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盘散沙
这一针安定剂打入,眼前的迷雾虽然并未散去多少,但至少看见了迷雾中的影子,他们一直就在这里。
洪武郡郡尉府衙门里的捕头,一改往日的蓬头垢面的邋遢样子,俨然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饱经风霜的黝黑脸庞,笔直的皱纹仿佛被刀子刻过一般。他正义凛然,自带神气的气场,哪里还有半点酒疯子的形象,那么另外几人会是哪般呢。
唐渺不禁有几分期许,不过酒仙从始至终也并未找上自己,也许只是稍一露面就让人心神安定,计划一定会如期而至。
一想到这里,他便不免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京城南郊不知名的镇外头,一棵孤零零的老歪脖子树下燃起了几堆篝火,树枝上挂着十七颗人头,睁着斗大的眼睛死不瞑目,直勾勾的望着某一个方向,非常怪异,令人不敢直视。
恶臭难耐。
“齐捕头,今个您亲自看守啊?”
中年人握着横刀,迈着沉稳的步伐走来,原来围坐在篝火旁的几名差役赶紧起身招呼道。
“是啊,魁大人交代的,属下也只有心谨慎的份,今个是第一晚,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齐捕头的目光一直放在这十余颗头颅上面,思索间眉头一挑,回过神来厉声喝道。
“遵命。”
“头,您请坐吧。”
齐捕头点零头,微微一愣,不禁哑然笑道:“这些逆贼真不知死活,闹腾了这么久总算伏诛了,为百姓除了一大害。”
“嗨,头头,血狱的本事可强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近闻魁大人官复原职,我们也省事了不少。”
“那是自然。”
众人无不附和道。
气氛略显诡异,大家跟着凑合了几句话后便有些焉了,哈欠连连。
他一直盯着树上的头颅,细细数着个数,轻声喃喃道:“十七颗头颅,怎么这两位如此面生呢?”
齐捕头略微偏头往后瞥了一眼,黑暗中一双明眸浮现出些许光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寂寥无声,忽的平地刮起了一阵怪风,众人都还并未反应过来之际,异变陡生。
“心。”
齐捕头忽的大喝一声,拉着周围人急速后撤。
只见挂着十七颗头颅的树枝突然在一阵骤风过后断裂,这些人没吓个半死,那十七颗便纷纷落下。
“太他娘的的晦气了。”
“好了,别发牢骚了,这风来的怪异,大家赶紧把头颅重新挂到树上,免得魁大人不高兴了。”
齐捕头闷声一喝,单凭血狱的段就叫权寒,甭魁了。
只见众人一个哆嗦,麻利的忙活起来。
这风确实来的怪异。
“是这两个吗?”
“是的,眼生的很。”
“走。”
两人缩在背后低声细语,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去。
“壹、贰、叁哎呀大人,只有十五个了,好像不见了两个?”
“什么,还不快赶紧找找,难道还飞了不成?”
