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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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才刚亮。

    街上更刚回家歇下的功夫,富察尔济和段鸮就一块去官府了。

    昨天夜里,段鸮一夜都没回去,到清,段元宝竟然也没着急他爹跑去哪儿了,想来他们这对父子倒也真是奇了。

    不过去官府这事,上次,某人就是中途跑了。

    这次,他却是不想去,也一定得去了。

    段鸮见这个人只不过是去个官府,还非要如此鬼祟有点莫名其妙,但富察侦探却避讳莫深,还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哦,因为我平生最敬而远之就是官场中人,段仵作有意见么?”

    这话,作为一个地道的不能再地道的官场中人,段鸮也没什么,但好端端一个没有违法乱纪的人,偏偏对官府这么躲着,怕不是件太多正常的事。

    不过这是这个人自己的事。

    本也和他无关,所以暂时决定合作的两人也就暂时压下这一笔,先忙活正经事去了。

    也是这鸡叫三声,城门铜上锣鼓响起来之时。

    那衙门的带刀捕快札克善就领着手下的衙役们出现在了衙门,恰好,富察尔济和段鸮这边正来到官府寻他,札克善其实也是刚好从义庄那一处来了。

    初登门时,见段鸮人不在。

    外头门也没锁上,本想提上瑞邛的棺木去山上下葬的札克善在义庄里外几间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人,心中也有点奇怪。

    他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想着段鸮一早怕是有什么事才先出门了,结果转头才要出来,他却刚好见那这段日子早已熟悉的身影来了。

    “诶!富察尔济!段鸮,我刚去义庄还没人应,想你人去哪——你,你这身上的伤是怎么了?”

    乍一见人出现,札克善这马大哈便风风火火跑过来,招手叫了一声。

    可平常没大没,与人称兄道弟惯了。

    札克善这作势要上去一拍他,却被段鸮这不同于往日的样子给惊了一下。

    要他今天这扮看着和以往也没什么区别。

    但他到底在京城呆了十年,只是就这样光站着不开口话,那架势也还是怪吓人的。

    札克善一时见他抬起头,这面无表情,却浑身带着丝冷肃地盯着人的样子有点发憷。

    也是见札克善被好像被吓到了,这会儿倒也没心思解释那么多的段鸮才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卷宗笔录,又语气缓下来点,缓缓回了句。

    “我没事,遇上点麻烦。”

    他并没有主动提昨夜的事,只在外头先自行多加了件衣服盖住了伤口,样子也像是活熬了一宿似的。

    “哦,好好,没事就好,是这样啊,我这正要找你们俩呢!这不是‘比’限到了么!马县令那边都等着了,就想着让证人,衙役,仵作还有一众人证物证都到齐再开堂了,然后再通知各府,定要将那失踪的凶手王聘捉拿归案。”

    因有点没反应过来,所以札克善讲话还是有些磕绊。

    但知他们肯定是有事才来官府,就也没多想地赶忙接了一句。

    今天是那石头菩萨庙凶杀案正式开堂受审的日子,‘比’限已到,札克善作为捕快,需把目前所有手头的罪证交予官府,再下达一个定案。

    以目前所搜集到所有的证据来,最可能的真凶便是那失踪多日的童生王聘了。

    所以昨日,衙门这边已经把手中这份凶杀案的案情定案修好,又准备着今早在堂上移交给马县令了。

    这次的这桩案情之奇,之怪,乃松阳乃至松江府历年来都少有。

    关于那王聘究竟人在何处,至今是个悬案。

    但既然案子已经进行到了这里,怕是要先给死者一个公道,再将此事定案了。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原本以为这案子到此怕是也查不出更多东西了,众人却在下一刻就听一旁的富察尔济来了句。

    “你们不用想办法找王聘了。”

    旁边的那个姓富察的突然开口。

    “啊?为什么,富察尔济?”

    札克善也愣住了。

    “因为王聘已经死了,真正的凶手根本不是他。”

    段鸮在一旁就这么补了一句。

    “你,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段鸮,王聘也死了?”

    “对。”

    两人异口同声。

    “——!”

    两人这话,一时惊着了衙门里的札克善和这帮捕快。

    站在后面围着看热闹的衙役们纷纷交头接耳,像是觉得富察尔济和段鸮这怕是疯了,才会凭空那八成是杀死瑞邛真凶的王聘也已经死了。

    但这二人却像是很有明确把握似的,也没解释太多。

    只先问札克善借了刘岑捕快养的的那条短尾黑狗是等下还有用处,富察尔济又径直向他提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

    “札克善,你知道往常城中有过修缮和补瓦经验的瓦匠大多住哪儿么?”

