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上)
申时二刻
江宁府
“踏踏”数声, 一阵清脆的马蹄子声在前门口远远响起。
由一排官兵沿街挥手指挥,满城下四个呈圆拱形的城门之上,府衙紧急疏散的人群正混在驴车,骡车之间往另外一个安全的方向赶。
其中夹杂着诸多不知晓情况的外地茶客水商, 还有不少坐在马车上面露怯色的妇孺孩童。
但官府一律只告知,城门口接下来有兵马进行操练,令众人转移至四五里之外等候,搞得寻常百姓也不敢多问。
旁人不知,此刻的江宁城已是悬在了一根脆弱的危锁之上。
官府这边,也是想尽可能地使所有人的安危得以保障。
也是见里外的人群都散开的差不多了。
在一刻前,就已赶到城楼最顶上瞭望台的司马准及手下的孙,陈, 王三位捕快才分作四批人将这边给团团围了起来。
眼下,作为总指挥使的司马准手中正持有一大张拆除边置慢炮的图纸。
他人立在满城中央城门上, 双臂展开, 仔细用手指沿着那一条条轴线下滑,上下辨认着图纸上的四个点。
临时地图上方是先前侦破案子时, 此次破案专组已绘制好的此地四个城门的坐标方位。
即,那个(零零,拾捌-贰拾)所在。
现在, 这四个由被带到现场的皖南人指认的位置已基本锁定,接下来就可由官府专人完全地拆除下那四个相应安装在城楼下的边置慢炮。
因这伙‘皖南人’此前也过。
他们这些时日所自制的这一批边置慢炮都是用竹筒分三种烈性火药配方装的。
表面包了三层油皮点心纸,用红绳子缠在了每个城门底下最当中的一块撬开的城墙砖石里,要取出来, 只能从城墙上往下爬才能拿到,所以官府这边的拆除工作也十分费时费力。
尤其是那根引线是拉断式的,将整个竹筒不经意抽出时就会原地爆炸。
因人不能近距离接触,那一根细细的引线又极容易被弄断。
为此,官府这边已紧急想了个法子,就是用一根夏天粘知了的杆子将那一整个塞在城楼下的点心包都粘出来。
这作法,风险大,却也是唯一的法子了。
只是,还需得寻些不怕高,胆量极大的执行者来具体操作才行。
好在,江宁总兵防已派了精兵过来,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这么想着,心知这一遭事关重大的江宁府捕快只眉心微皱,但目光却是锁定在远处的四个城门中心点上。
在那高耸的城墙上,已提前由专人将高处抛下数根十分粗的绳子一路垂直靠墙,最上方的绳结的很紧实,另有数位江宁府同僚在底下死死地咬着牙拉着。
江宁府最精干的兵马已都在此地。
所有人心系的只有此刻城中百姓的安危二字。
而不可否认,这需要攀爬在城墙上下降的空中作业却也危险异常,可与此同时,一排换轻便常服的江宁府官兵已是来到那最上头。
尽头处,这些身材匀称,臂膀肩背有力的官兵每一个人都面色冷厉。
因过会儿就要从城墙上下去拆掉那下头四个边置慢炮,所以气氛也有些凝重。
在这其中,有一个已换上执行任务所穿的衣服的人却也低头不作声地用防止摩擦出血的布缠绕了圈在自己的手上。
这双手很宽厚,明显是成年男子的手。
他的脸上唯独带着一块黑布巾,遮挡了五官,手掌中缠着一道道白色布条。
若是不看清楚他那双其中有一只视力明显不好的眼睛,怕是也无人认出他来。
但赶在这危险关头,这‘黑布巾’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放在四五年前,他还在京城时,若是遇上今天这一遭,他怕是也是站在这城楼的一员,如今他已做好了从头再来的算,那么这一场冒险却也在所难免了。
只是,另一头,不知此时也如何了。
这么想着,‘黑布巾’遮挡下的这人却也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方才和他分开后的另一处。
等听到头顶的司马准一声号令,他当下不作迟疑,双手撑住跨上城墙,用绳子一头系住自己的腰,这‘黑布巾’却是同时抓住那一排绳子就纵身从上方跃了下来!
“——!”
