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猝不及防的一问, 把陶月君吓了一跳。

    “什么瞒着你？没听明白啊。”

    “曾姐一直在吃什么药啊？为什么她今天话和平常不一样？”何曼并没有咄咄逼人, 微微叹息道, “月君阿姨，若你觉得可以，那就。如果不想, 就当我没问。但我心里却有些猜想。”

    陶月君沉默半晌，终于抬起眼睛，直视着何曼：“就是与你，也无妨, 你早晚要知道。姐病了很久, 医生她身子太弱，经不起手术，保守治疗为主。”

    虽是已有心理准备, 蓦然听到这话，何曼心中还是紧紧一揪, 刺痛起来。

    “医生可还有多久？”

    “半年……或者一年……”陶月君终于流下了眼泪, 却又替自己宽心, “不过医生也得不一定对，他以前也这么讲过, 可姐硬是撑过来了。”

    何曼知道, 世间会有奇迹，但不会屡屡都有奇迹。曾玉裳的气色的确已经大不如前, 纵使她依然端着最完美的架子, 何曼也能看出她内里的虚弱。

    半晌, 何曼低声道：“既然曾姐想见他，那就见一见吧。了却彼此的心愿也好。”

    陶月君却擦了擦眼泪，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是不想见，是不能见。”

    “不能见？难道对方已经不在人世？”何曼心里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刚刚曾玉裳还，对方过得很好啊。

    陶月君望向何曼，眼神格外复杂，让何曼突然觉得，她心中似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月君阿姨，不方便就不了。”她握住陶月君的手，却发现那手在微微颤.抖。

    “不是我不想，只是，我真的不知道对方是谁。”陶月君微微叹了一口气，“但我知道，他一定还活着。曼，你有没有发现，曾家是没有电视机的，曾姐也从来不看报纸。”

    何曼心中一动，似乎的确是这样。曾玉裳非常喜欢看书，且阅读种类十分庞杂，但偏偏在曾家找不到一张报纸。

    不过，何曼从来没有想过这中间会有什么深意。她只以为就是曾玉裳多年养成的习惯而已。

    “她从来没有过这个人的名字，但我知道，这个人一定经常出现在电视机里，出现在报纸上。曾姐的心里，永远保存着当年的记忆，她刻意地不想知道那个人如今的样子。”

    何曼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以前自己听武青路79号时听到的传言。在那段非常时期，但凡有人想动曾家花园的念头，曾玉裳就会往首都写信；但凡她写了信，S市的领导就会亲自登门道歉……

    如今一联系，不由让她起了一身冷汗。

    “如此来，还是不要知道那人是谁了。就让曾姐永远记着他风华正茂的样子吧。”

    陶月君轻轻地点头：“谢谢你，曼。以前只有我和姐，常常半天都不一句话，多亏你来了，让这曾家花园有了生机。月君阿姨请求你，多陪陪姐，她内心里接受一个人，不容易的……”

    何曼含泪点头：“月君阿姨放心，我当曾姐、当你，都是我的亲人。”

    陶月君显然没想到何曼会对自己也如此真诚，除了曾玉裳，也从来没谁对她这般掏心掏肺过，不由又流下泪来。

    月亮划过天幕，已默默地走了好些路。它看尽人间悲喜，却依然不话。

    这月色之下、世界之上的每个人，在时间的长河中，卑微而渺；但他们又在自己的生命中波澜壮阔，无数的渺水滴，终于汇聚成时代的洪流，谁敢，这水滴没有力量？

    自从知道了这个秘密，何曼只要在S市的时候，每天都会抽时间去和曾玉裳会儿话。只是她对这秘密绝口不提，这是对陶月君的尊重，也是对曾玉裳的尊重。

    转眼，到了七月，漫长的暑假来临。

    对于其他学生来，暑假简直是乐不思蜀天堂般的生活；对于何曼来，暑假不过是少了些学业而已，她回C州呆了两个月，S市的办事处已由汤丹全面负责。

    汤丹成长非常迅速，俨然何曼第二，除了身高。

    她偶尔也回家。暑假何曼在崇光厂上班时候，汤丹回过几次C州，颇有点神神秘秘。

    何曼的二嬢嬢何淑华完离婚官司，目前也住在珍珠弄，王秀珍将一楼的房间理了出来给她住。

    调动手续办理得非常顺利，因为史培军家那些教育系统亲戚的关照，落在一家教学质量挺不错的中学，只等九月开学后就正式开始上班。

    而史培军恰好已经在着手“培优文化教育公司”的成立，何淑华很热情地去厂里帮忙，整理整理教学资料，帮着把把关。史培军要给她开工资，何淑华却坚决不肯收，自己是老师，也算公职人员，除了教育局委派的任务，自己是不能再接有偿兼职的。