    抱手约是在思索什么,站在一旁的富察尔济这般开口言语中有些问询盘查的意思。

    他手中没有纸笔,但脑海中的思绪却明显在快速活动着。

    “瓦匠?”

    札克善一脸惊愕地反问道,

    “对,告诉我们城中的泥瓦匠中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段鸮问道。

    “可松阳的瓦匠满满算也有十多个啊,我也不知道……你们要找的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瓦匠啊?”

    “很简单,这个人,很不起眼。”

    “一般不会有什么人去主动注意到他,他和这个案子从头到尾没主动扯上过关系,但年纪大约就在二十四五。”

    富察尔济在一旁帮忙提醒道。

    “他今年应还是未成婚,往常还和家中另一个亲眷一块住,石头菩萨一雷下雨,他便会时不时去派去修庙。”

    “他的长相,就只是平常规矩的一张脸。”

    “但身量魁梧,力气很大,比别人干活卖力,却总不爱和人话,是个私下极为腼腆老实的人,他从不和人主动发生争执,有些银钱都会心私藏,但每每却还会挨些欺负,时常也就忍气吞声。”

    “最关键的是,他的耳朵生的非常大,是一眼看上去就比常人要大很多的耳朵,就像……一个菩萨。”

    富察尔济这口中缓缓形容出来的这个人非常地奇妙。

    但来也怪,明明在此前凶案发生时,谁也没有对于这个听都没听过的陌生人的印象。

    在这一刻,经过他这种仿佛已经见到那人真面目的形容。在场的众衙役们还是一个个绞尽脑汁地想了起来。

    也是这时,往常在刘岑捕快手下干活的一个今年新入,家住在城东的衙役伸手突然一拍手,又一旁惊呼着来了一句道,

    “有啊!札克善捕快!真的!这是真的!本县的泥瓦匠中,真的是有这么个差不多的人!这人不就是住在城东的那个关鹏关老/二么!”

    这案子的转折到此倒是真神了,在场的人根本都全不认识这个名叫关鹏的人。

    此前,他们查了那么久和瑞邛王聘之间有各种利益关系的人。

    可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的无名瓦匠跑了出来,也是这个缘故,两只威武大眼一瞪的札克善当即拍案大吼道,

    “你没胡?真的有这么个人?!”

    “对,真有此人!他和他那姐姐就住在城东那处,前两天我还见着他本人了呢!”

    连忙点点头回答,那捕快也是一脸惊讶不敢相信。

    “不行,我可带您立刻去他姐姐家看看,他往常就不怎么出门,怕是此刻就在家中哪儿跑不掉呢!”

    这话一出,官府里的人可是顿时坐不住了。

    富察尔济和段鸮既是帮了忙,自然也被领着七八个衙役的札克善一块叫上去往那城东寻那捕快口中所的瓦匠关鹏。

    今日,刚好是农历十五。

    月中,松阳县和其他各县会请人做法事,请些姑子来烧香,白日里街上会有跳鲍老,卖粉团的经过,敲敲的怕是会惊扰人。

    街上,正在演一出铡美案。

    包公在案,严惩恶人,众人都在堂下看得击掌惊呼。

    街道上,乌泱泱的官差一出动,自然是要一路呵退百姓的,寻常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在路旁一个劲地探头看着热闹。

    札克善同富察尔济段鸮一道找上门去时,大白天的,那位于城东院落里的一户门户正合着门。

    这是扇极偏的木门,远门背着阴。

    旁边还有个用门口垒着两块砖石石板堵起来的狗洞,该是这家人也养着狗。

    在这院子的旁边,还堆放好几袋子着些糊墙用的米浆和发霉黄豆。

    那些存了许久的发霉黄豆,段鸮一看见就低头查看了一下气味,又拿出物证来对比了一下,见是和此前自己拿到的并不差别,心中也是了然。

    这时,衙役们手里牵着的那条狗一到这地方就朝里叫了两声。

    狗似是闻到了什么气味,一路扒着门吠个不停。也是这个扣门找人的功夫,里头才出来了个妇人。

    这面相挺蛮的妇人生的膘实体胖,梳着发髻,布褂子破旧,年岁看着颇长。

    她手上抱着个篓子,篓子里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所做的络子荷包,而是一篓子牛草料,也是这功夫,门外站着的札克善才注意到这院子里养了一头牛。

