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果然回来得很快, 将值班调了个班。二人扶了叶美贤去床上躺着，然后来到客堂间。

    “曼, 我刚刚心里乱，所以语气不好, 希望你谅解。”钱明垂着头，看得出心情也很不好。

    “钱警官，千万别这么。我们都是为了叶师傅好，谁都不需要为此道歉。”何曼轻叹一声, “只是没想到, 造化弄人, 事情竟然这么巧。叶师傅这样善良的人，知道自己的女儿竟然是这样，她该多难过啊。”

    钱明道：“你放心吧，我会陪着她。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 不能再没有我。”

    这深情，在这样的汉子嘴里出来，如此质朴而感人。何曼有些哽咽：“叶师傅有你, 一定会幸福的。”

    刚刚出去电话的时候，钱明已经冷静下来，他望着何曼, 很郑重的道：“我会尊重美贤的意见, 如果她想去向家看孩子, 我会陪她一起去。”

    何曼重重点头：“我也会, 请一定叫上我。”

    回到家, 何曼身心俱疲，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迟迟没有进屋。

    “曼。”何立华已经出来看了几次。女儿深夜不到家，当父亲的总是难以心安。

    见何曼转过头来，脸上依稀有泪痕，何立华心惊：“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何曼摇摇头：“爸，想和你话。”

    何立华也在台阶上坐下，坐在她身边。寂静的夏夜里，蛙鸣虫喃，星空浩渺，让人的心也渐渐退去浮躁，沉静下来。

    “指使人撞我的向丽娜，是叶师傅的女儿。”

    “什么！”何立华一惊。

    哪知，第二浪消息更惊人，立刻席卷过来。

    “她在劳教所自杀未遂，痴傻了。”

    “什么！”何立华瞠目结舌，良久才回过神来，立刻知道女儿为什么会深夜坐在台阶上流泪。

    “曼，你是不是在自责？”

    见父亲如此一语中的，何曼的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如果不是我苦苦追究，向丽娜是不是不会这么惨？”

    何立华摇头：“不，她从接受的教育让她性格如此偏激冲动，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她不可能永远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受挫折只是早晚的事。”

    “可是……叶师傅好可怜。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孩子被送到了国外，却原来，已经变成了一个无用的傻子。”

    何立华安慰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相信爸爸。从父母的角度来，宁愿孩子是个傻子，也不愿意她一肚子坏水只想着害人。”

    “真的吗？”何曼抬起眼睛望他，“爸，你是不是在安慰我？”

    “爸爸是在安慰你，但爸爸也是在陈述事实。对于向丽娜来，这也是最好的解脱。她认识不到自己的恶，命运就只好将她的恶念用这样的方式抹去。”

    这话服了何曼。

    向丽娜的入狱，本来就是咎由自取啊。而且她丝毫没有悔改之意，显而易见，出狱后她只会越滑越深，现在这样，倒也不失为命运的安排。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叶师傅真是太可怜了。”

    “我们都是她的朋友，多关心她，好好对她。对了，她不是还有钱警官吗？她还有很幸福很光明的未来，不用太担心。”

    何曼点点头：“这一定是老天在补偿她。因为她太好了，老天也不忍心让她总是受到伤害。”

    再一次见到向丽娜，并不是在向家。向家已经不愿意再负担这样一个孙女，却又不得不尽义务，于是将向丽娜送到了康复中心。

    还好，在金钱上，向家还是保持着应有的慷慨，他们让向丽娜去了最好的康复中心，却连向炳方和吴志娟都甚少去看望她。

    好在，向丽娜也已经不会在意。

    钱明、叶美贤、何曼三人，在康复中心见到了向丽娜。

    向丽娜竟然胖了，拿着一枝笔，坐在桌子旁边练习写字，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向”，却又问旁边的护士：“姐姐，我为什么要写这个字？”

    “因为你姓向啊。”

    叶美贤冲过去，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叶”。

    向丽娜竟然还认得，开心的道：“这是树叶的叶，我会写的。”

    钱明和何曼紧张地望着叶美贤，怕她哭。可是叶美贤却没有，反而微笑着望着向丽娜：“宝宝你真聪明。”

    向丽娜转头望着她：“你是谁？”

    “我是妈妈。”

    “哦，妈妈是来给我讲故事的吗？”

