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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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长时间在同一个剧组连轴拍摄的生活并没有游艺曾经期待的那么充实快乐……至少在来宋导的剧组之前, 游艺一直以为自己喜欢表演可以为爱发电每天的拍摄肯定乐颠颠的。

    然而现实是他只乐颠颠地黏着温诚,在无数个宋导心血来潮凌三点把他叫起来准备拍戏的痛苦时光里, 他搂紧温诚的腰, 将脑袋埋在温诚的颈窝里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死不撒手。

    游艺到现在为止,满满算也才待过三个剧组,《忠臣》剧组是他待过最好最严谨最高大上的一个——可是如果没有温诚,游艺觉得自己在这个剧组的拍摄生活完全可以用枯燥无趣来形容。

    饰演电影中温诚白月光的文锦曾经有一场雨中戏,被宋导毫不留情卡了十七次, 最后终于通过的时候这位优雅气质的女神级人物抱着奶茶披着浴巾着喷嚏在朋友圈屏蔽了宋导之后一连骂了十七条。

    游艺紧跟着温诚身后点了赞。

    宋导苛刻的完美主义曾经一度让游艺想要崩溃,身为男主角的附属品……准确来应该是男主角轮椅的附属品,游艺经常站着军姿站上一天,剪辑之后却连一秒钟的镜头都没有。

    在游艺可以是顺风顺水的演技生涯里,他演过正儿八经的一番,也去大IP高投资的剧组里临时救场十天,在这两次经历中,游艺都是被摄像机重点关照的对象,是视线聚焦的中心点。

    不谦虚的, 即使在学校,游艺也是他们那届总成绩第一, 手拿国家奖学金的学霸。

    所以他以前根本不知道,做一个背景板会有多么无趣。

    甚至偶尔回忆起自己那时候为了争取这个角色对宋导过他连三秒钟的龙套都能演,现在想一想自己还真是年少轻狂大言不惭。

    ……然而就算是这样,真等到杀青那天游艺的心情却没有太多的解脱欢喜。

    被‘压榨虐待’了大半年,最后反而还还、还怪舍不得的。

    ……

    “这几天我们导演组商量很久, 决定把最后一场戏安排给你们,”宋导看着他们,可能是大半年的拍摄终于熬到这临门一脚,他的态度也缓和不少,“你俩也不用有太大的压力,就当做是期末考试,让大家看一看你们这大半年来学习上面的进步。”

    钱导在一边笑眯眯:“是啊,反正你们两个今年的期末考试都错过了吧?大家给你们单独搞出一个考试氛围,祝福你们回学校补考的时候也可以考一个好成绩。”

    钱导这话一出,周围原本还有些惆怅的氛围霎时一扫而空,游艺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准备吧,”宋导拍了下游艺肩膀,“杀青宴是在今天还是明天,就看你们是什么表现了。”

    《忠臣》剧组开机当天由温诚和葛老前辈开头,而最后一场,却选择了游艺和尚河两位年轻演员的对手戏。

    也刚好是他们两人之前试镜的那一场。

    往自己位置走去的时候,游艺还回忆了一下试镜那天的场景。

    ……有种被迫看从前黑历史的感觉。

    果然啊,虽然总是忍不住想吐槽宋导,但不得不在这种氛围之下,他的进步速度也非常快。

    游艺一步步迈上早已熟悉的台阶,站在王府门口,深深吐出一口气,握着长剑的手稍微放松调整,低头向下看去。

    他的目光早已形成一种习惯,不用特意寻找,就自然而然锁定住自己心底想要去看的人。

    其他演员的戏份前几天都已经都陆陆续续拍完了,但大部分还没离开,像是江良翰这种爱凑热闹还站在一边看。温诚今天凌杀青,手上还拿着自己的“盒饭”红包,在游艺看过来的时候还勾起唇角抬手对他晃了晃。

    笑容里是不曾掩饰的、对他的信心。

    ——游艺自己其实也挺有信心的。

    这就像是一道交卷之后才发现可以有更好答案的主观题。试镜结束后,他也在脑中想了很多遍当时其实可以这样那样演,效果不定会更好。

    甚至在没确定进组之前也和温诚试过几个新版本。

    这段戏应该是他整个剧本中琢磨最透彻的一段。当场记板敲下之后,看着尚河从缓慢驶过来的马车上下来的那一刻,他希望尚河也同他一样。

    毕竟比起试镜时候,两人对剧情的理解都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

    天气预报今天有暴雨。

    ——这次片场取景地点比江京偏南很多,哪怕冬日里也见不到雪。

    早上起来看到窗外阳光明媚的时候,游艺还以为天气预报又出了错。

    结果现在黑压压的乌云已经沉下来……倒是和这场戏中游艺饰演的侍卫阿甲的心情恰到好处的关联起来。

    【一朝翻身的反派程松威风凛凛来到从前把他拒之门外的静山王府邸耀武扬威。】

    尚河穿着那套他在电影中的招牌戏服,长到脚踝的黑色厚重披风,映着他肤色的苍白和唇上那一抹艳红。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与试镜时故意拖着腿装作残疾的模样完全不同,他走得很慢,却很稳,是并不想在厌恶的仇人府邸前露出丝毫孱弱的姿态。