    这替人杀牛养牛怕就是这家人的营生了。

    本朝虽严格禁止私自杀牛,但是多有官府会将一些供作贡品的牛送往民间饲养。

    这妇人往常帮官府养牛,一双手粗糙的很,家里另还有个男丁,在外头做些瓦匠伙计,养活两口人的日子也是还算不错。

    可若这不是寻常人家,这一切就也不稀奇了。

    因为段鸮清楚地记得,那瑞邛的身上最后沾上的除却一道由一把不知名的碎骨刀造成的伤口,另外一处伤口就是一处虫咬伤口。

    杀牛用的牛刀。

    牛身上才有的蜱虫,原是如此。

    而此刻,开门的那妇人见是官差有些慌神,一问方知来找她家中的另一人时,她当即以为是屋里那人惹出事来,暴跳如雷地吊起了眼睛回头怒骂了一句。

    “你个不中用的歪货!鸟货!还不快些出来!你在外头这是惹了什么事端要气死我这姐姐了!竟搞得官府的官差大老爷都找上门来了!日日躲在屋里做鬼!快点滚出来!”

    这些从这好似从拔舌地狱爬出来的女人满嘴的粗野谩骂,乍一听真是扎耳朵,但转头,她却又显得颇为不想惹事地换了副脸和面前的札克善好言好语地干笑着来了句。

    “官差老爷,您好,这子是在外头犯什么事了么,他原是个老实人,连杀牛这等事都见不得能帮我坐,是万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的……”

    这话,听来真是讽刺。

    可屋内那人被官府亲自找上门,竟也没立刻现身。

    反而是过了半刻,才佝偻着背像个傀儡似的推门走了出来,他这一挪着步子像个木头板出现,门外站着的札克善,另有富察尔济和段鸮就这么对上了这人平庸而软弱的脸。

    见这人生的平常,肩膀缩着,似是极为胆。

    耳垂很大,往下垂着,倒是真一点让人看不出有任何凶残的杀人凶手的气息。

    他明明人高马大,可却全无一点正常男子气息,相反,富察尔济一眼就瞥见了他那修剪的极为规整干净,还涂过脂膏的手和指甲。

    这样一双手不该属于一个泥瓦匠。

    就如同一个男子,本不该是一个菩萨一般。

    “你就是关鹏?”

    “……”

    “你可认识瑞邛和王聘?昨夜子时你又在何处?”

    札克善又冷下脸问。

    可这两个问题,那被官府找上门来的关鹏却一个字没有回。

    倒像是已经耳聋了一般,木讷地站在原处,任凭旁人怎么叫他也是不理。

    见此,一旁的富察尔济和段鸮目睹一切也没有多言。

    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因为已经找到了这里,札克善便一挥手就令人先拿住他,又去屋内彻彻底底地搜查了一番。

    巳时一刻

    松阳府衙门

    那嫌疑犯,泥瓦匠关鹏已被札克善带到了官府。

    他的脖子上带着镣铐枷锁。

    因要开堂问话,瑞邛的姑母,还有最初的证人和兰春莲,另有张炳一道也被请了过来,而在这堂上,另还摆放着段鸮先前尸检后的物证。

    其一,瑞邛尸身胃中腹水,那包遗落在山中的霉黄豆,及贲门的那一只榴花耳饰。

    其二,就是那把方才从关鹏姐姐家中搜查得来的碎骨刀。

    至于其三,就是那座在案发现场被瑞邛的手指一直指着的石头菩萨。

    这尊原本放在庙里的石头菩萨,乃是富察尔济那家伙让札克善去找人抬下来的。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对待会儿公堂上作证有用处,也是如此,这尊破破烂烂的石头菩萨像才会突兀地出现在公堂。

    而既然决定要一起开堂审理这桩案件了,天一亮,这松阳县衙外就又热闹上了。

    因公堂不远处就是条走街,来往过路百姓不少。

    距离那石头菩萨案一案发生已快八七日了,城中百姓都听那凶手至今尚未落网,如今竟是出了这么一遭,大伙便也纷纷赶过来敢看。

    这贩夫走卒,民妇举子多是些穿戴正经的,各自收拢着衣袖带些新奇兴味地围在衙门外一群探头探脑,却是想看看这石头菩萨案的真凶到底是谁。

    今日,是马县令和他的师爷正经当差之日。

    二人具是身着公服,又在外头一众百姓的注视下升堂起开。

    堂上,只见三声威武,水火棍敲击地面之响,衙门公堂之地,瞬间肃穆的连根针都掉不下来。

    也是这惊堂木‘啪’地一下拍下,众目睽睽之下,这第一案,石头菩萨案终是要开始,升堂审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