    何曼鼻子一酸，不由吸了一下。向丽娜闻声转过头，量着何曼。

    众人不由紧张起来，不知道向丽娜会不会认出何曼，毕竟何曼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扎得太深，扎到她几乎灰飞烟灭。

    “这个姐姐长得很漂亮。”向丽娜笑嘻嘻地指指何曼，又丢开她，缠着叶美贤要听故事。

    钱明和何曼悄然退出康复室，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比我想象的好。”钱明长舒一口气。

    “好无常，像是一场梦。”何曼喃喃的道。

    “你师傅，宁愿要一个懵懂的傻子，也不要一个作恶的孩子。所以，这不算最坏的结局。”

    果然和父亲得一样。只有父母才最懂当父母的那颗心。

    何曼道：“谁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出人意料。只要叶师傅能内心平静，就是最大的幸福。钱明，你要是欺负叶师傅，我不会放过你。”

    “哈哈，你放心吧。”钱明笑道，“我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罢，又正色道：“我向你师傅求婚了，她还在考虑，怕自己会拖累我。这只有你劝得了啊。”

    何曼撇嘴：“这点事还要劳动我，也太没有男子气概了。”

    “哟，听上去你好像很有办法的样子？”

    “你应该让她感觉到你会拖累她！”何曼指点江山，“像叶师傅这么善良的人，但凡觉得你需要她，她就绝对不会放弃你。”

    原来是这样！

    钱明恍然大悟：“懂了，看来以后每天晚上，我也要让她讲故事。不讲故事我就睡不着……”

    “孺子可教也！”

    不知道钱明后来缠着叶美贤讲了多少故事。叶美贤的情绪比预料中要好，哪怕是见过向丽娜之后，也没有想象中的郁郁寡欢。

    她，向丽娜这样挺好，心思前所未有的纯净，就这样过完下半辈子，比清醒的痛苦好。

    而向家的回避，反而让叶美贤觉得自在。她常常去康复中心陪向丽娜，或者练字，或者散步，或者学琴。向丽娜叫她“妈妈”，她叫向丽娜“宝宝”。彼此都很愉悦。

    很快，她就答应了钱明的求婚。何曼觉得，可能钱明在叶家急性瘫痪了好多次，急需叶美贤的照顾，不然叶美贤不会这么快答应。

    二人没有再举行婚礼，而是旅游结婚去了，还很新潮。

    王秀珍吃了叶美贤的喜糖，也是笑得合不拢嘴：“真喜欢人人都有好运的哦。你叶师傅是个好人，应该有好归宿。”

    何玉华最搞笑，很八卦地问：“你叶师傅还算生孩子伐？”

    “这我哪知道啊。叶师傅和钱明年纪也不了，不定人家想得穿，也不追求孩子不孩子了。”

    何玉华追今抚昔，无限感慨，总结道：“孩子嘛，最好还是要一个，不然多寂寞啊……”

    话音未落，学会了走路的王振宇朋友嘴里大喊着“嘭，叭！”，从米缸里掏出一捧米，抛向了空中。看着白米纷纷落下，开心得咯咯直笑。

    “王振宇，信不信我死你！”何玉华一声怒吼，冲了过去。

    王秀珍忍不住笑：“好了，这下你嬢嬢不寂寞了，捡米去吧。”

    众人大笑起来。

    转眼，崇光厂的新厂区已初见规模。

    邱勤业带着石新源和何曼去察看新厂区的施工进展，一人一顶安全帽，在工地上转了好久。

    “老石啊，老厂区的生产，你最熟了。我的意见是，以后你就坐镇老厂区，力求平稳，你看如何？”

    这当然好。石新源知道以自己的年龄，在晋升道路上已经全然没有了优势。

    崇光厂和那些国企不同。国企讲的是论资排辈，崇光厂却着力培养年轻干部。这也是崇光厂能蒸蒸日上的重要原因。少了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也就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内耗。

    这一点上，邱勤业着实聪明。

    而且全是经由他一手提拔的年轻干部，忠诚度也相当高。

    在石新源看来。老厂区和新厂区之间，他还真的会选老厂区，业务量足，生产形式稳定，由他来当一把手管理，把握会比新厂区大很多。

    更重要的是，石新源望见了另一种可能。

    他不想和何曼争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