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鹅宾馆相比, 工人文化宫真是个接地气的存在。门口人来人往，看电影的、台球的、游戏厅去游戏的。饮料铺子也几乎等于露天, 在一个彩色顶棚下放了几套塑料桌椅，何曼买了两杯热饮，递了一杯给丁砚。

    “这种最好喝了，酸酸甜甜的。”何曼双手捧着塑料杯子, 享受着杯子上的温度, “有点烫，你心啊。”

    丁砚点点头, 还是迫不及待地喝了一点点：“真的很好喝啊！”

    见他赞誉，何曼才放下心来。真怕这个喝着高档咖啡长大的美少年嫌弃这些平民饮料呢，还好, 看得出, 丁砚虽然过惯了讲究的生活, 但为人并不挑剔, 这点让何曼挺欣赏。

    “看到后面的那个大楼吗？就是我上课的科技学校。”何曼转过身，伸手指给丁砚看, “起来啊，还要谢谢你呢, 我上学期得了‘优秀学员’。”

    “不要谢我啊, 是你自己优秀嘛。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丁砚温柔地看着她。

    何曼扬眉：“我怎么就觉得你得好有道理呢？”

    丁砚忍俊不禁：“你还真不谦虚。”

    何曼的确不谦虚啊。明明优秀，干嘛要谦虚呢？但她也绝不狂妄, 狂妄就挺让人讨厌的。

    “丁彦, 你快开学了吧, 什么时候出发？”何曼想到自己也没几个周日可以出来玩了，因为科技学校的寒假也要结束了。

    “明天。我明天的火车回学校。”

    “呀，那我今天能见你一面，还是很幸运啊。”

    丁砚避开何曼的目光。其实按原定的计划，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火车上，可那天何曼一提议，他怎么都不出口，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今天见面。还好母亲总有办法，帮他换了明天的火车票。

    “照片没忘吧？”丁砚问。

    “当然不会忘。”何曼拿出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本书，照片就夹在书里。

    丁砚接过照片，仔仔细细地看着，照片上的何曼站在织布机前，笑颜如花，白色的纺织帽扣住整个后脑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又在发际留出几缕发丝，温柔地垂在脸颊旁，显得她巧的鹅蛋脸越加俊美清纯。而丁砚第一次发现，纺织女工的白色围单竟然极为显身材，围单系于腰后，掐出何曼的盈盈细腰，这个女生，高挑却不干瘦，有着动人的曲线。

    “谁帮你拍的，拍得真好看。”丁砚不好意思直接夸何曼好看，只好让摄影师“顶锅”。

    何曼却不认账：“明明是因为模特比较好看好不好？”

    丁砚又是一惊：“不得了，你还知道模特。”

    “就许你知道啊。”何曼嘲笑他，“你，我能不能当模特？”

    丁砚眼睛一亮：“可以啊，太可以了。我看你比好些模特都好看。”

    这个世界还没有国模，丁砚因为接触着最前沿的讯息，见过国外的时装模特，讲真，大多数西方模特并不符合他的审美。

    “这就是你的梦想吗？”联想到何曼对职业的选择，丁砚突然意识到了原因。

    “梦想之一。”何曼也不再避讳和人谈梦想，“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当设计师。”

    丁砚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袋子上。何曼应该是买不起皮包，所以她每次出来，都会拎这种袋子。但是丁砚发现，她今天拎的并非水墨荷花袋子，而是一只的布质手提包，手提包是黑色与红色的几何色块拼接，没有绣花，式样简单又耐看，与她的黑色呢子大衣、红色毛线贝雷帽惊人的合衬。

    怪不得刚刚在门口，那么多来往的路人向何曼行注目礼啊。

    “这个手提包，不是上次那只。是你自己做的吗？”丁砚问。

    见他发现自己的心血之作，何曼也有些暗暗的欢喜。因为丁砚本身也是一个相当有品位的人，所以能被他赏识，何曼觉得这是一种肯定。

    “是的。我妈的手工特别好，我在跟她学习。”何曼将手提包拎着晃了晃，“怎么样，还成吧？”

    丁砚赞道：“不仅仅是手工好，难得的是设计。”

    “就为你的表扬，我今天的饮料就没白请……啊啊啊……啊欠！”还没开心完，一阵寒风吹过饮料铺子，何曼不由了个喷嚏。

    丁砚赶紧站起来：“我们换地方吧，这儿风口，太冷了。看你鼻子都冻得通红。”

    “啊，有吗？”何曼还没来得及摸鼻子，就被丁砚一把拉走，“哎等等，还有两口让我喝完！”都是钱买的，不能浪费啊。

    看她那节约的样子，丁砚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我们去室内。”

    “室内是电影院啊……”

    “那我就请你看电影呗。”

