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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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除了能够变化成人形外, 这把刀就本质而言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魔力稀薄得可怜,构成的材质也不过是凡铁。在水平不在一个档次的激烈拼斗中,可能都不需要怎么折腾, 它自己就会报废。

    只是,吉尔伽美什却没想到。

    结局不出所料,可造成这一结果的过程, 居然全然脱离了他的设想。

    这把刀——到此为止都不知名字的刀,在断裂之前,像往常那样向他投来了一道目光。

    目光很浅,不再晦暗不明。

    但他这遥遥望来的一眼,竟让王在触及到之时, 眉头猛地锁紧。

    ……

    事情的由来是这样的。

    王放弃惯用的武器, 第一次用刀来战斗,果真如西杜丽所,用着非常不顺手。

    而他又是没什么耐心的人, 勉强用了一阵,便觉得毫无实用性的长刀只能拖他的后腿,刚想要把刀丢开,换用别的武器。

    这边刚一松手, 刀就像是有所察觉般, 刀身上的新月纹路隐隐闪烁。眨眼之际,骤起的莹莹光芒就飞速扩散到全身, 让一道人影孑立在混乱的战场中央。

    蓝发蓝眼的青年出现在这里。

    他的身上已不见侍女们为他准备的衣物了, 而是重新换上了初见时那身与这个时代不符的服饰。

    厚重, 典雅,映衬着同样与众不同之美,在此地还是显得突兀。

    但是,这才是最适合他的。

    “哐——”

    出现的第一刹那,绝美的青年便挥手,斩断投射向王的一支长矛。

    他的动作快而凌厉,仿佛只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深蓝色的虚影。偏又衣袂飘扬,空气中的血腥味再怎般刺鼻,也沾染不到如此优雅的身上去。

    “不错。”

    即使本想要丢开的刀在自己没有下令的情况下擅自变作人形,王神色不变,语气淡淡地道,听不出有没有生气。

    他也像是听不到刀忽然现身时,战场在一瞬的寂静后爆发出的嘈杂声响。

    轻嘶声再,若是有无数人都在这时发出下意识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也足够响亮了。

    “还算是有点好处。”王扫了刀一眼,冷淡地开口时,似乎又意有所指:“既然如此,你就自己行动吧。”

    “去杀敌,践行你的使命。”

    刀的视线隔着在空气中弥漫起的尘沙,与停在不远处的金发男人的赤眸相视。

    对方在用似要将他的内心完全看透的眼神审视他,这一点毫无遮掩,就是这般直白。

    他应了一声是。

    不过,可能是因为战场上的杂音太多,且在传递过来之前微弱的声浪就被迅疾的风碎,这个回应并没有顺利地传到王的耳里。

    先前斩断了长矛的刀在他手中垂下,刀刃指向洒落着血迹的沙地。

    只停顿了这极其短暂的一下。

    刀在这一期间闭了闭眼,将心中被血气和始终未平的杀意激起的冲动稍作平息。

    不得不,“主人”的冷嘲眼神比往常露骨得多。像是身居高处,在上方投来了这样的视线,等着他何时克制不住——不,何时暴露出本性。

    ‘果然还是很不喜欢……’

    刀暗自轻叹,为此烦恼极了。

    烦躁。

    他持着自己的本体,足尖轻点,就朝着前方掠去。

    恰好,那就是王所正对的方向。

    前方是全副武装的敌人军队,刀戟长矛的刃尖反射出冰寒的锋利。

    他离开了王的身边,脚步没有任何停顿,直到冲进层层的包围中,隐约察觉到有人在后面看他,也没有回头。

    ——利刃刺穿骨肉,血花飞舞。

    ——明明是一场多对一的杀戮,那道突兀的影子,却硬是用“自己”破了屏障,划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王在指挥作战的间隙,本是无心,极其偶然地望见了那一幕。

    他看到身处于敌军中心的那个青年。

    过了这么久,那身干净的华衣避免不了溅上血迹,同样染血的,还有映入王赤眸中的青年的侧脸。

    “……”

    王在自己未曾察觉时眉宇微蹙。

    “……”

    那把在他看来只有美丽尚可的刀,刀身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从浅薄的刀刃边缘挥洒而出的血纹,自然无法对刀造成毁灭的影响。

    最大的问题,是一次接一次重重砸在刀身上的石斧、长刀等等重器。

    围着刀的人实在太多了。

    早先,有人眼中狂热,下命一定要将这个神秘的青年抓获,为此分出了不少人力,都针对向了单独而来的那一个人。

    由于愚昧无知,这些贪婪之人只想着抓人,潜意识里不愿将血迹斑斑的兵器挥舞到青年身上,那么,就只能转移目标。

    他手中用以阻挡的刀成了众矢之的。

    一下紧接着一下——亦或者同一时间有多次重击落下,每次遭到击,刀身便会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裂纹覆盖了原本的月牙刀纹,而持刀之人的面色,也一次次变得苍白起来。

    “……”

    王的面上终于浮起了一丝意料之外的诧异。

    刀的反应并不符合他的设想。

    这种从根子里就是腐烂的刀,想要杀死自己主人的心从未遮掩,到了战场上,竟然没有背叛?

