 大概是因为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爱情的结晶，而我不是。”

    “他们吵架、架，多次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 但是因为财产分割不均匀，也因为不愿意单独的抚养我, 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虽然没有离婚, 但是两个人同床异梦，等于是各过各的，有时候父亲会带年轻的女人回家, 有时候母亲也会出去跟别人过夜，他们只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永远不会有人管我。”

    “我记得很清楚, 从学的时候，学校里开家长会的时候，我的身边永远都不会有人坐着。”

    “我是没有人爱的，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既然不相爱的话，既然不愿意要我，又为什么非要将我生下来。”

    “我以前不懂的时候，也曾经去问我的母亲，为什么，她总是冷笑着告诉我，因为胎要花钱，还伤身，我第一次在学校里跟人家架，是那个人骂我，我是孤儿，没人要的野孩子，我把板凳砸在了他的头上，他一共缝了七针，这一次我的母亲终于不得不来学校里了，她没有问我为什么跟别人架，只是了我一巴掌，然后：‘不愧是强奸犯的女儿，也是进监狱的料’，从那以后我没有跟任何人过架，我变得越来越软弱，越来越沉默寡言，任何人都可以欺负我，所有人都可以嘲笑我，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有靠山，可是我没有。”

    只有被宠爱的人才可以有恃无恐，不被爱的人，连活着都要心翼翼。

    那是夏春丽，在那一天领悟的道理。

    “对不起，跟你讲了很多很无聊的东西，只是我毕竟已经死了，我心中曾经有许多许多的话，可在生前的时候没有办法讲给别人听，也没有人愿意听。”夏春丽抬起头笑了笑，那张因为从楼上跳下来，狠狠的撞在地上，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上，带着一点歉意：“还是很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些废话。”

    “没什么。”云糯糯摇了摇头，心情还是有一点点沉重的，她做这一行以来，听过许多许多悲惨的故事，见过许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她也会生气会难过，然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无力感，毕竟她的确改变不了什么，毕竟她连活着都是很艰难的一件事，看不到未来，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会死去，只能像是被命运的鞭子抽着的陀螺，为了功德不停的连轴转，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这样的她，又能去为了别人的命运，而做点什么？

    “可是你的母亲，对你还是有那么一点爱的吧？”云糯糯歪了歪头，想起来下午的时候，不知道是被学校还是被警方通知过来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夏春丽的母亲。

    她跪在尸体旁边，哭的很是悲痛。

    “大概吧。”夏春丽笑了笑：“但这对我来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时候云糯糯已经走到了楼下，夏春丽是死在这里的，她的力量并不是特别的强，要不然也不用用鬼气遮住那几个人的眼睛，试图让他们自己从楼上跳下来了。

    她完全可以把所有人都从楼上丢下来。

    所以她暂时是不能从这里离开，得过两天，她和自己死亡之地的联系会变得可有可无，到时候就可以离开这里，顺便去干掉吴雪了。

    “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云糯糯站在楼底下，慢慢的回过身：“你其实并没有想要杀死吴雪，对吗？”

    夏春丽慢慢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最开始是想的，刚刚变成一只鬼的夏春丽，几乎被怨气蒙住了眼睛，她自己的意识不多，只想着杀人，是云糯糯断了她，并且让她从这种浑浑沌沌的情况当中清醒了过来。

    少女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笑了：“我并不想变成像她一样的人，因为我活着的时候，最讨厌的不就是这种人？为了报酬，让自己的双手沾上血腥，那么就算我获得了功德，抵消了罪恶，我的心又能回到最初的样子吗？”

    “我很讨厌她，也很想报仇，但我只是想让她经历一下我所承受的痛苦，就够了。”

    “那么等到一切解决之后呢？”云糯糯很尊重她的选择，并不会去为别人作出选择。

    “我想在学校里留一段时间，不为了别的，就是希望学校当中的霸凌现象，能够被我遏制一些，我不希望有别的女孩子，做出像我这样的傻事。”夏春丽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几乎融合进了大楼门口的阴影里：“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云糯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转身离开了。

    师父过，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绝对的公平，可她心中仍会有一些愤懑，可是这些愤懑，不会在她的心中积攒太久。

    因为她决定，让阿啾出场，在夏春丽没有去报仇之前，先折磨一下那个罪魁祸首，算是给她和张悦报仇吧。

    作为一个正义的人，总得给自己做坏事找个借口。

    云垂把几个人全部送出学校之后，才回来接的云糯糯，师兄妹两个人，走在学校的林间道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话。

    云垂其实此刻正在担心，担心师妹又开始钻牛角尖，他们师父很疼爱云糯糯的，可是师父还是惩罚过一次云糯糯。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云糯糯那个时候才刚十岁出头吧，师父接了一个委托，正好带着云糯糯，云糯糯的眼睛能够看到很多东西，她一眼就看穿了那个委托师父的男人精心编造出来的谎言。

    还是个女孩儿的云糯糯歪着头，一脸的纯洁无邪：“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死你的妻子呢？”

    男人懵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洗白。

    他自己被鬼缠上了，其实缠着他的鬼，就是他亲手杀死的妻子啊。

    师父很愤怒，放弃了这个委托，甚至报了警，云糯糯本来以为，那个男人会被判处死刑，可是并没有，他只是被判了二十年不到的刑期，如果在监狱里好好表现的话，甚至十几年就可以出来。

    凭什么？

    云糯糯很不解，然后就去问了师父，师父第一次没有给她答案，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不是一命就会抵一命的。”

    可是一命抵一命，不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吗？

    云糯糯不开心，她一抬头就能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女鬼，她在哭泣，眼中全都是血泪，因为她没有办法进入派出所，那里网上很重，还有着凛然的正义，然后云糯糯对着女鬼伸出了手：“我帮你啊。”

    事后云糯糯被揍了一顿，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师父那句十分痛心的话：“你以为你帮了她，可你很有可能是害了她，这世间的正义，你真的有资格去行使吗？”

    可是……可是她很快乐啊……

    云糯糯想，女鬼自己也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来换取报仇的机会啊。

    后来年纪逐渐长大，她才知道，在脚底之下，犹有另外一个地方，拥有另外一种公平。

    她赋予了女鬼报仇的能力，但或许也让她失去了别的东西，而女鬼她自己是不知道的，不知道自己即将失去什么。

    这才是她最大的错误。

    云糯糯有时会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电影，电影当中有一个很可怜的女孩子，学习优异，喜欢拉大提琴，她被几个混混侮辱了，可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反而自己找上门去，想要报仇。

    她手中只有一把刀，所以换来的结果，是第二次的侮辱，甚至被迫拍下赤身裸体拉大提琴的视频，后来她崩溃了，选择了自杀。

    她的母亲将所有人送上了法庭，可是由于未成年等等很多原因，那些人并没有获得该有的惩罚，愤怒的母亲最后选择了自己为女儿报仇。

    她知道自己杀完人之后就会死，可仍旧去做了，可是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并不是全都是这个母亲，也并不是全都想要付出那样的代价。

    云糯糯的确做错了。

    “师兄，你不用担心。”云糯糯踢着脚下的石子，眉眼弯弯：“我还有一岁，就要成年了。”

    “啊！那我岂不是要帮你准备成年礼了？”云垂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一脸的难为情：“感觉时间不太够啊。”

    “师兄师兄，你刚刚是不是偷听了？”

    “没有。”云垂咳嗽了一声，没想到自己转移话题的能力居然这么差，赶紧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师妹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好。”

    因为他的甜宝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他再担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