    何曼的八零年代第一场电影，就这样奉献给了丁砚。

    与丁砚的观影，果然是十分愉悦。他懂得保持安静，也懂得适当的时间偶尔讨论几句。何曼发现他对电影的审美一如他对时尚的把握，他得出好莱坞的经典，他分得清大师的风格，他寥寥几句，便能让何曼深有戚戚。

    从电影院走出来，二人讨论得热烈，浑然未觉在电影院外不远处，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向丽娜的高一期末考有一门不合格，恶补了一个寒假，今天去科技学校补考。刚考完出来，就在电影院门口看到了丁砚。

    她喜出望外，正要跑过去和丁砚招呼，却意外望见了跟在丁砚身后出来的何曼。而且，丁砚和何曼竟然相谈甚欢，一看就是一同看的电影。

    一男一女，一起看电影，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八零年代，青年男女的单独会面，基本就会被认定为谈恋爱。何曼啊何曼，你可真会攀龙附凤，什么时候竟然攀上了丁砚？

    向丽娜闪身到电影院门口的大石柱子后，冷冷地望着丁砚和何曼笑笑地从她身边走过，甚至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你这回不能再言而无信，好要写信的。”丁砚的语气竟然在撒娇。

    “为什么还要写信啊。不是已经给了相片吗？”

    什么？何曼竟然给男人送自己的相片？太不要脸了！向丽娜妒忌地望着何曼出众的身影，绝不承认丁砚与何曼竟似一对璧人。

    她不相信丁砚会看上何曼这种人。何曼是弄堂里的平民，哪里配得上市长家的儿子？是了，她就是会耍手段，还拒绝写信，这明明就是欲擒故纵吧！

    向丽娜紧紧地握着拳头，只觉得掌心一阵疼痛，吸着一口气摊开一看，已被指甲抠出了血迹。

    丁砚又一次送何曼回家。又一次坐上了6路车，目标西直街。最优雅最羞涩的丁砚，如今也有点不要脸了。反正不管从哪个方向上车，丁砚永远不会提前下车，不是去舅舅家，就是去阿姨家，他的亲戚遍布全市各地，偏偏总是不离6路车的路线，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何曼很默契地不去戳破。

    在车上，何曼终于把最重要的业务问题给落实了。丁砚果然有深圳的朋友，因为特区政策的缘故，他们可以往来于深圳和香港之间，获取香港的杂志易如反掌。

    倒是听了何曼的“宏伟蓝图”，丁砚又惊又喜。一来觉得以何曼十几岁的脑子竟能有如此想法，实在是很惊.艳，二来，他真的很渴望看到何曼成功，她属于珍珠弄，但她又注定将是珍珠弄的凤凰，她会有更广阔的舞台。

    尤其幸运的是，何曼是那种只要有个舞台，就敢上去独领风.骚的“舞者”。

    我们的“凤凰”回到珍珠弄，风采丝毫未减。弄口的林家姐妹望见何曼拎着手提包款款归来，牙齿都快咬碎了。

    “街上谁戴这样的帽子啊，真是丑死了，这么冷的天，连耳朵都包不住，不伦不类。”林清的点评，酸味迎风飘出去十多里。

    林洁在姐姐身后，赶紧附和：“要风度不要温度，她肯定会生冻疮！”

    “呸！”林清转头，恶狠狠地看着妹妹，“她哪里有风度了？没见连个皮包都买不起，整天拿点碎布自己做包，还美其名曰‘私人定制’，真是恶心吐了。”

    林洁没明白：“什么叫‘私人定制’。”

    “我哪知道，听见她痨病鬼的娘跟别人的。还一脸得意，真是一家子穷鬼没见识。”

    如今的何家，早就不在意林家背后的一箩筐酸话。何曼一到家，摘下帽子和手提包放一次，王秀珍就过来了：“曼，我跟你，今天厂里有人来找我了。”

    “啊，为什么？是不是我在厂里做错什么了？”何曼有些紧张，毕竟年纪，总觉得被人找家长就没好事。

    “你别瞎紧张，没有的事，都夸你呢。是成品车间的老同事，你前两天穿了这身去上班，被她女儿瞧见了，想来问问，能不能给她女儿也织一顶一样的帽子，做一样的提包，她愿意出钱买。”

    何曼心中一动：“妈，你答应没？”

    王秀珍一挤眼：“图是你画的，你不是，这叫设计嘛。你设计的东西，没你同意，我哪敢答应啊。”

    “真是我亲妈，越来越棒了。”何曼眉开眼笑，“来，亲妈，快把成本算一算，毛线和布头，加上用的针线什么的，一共要多少钱，我来看看开什么价合适……对了，亲妈，你一定要跟那阿姨，我可以订制的，她女儿有什么颜色的大衣，我可以专门按她的颜色设计，保管在整个城里都没有同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