    游艺站在门前正中央,挺直的身形不动分毫,只低头垂眸,目光漠然地看着从台阶下方慢慢走上来的人,握着剑柄的手却稍微收紧,显出两分警惕。

    尚河临最后一节台阶只剩一步的时候停下脚步,稍微仰头,妆容下目光略过游艺,看向他背后的两扇高门。

    “我以前一直觉得静山王府的门槛还真高,”他轻嘲道,随意往上迈出一步,站在游艺面前,“如今看来,也并非高不可攀。”

    游艺并没有话,拇指却轻轻扣在剑鞘上——这是一个预示着长剑可以随时出鞘的动作。

    “可惜静山王现在身处牢狱,没法亲眼看到府中人走茶凉这一幕。”尚河嗤笑一声,“只留下你这么一只又聋又哑的看门狗守着……起来我院子离养着的母猫倒是还缺个伴儿——”

    冷光一晃。

    尚河声音戛然而止。

    监视器前的旁观者都忍不住半掩着唇发出吓了一跳的低呼。

    游艺手中的一直握着的长剑将将出鞘一手掌的距离,刀锋正对着尚河的脖颈。

    那一瞬间,哪怕知道这不过是一把伤不了人的道具,知道这只是剧本中的一段简短的描述,尚河却仍然不受控制向后退了一步。

    ——哪怕这也是剧本上的内容。

    【程松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心底后怕,望见阿甲如同看向一只蝼蚁的目光后更是气急败坏。】

    连不由自主都‘表演’完的尚河却并没有接着气急败坏,他看向游艺,刚刚后退一步的脚步却好奇想要继续上前,甚至脖颈都好像要直接撞在剑刃上!游艺微愣,几乎是迅速收剑入鞘!

    “咔。”

    “卡!”

    剑入鞘的声音和宋导的喊停重叠在一起。尚河眼中重见清明,立刻恢复了神志。

    他不等宋导什么,先鞠躬对大家道了歉:“对不起,我有些走神了,能再来一遍吗?”

    宋导看着他,没什么,颔首。

    然而——

    “卡!”

    “卡卡卡!”

    “卡!尚河你怎么回事!”

    ……

    天边的乌云已经积累了厚重的一层,在尚河不知道多少次的NG之后,游艺脸颊突然一湿,他抬起头,额头又被被一大滴雨滴砸中。

    “下雨了!”

    温诚也抬起头,看向场景正中的两个人,唇角抿起。

    之前推荐尚河来试镜的赵导和宋导了些什么,宋导皱紧眉头点了点头。

    “尚河!”赵导拿起喇叭冲着尚河高喊,“暂时休息一下,你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尚河仰起头看着乌云压顶的天空,却是:“……让我再来一次吧,最后一次。”

    他完,不等导演组再什么,转头看向游艺,沉声:“我不是针对你,是我自己的问题,抱歉……最后一次。”

    来来回回熬了几个时,游艺刚开始的最佳状态都快崩了。但让他今天就这么放弃心底自然不服气。

    也不甘愿。

    “最后一次。”对于尚河难得的道歉游艺置若罔闻,他深深呼吸,声音都被雨水砸得冷冰冰的,“希望你别太丢人到让我瞧不起。”

    在两人交流的过程中,钱导已经让人给摄影机穿上一层防水雨衣。

    “那就再来一次!”

    宋导抬手。

    游艺睫毛上落了一滴雨,他吐出一口气,放空之前那对乱七八糟的记忆,重新把最开始的状态找回来。

    “第六幕第三场第一镜第十三次!”

    “A!”

    游艺冷眼看着那辆马车再次驶来。

    ……

    宋导将视线从监视器上离开,终于点了头:“过。”

    几乎是在他点头的那一刻,身边一个人影就迅速跑上前,祝若只觉得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干净浴巾和热水立刻被抽走,等再回过神的时候游艺身边已经多了个人。

    祝若下意识停下脚步。

    有时候她一看到温诚,就想到游艺被这人拱了还喜滋滋地凑上前的没出息模样,自己手底下的孩子她护短不愿意,只能把怨愤一股脑都扔到温诚脸上。

    ……不过偶尔看到温诚关心游艺的时候,祝若心底还莫名生出了一分‘我家孩子没白喜欢你’的欣慰。

    游艺自己就没祝若情绪那么复杂了,温诚一过来他嘴角还没扬起,眼睛先笑了。

    他三步两步就从台阶上蹦下来,最后还了个滑,跐溜一下直接摔在了温诚怀里。

    “哥!”他身上都被雨浇湿了,手指都冻得发抖,笑容却特别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