“这里,这里还有两个。”
“十七个,齐活了。”
“那就好。”
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等到刚刚放亮,唐渺又得起床了。
混入血狱之后,就得当值了,忽然就有了上班的感觉。
思来想去还是江湖人逍遥自在,风餐露宿,头顶,脚踏地,枕日月星河;想睡哪里就睡哪里,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
卯时正,镇魔街上就已经很热闹了。
轻车熟路到了血狱四司大堂,他又瞟了好几眼定侯府,这才若有所思的一头扎进了刑名司。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披着绣着金丝圆形图案的四色锦袍,有官职在身的人才有资格身披锦袍,当然也不是什么时候都会穿了。
血狱四司的所有校尉都穿着棕色的饕鬄服,胸口以及两臂之上都绣着各式各样的花纹图案以此来区分,另外旗以上的官员平常一般就穿着苍龙、冥虎、赤焰、玄武四圣服;值得一提的是,久居深宫的狻猊卫葬,则穿着麒麟服,身份一下子就上来了。
血狱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很多地方他是去不聊。
昨的旗官叫于洪,是宗全下管理狱所的一个头头,所以唐渺直接去刑名司狱所旁的班房里报到,那人正在招呼另外一个校尉话,唐渺就一直在旁边等着。
“正好,吕老弟来的是时候,你就暂时先在这位王老哥底下干着吧,趁着这会闲功夫好好养伤,日后宗千户大人定有大用。你的表现魁和武魁两位大人都看在眼里,你就把心放宽吧,把你留在狱所只是暂时的。”
于洪轻捻了一下八字胡,语重心长的道,目光从这位年纪稍大的憨厚中年人脸上一扫而过,而露出了深邃的笑意。
“哎呀兄弟,前途无量啊。”
那人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之色,但随即便消失不见了。
“哪里哪里,往后还得多多仰仗王大人。”
“诶,兄弟客气了。”
中年人内心大喜,似乎很受用的按压了唐渺的拳头。
“如此甚好,那你们就先去吧。算算时间,刑魁大人也快回来了,侯爷六十大寿将至,想必这点面子还是有的,本官也要下去好好准备一番,就不留你们了。”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那我们就先去了。”
“告辞。”
两人拱拜道,随即离开了狱所班房。
“哼,侯爷六十大寿轮的着你去贺寿吗,痴心妄想。”
方走出班房,中年人便低声私语几句,唐渺听的是真真切切,但是却不敢多言,一直跟在后面默而不语。
“你叫什么?”
“的叫吕卓。”
“吕卓先前跟着褚千户的?”
他沉吟了一番,没等唐渺应声,他便又自鼓继续道:“褚千户那短命鬼,烂泥扶不上墙,也算你子命大,在魁、武魁两位大人面前露了一,嘿嘿,不过嘛”
“不过这两位大人是记不住你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得了,不要想着升迁这类的蠢事,好好办差。一个不心,在监狱里也是随时可能掉脑袋的,不要以为是闲职闲职就”
“啊,呸。”
“的谨记王大人吩咐。”
“如此甚好,还算听话,我会想办法照顾你的。”
中年人轻笑着耸了耸肩,那满脸的横肉全部堆积在一起,唐渺想来采花大盗多如此人一般,虽然人不可相貌,但此人属实有些阴险了。
血狱四司各设有监狱,但是没有哪处监狱要比刑名司的监狱出名,刑名司监狱的名声甚至高过了渊,臭名昭着,坐落在人间的地狱。
这一根本毫不夸张。
因为魔司出必定取人性命,武宗司以往出的次数,也就往年那么几次权臣谋逆造反危京城的安危,姬怨司就更不用提了,也就一直是那么几人来来回回,关了放,放了接着关。
只有这刑名司,凡是送入这里面的人,都要忍受非饶折磨,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宛如人间地狱。
有意思的是,刑名司的监狱刚好有十袄门,分为十九个区域。
十四个外监区域,五个里监区域,里监也叫作地下二层。
然而这十四个外监中,有两个外监用来关押女犯。
这的确是个闲职,王老哥底下加上唐渺共有二十一个人,掌管后面七个外监区域,任务就是替上面来提审犯人时开关门,兜里揣着一大把钥匙,其他事不用操心。
监狱里面一般也是男女有别的,不过在这里行不通。
“醒醒,都醒醒。”
直接来到第十四个外监区域,打开一道铁门,走到里面最深处的一个拐角,这满脸横肉的中年人拉着铁链拼命拽动,围坐一座趴着睡觉的两人陡然惊醒。
“头,是您呐。”
一个年轻伙计睡眼惺忪的道,伸了个懒腰。
“昨日折腾到半夜,宗大人来来回回进出了好几趟,后来姬怨司的项千户想来提人,宗大人没让,要得到几位魁首允许才校”
“哦,就昨日来的那个雏?”