    背叛是正常的,借机垂死挣扎试图噬主,也不会让王感到意外。

    他冷眼旁观了这么久,便是在等。

    等着刀什么时候把最表面的那层伪装撕掉,一直装得乖巧听话,实在是没有意思。

    然而——

    这是怎么回事。

    王的眉头的确皱起了,注意力完全地放在了本应忽视的那一边。

    铮鸣扩大,震荡加深。

    覆盖刀纹的裂痕在增加。

    咔擦。

    咔擦。

    好像支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人类的欲求如此之深,如无底洞般,毫无抑制地倾泻而出时,便恐怖如斯。

    除了在远处皱眉的王,没有人察觉到被定为目标的青年身上的异样。

    ——如果在这时阻止,兴许还来得及。

    可是,先不王是否有亲自过去阻止的想法。

    在那一刻,眉头紧锁的他再度跟认定会“背叛”的刀对上了视线。

    不过是一瞬而已,但显然,从王微不可见缩紧瞳孔来看,他的心绪出现了极其少见的波荡。

    大抵是惊异,也有可能还有半分,不清是知晓万物、却唯独在这件事上猜错了的恼怒。

    刀已经被人类的血染红了。

    淡雅如玉的面庞被赤色遮掩,唯独还清冽着的,就是那双平静得宛如死寂的眼睛。

    ——主人,您的命令,我算不算完成了呢?

    他像是在这么询问。

    哦,不止。从那双眼里传递出的心思,远远不止。

    还有更晦暗的。倒是真的撕破了最后一层透明的遮挡,把隐晦的想法全都流露了出来。

    ——您以为我会背叛您吗?嗯,是啊,我自己都差点这么认为了。

    ——不知道对您的敌视是从何而来,我也的确很想杀死您,但是……

    仿佛远远地望见了“主人”露出了被震惊到了的错愕表情,刀终于心满意足。

    ——比起杀死您。

    ——我更想看到您现在的这个表情,呵。

    到底,王最大的遗漏便是,论起任性妄为,这把刀一点也不比他弱。

    “你不信任我,我无所谓。想让我按照你的剧本走,抱歉,不可能的”——刀就是这么想的。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主人”。

    潜意识里要抑制杀意,而且,以自己的实力,也杀不掉这个主人,他就十分干脆地放弃了。

    还没有唤醒的同伴是个遗留问题,不过,刀转念一想,反正他也叫不醒,把同伴留在乌鲁克,不定这位王心血来潮,能够像唤醒他那样把同伴唤醒。

    至于王会不会心血来潮,后续又会怎样,反正他也不可能再知道。

    因为——

    他要碎了。

    碎了之后的事情,谁能管得着。

    他对破碎一事并没有任何心理压力,顺应了“使命”,应当高兴才对。

    所以。

    宛如悲鸣的脆响传出之时,蓝发青年的身形变淡,自发丝开始传递出破碎的波纹。

    他遥遥地朝王微笑,一如往常,柔和仍显在眼眉间。

    随即,如终究被阳光碎的幻影一般,在风中悄然破碎。

    一声磕碰轻响。

    停留的原地,血和泥土之上,多出了碎裂成两半的碎刀。

    ……

    …………

    也不知多久之后,战场终于平静。

    王的心中却还残留着自己是否被轻视——哦,被戏耍了的怀疑。

    这种感觉非常陌生,毕竟,从来都没有人敢挑衅到他的头上。

    如今的感受便是如鲠在喉,哪怕将妄图侵略的杂种轰成肉泥,卡在心头的怪异感还是没有消散,反而越想越糟心了。

    王:“……”

    王在考虑,要不要把只是断了、还有残骸在的刀熔成铁水。

    当然,这个想法幼稚至极,朝死物发泄只会显得他气量狭窄,王很快就否决了。

    只不过,就在此时。

    一群人——没错,正是他的子民——忽然哭天喊地朝他涌来,手里还高高地捧着什么东西。

    “王啊——”

    “王!王啊!”

    “王——怎么会这样!王妃,王妃怎么就断了啊!”

    “等一下!先不要哭哭啼啼的。没看到王一点也不慌吗,他一定有办法把王妃修好!”

    “得有道理……王!我们把王妃带回来了!您放心地去修吧!”

    王:“……???”

    谁的本王要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