    但可以无偿帮忙，请史总不要让她犯错误。

    史培军知道她其实是感恩，但她得也是事实，便也心有感激地笑纳了。

    何曼就是晚饭的时候，从何淑华嘴里听出了一些端倪。

    何淑华：“史总好像谈朋友了啊，有个姑娘来找过他几次了，还挺亲密的。”

    咦，这个信息非常重要。作为“友谊地久天长”的好朋友，何曼表示自己对这个八卦消息十分感兴趣。

    “真的吗？长得好看不？”

    “挺好看的，而且很时髦啊。对了，好像也是你们厂的，我听他们话间，提起过崇光厂。”

    “我们厂的？”何曼脑子一转，立刻就想到了汤丹。

    汤丹对史培军的好感，由来已久，从史培军刚刚褪却满脸痘痘的那时候起，汤丹就对他很心动。

    现在的史培军，已经很有史总的派头。天气太热，皮夹克是穿不住了，他穿梦特娇，好几百块钱一件，C州都没有……

    喵了个咪的，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一定是有人从S市给他带的啊！

    只不过，何曼自己的恋情也还处于地下状态，没和父母朋友公开，想想史培军要是和汤丹有交往，大概也会是这样的状态。毕竟年纪都还，总要感情成熟一点才能正式承认嘛。

    如此一想，何曼觉得，自己悄悄明白就好了，看破不破是美德，等到时机成熟，相信这两位好朋友一定会对自己坦陈一切。

    当下嘛，祝福就好。

    同样感情逐渐走向公开化的，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能渐渐走到一起，何曼是极其欣慰。

    这天，叶美贤来销售科找何曼。

    “曼，晚上来我家吃饭。师傅给你做几个好菜。”

    “咦，叶师傅你可难得邀请我啊！”何曼嘻嘻笑着，挨了过去，“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你最喜欢的红烧肉啊！”

    一点不错，何曼瘦归瘦，但爱吃肉。

    “还有谁不？”何曼坏坏的问。她喜欢的几位长辈，相处模式各有不同，曾玉裳是平等而汹涌的相知；叶美贤却是可以丧心病狂撒娇的对象。

    “去了不就知道了，多问。”叶美贤白了她一眼。

    “呵呵，呵呵。”何曼干笑两声，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一定还有钱明呗。叶师傅这是不愿意当着销售科其他人的面讲，她到底还保留着以前的那种高冷和淡漠。只是，以前她高冷到连翻白眼这种表情都不会做，现在已经接地气很多了。

    感谢钱明这个臭不要脸的。

    下了班，何曼买了一个大西瓜，一串巨峰葡萄，还有正当季的水蜜桃。她现在上下班已经毫无顾忌地骑着那辆飞鸽了。

    何立华和王秀珍看到她冷落了飞鸽这么久，现在这么没有芥蒂地拿出来骑，心中也是有些想法的。

    他们不会直接问，但何立华知道，女儿一定是开了心结，只等丁砚回来。

    也多亏了飞鸽，前面车篓里放个大西瓜，葡萄装在袋子里挂在车把手上，后座用绳子将一箱水蜜桃绑紧，“水果贩子”何曼欢快地前往叶美贤家中。

    钱明果然在。

    一见何曼，大声道：“你干什么啊，送这么多水果来，你师傅呆会儿肯定你。”

    “师傅要是我，你肯定得帮我话啊。不然要你干嘛。”何曼跟他也是没大没。

    钱明乐呵呵地替她卸了下来，两人一起将水果拎进屋。

    叶美贤正在厨房里忙碌。这房子只有她一个人住，日子过得还是挺优雅的。

    见两人拎了这么多东西进来，果然道：“曼你这个样子，下回我就不要你来了。”

    钱明赶紧帮腔：“谁的，下回还要多来，来了我就有西瓜吃啊。”

    叶美贤白他一眼：“那你现在就请回吧，我这里没西瓜给你吃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