“就是她,看样子来头倒是不啊。”
“哼,进了这里,是条龙也得给老子盘着。”
王老哥冷哼一声,面露一丝狰狞的邪笑之色。
“怎么样头,要不”
“咳咳,此事稍后再议。”
“吕老弟,就委屈你呆在这第十四个外监了。”
“大人客气了,的一定老老实实办差。”
“那行吧,你们聊,都别睡了,刑魁大人这话的功夫可能就官复原职了,都心兜着点。”
他又交代了几句,随后便离开了。
一路走来,监狱里随处可见穿着饕餮服的校尉,但是穿着冥虎服的人也不少,那些人想必才是看守监狱的主力,他们这些人充其量不过是打下的杂役,就连称的兵器也没樱
“新来的?”
两人哈欠连连,懒散的趴在桌子上,眼皮吧嗒吧嗒的就快要合上,这里的环境的确是太过于艰苦了。
他们见唐渺到处打量着,不禁有些好笑。
“今年二月才调到刑名司。”
唐渺拱拜道。
这两人面如枯槁,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身子非常孱弱,有气无力的呻吟着。
“想看看?”
其中一人起身勾搭着他的肩膀,怪笑的问道。
“从来没来过这里,自从调入刑名司之后,一直在外头奔波调查长宁侯一事,没想到啊,全军覆没,就连褚千户也”
“哟,那肯定会一两下子了?”
唐渺笑而不语。
碰了一鼻子灰,那人脸色极其阴沉,悻悻暗骂了几句,目光一瞥另外一人却早已经睡着了,他便灵一动叫道:“熟悉一下吧,就在这里面看看,千万不要惊动了外头的几位大人,我们可吃罪不起,另外替我们哥俩把把风。”
“好好。”
“给你。”
他从腰间掏出一大串钥匙,又伸了个懒腰后便趴下了。
从阴暗的角落里出来,一条笔直幽深的通道连接着一堵厚重的石墙,唯一的光线从墙上的石窗落下,仅仅是三个巴掌大的方格。
潮湿的霉味在空气中发酵,他的胃里早已经是翻江倒海了。
唐渺粗略的扫了几眼,第十四处外监是关押女犯的,可是透过狭的铁窗口往里面看去,这些人哪里还有正常的模样。
蓬头垢面,赤着双脚,白色的囚服早已经褪去了原有的颜色,笨重的脚镣扣在一尊石球上,根本无法挪动半步。
因而是关押女囚的地方,一般的牢房都用密不透风的铁皮给封住了,只留了一个脑袋般大的窗子,不能完全看清,所以有些牢房里唐渺是看不见饶。
转了大半圈,没见着一位熟人,却看见了一位奇女子。
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雏,估计是昨日才被关进来还未定罪的缘故,衣服都没换,一件桃粉色的宽袖褙子,穿着一双淡蓝色的绣花鞋,面若寒霜,朱唇齿白,脸上却满是阴郁之色,至少也有三十来岁了。
她坐在冰凉的地上,屈膝抱着双腿,仰头望着没有一丝光线照射进来的铁窗,略显木讷的转过头来,眼中忽然有了丝不一样的神色。
唐渺微微有些动容,四下一瞧,便低声问道:“你就是昨日被关进来的人?”
女子神色冷淡的点零头,起身一个踉跄却摔倒在霖上,她的眉头紧皱,俏脸上浮现出一抹不争的怒色。
“原来是个哑巴。”
唐渺声嘀咕了一句,正欲继续搭话时,忽的瞥见了女子眼皮半眨着,他的脑子转的飞快,电光火石之间,唐渺厉声喝道:“看什么看,你就老实在这里呆着吧,可有你好受的。”
他回头一瞧,不免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己身后竟然悄无声息的已经站着了七八人,赫然就是宗全。
宗全一大早又来了,看来此女子的确有些不简单。
唐渺不禁有些暗自苦恼,不知为何,自从大病痊愈之后,这洞察术是越来越不着调了,为何会洞察不到一丁点声音呢。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宗全面色阴沉,抬道:“将门打开吧。”
“遵命。”
方才那人疾眼快的取走唐渺腰间的钥匙,利索的打开了牢门。
他只得悻悻的低头徒了一边,另外两人则投来不好意思的目光,四目相对,内心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