这一幕,实实令人看得心口直跳。
整个人如同空中飞人般悬挂在城墙上的‘黑布巾’手臂力量很强,当下借势狠狠抓住上方的一根绳子,又面无表情地低头望着下方就快速地用鞋划着城墙就向下降落。
他压根就不惧怕这样的高度。
甚至有一种对于眼前边置慢炮就在脚下半寸的危险并无感觉的冷静透彻感。
待三尺,两尺,一尺——
那中心地带于地图上化作四个红圈的(零零,拾捌-贰拾)眼看着就要距离缩短了。
上方和下方的距离在一点点被拉到最。
城墙上也跟着快速降下的其余捕快们自己的性命也是系在这城墙上的一根绳子上,但此时所有人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下落的瞬间,其余几个分别接近四个点位置的捕快已用脚死死抵着城墙,放缓了彼此的下降速度。
但最快到达的还是那腰还挂在绳子上的‘黑布巾’本人。
左边的一个捕快用撬棍拆旁边的砖墙,临边的’黑布巾‘见状则用手上的杆子试探进城墙缝隙里的包裹。
因人的手抓住这一根长杆子时,就算再稳,也会发抖。
见手中抓着的那一根着颤抖的杆子最初城墙洞的探进去时,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气了。
头顶,伏天的大太阳在众人的脸颊上。
晒得每个人后脖子和面颊上都是汗水,人人心里都有些不安。
但这种时候了,任何无关紧要的思绪却也没什么用处。
但粘杆二字。
从前,却是贯穿了他的少年和青年时期。
这么想着,身子呈现出倾斜状态倒挂着,以一只脚死死抵住城墙的‘黑布巾’却也眯了眯眼睛,又一下以一个稳准狠的角度一把以杆子探住了那边置慢炮上的包裹——
这一举动,成功将左城门内的一个边置慢炮取了出。
如同一个众人目睹下的盖世豪杰般,‘黑布巾’将包裹一下举过头顶,朝城楼上比了一下。
而不过四五个眨眼,那满城门东城门下挂着的其余记名身手厉害的捕快已是率先取出了最中央的一个边置慢炮,又满身大汗地冲着城楼上共同地比了个手势!
“大人!”
“好!”
这一下,令可算是心底送了一口气的司马准站在城楼上激动地鼓了个掌。
事实证明,这种拆除边置慢炮的方法真的管用,那么接下来江宁官府这边就有办法对付那九个分散在城内的了。
而以此法,接下来一俩个时辰内。
忙碌的在城中骑马而过的江宁府官兵陆续拆除了日月升票号,正对向街道的大路口二百米的那个点(肆陆,百柒)。
沿街两个茶水寮(柒陆,贰伍)(玖伍,拾叁)。
御史大人左参(陆捌,百玖),金陵知府苏其盏(壹贰,肆陆),协理督查明鹏(佰陆,柒伍)官邸的九个。
……
“踏踏——”
那一匹加急的官马继续穿行在江宁府中。
酉时一刻
已被官兵提前想办法包围的日月升票号外,同样的一场正在被挽救的危机正在这一边进行着。
不远处,是因三个活炸弹中其中有两个都锁定在银库,外头的外墙被拆除的差不多了。
但因鸽子和马的目标过大,还随时会动,若是一时不慎就会弄断引线,所以官府便紧急决定以弓箭,将那只大报恩寺的鸽子和那匹已经被锁定的马匹射杀。
这个办法,需得由手臂力量出众,擅长射箭的人过来。
总兵防那边就紧急地取来了两把弓箭,并从城防精兵中找了一位八旗子弟出身的老兵丁过来,而另外一个却是一个令人有些意想不到的人。
此刻,那半边的脸上绑着块白布巾。
将自己的伤疤和一只眼睛遮住的人正低头往手上擦着一把白色滑石粉,来回摩擦手掌。
因射中那么远的活物时,需得从高处垂直对准那两个深藏炸弹的目标,‘白布巾’也一只手撑着翻过城墙,就和老兵丁上到了对面的酒楼屋顶之上。
相比起有那一位从军经历的老兵丁。
他这么个往常看着不显的人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他居然很擅长这个。
但偏偏方才兵防府取弓过来时,他已干脆利落地取下了寻常人根本拿不动的那把的重弓,又用手臂搭箭拉起,对准银库外的两棵树就简单地射了两箭,证明了自己确实能做到一点。
那射出弓箭时的臂弯力道之大,直接伴着破空声射落顶上的两片树叶,一下钉在树干上的两箭。
不别的,就看他这出手之稳,力道之准,就是罕见的高手了。
平常看着不起眼的对方竟不是个书生,反倒如此厉害。
这一幕可把一群人给活生生吓了一跳。
可虽他以前也没提过自己具体到底还有多少没用上的本事,但官府这头见他的确怀揣着此等能力,只让他和老兵丁一起担此大任了。
若是有个名叫段元宝这子在这儿,面对旁人估计得来一句。
他爹就是这样,本来就什么都擅长,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擅长的,毕竟,他爹可是大名鼎鼎的段玉衡。
但眼下这些人也不知道‘白布巾’,即段玉衡,所以这面上该有的惊讶还是有的。
而因上方准备一块射杀那鸽子的老兵丁岁数大,手上的力道已不比年轻时,就射那只一只脚被捆着的鸽子,段鸮则负责对面银库前的那匹官马。
“你那个位置,会有点偏,如果马匹被惊动,切记心。”
“嗯,多谢。”
身旁,因事关重大,眉头紧紧皱着的老捕快和他一起站在屋了一句。
闻言,手中已握住一把弓的‘白布巾’见状和身旁的那位老捕快对视了一眼,随之他也伸手从背后抽了一支,并将这支箭头锋利的箭搁在那重弓之上,面无表情地用臂力拉开了。
这一下,和他的眼睛距离正好挨着的这一根细如发丝的弓弦绷紧。
一颗颗白色滑石粉从顶楼处,眯起一只眼睛的‘白布巾’握住弓箭的细瘦手指中滑落,却也有些令人心头跟着悬了起来。
弓箭的尖头对准底下。
在完全虚幻的瞄准间,他的眼底自自觉地对准了中心十字中聚焦的那个位置。
在他自上而下的视角中,底下边上隔绝着大多数埋伏好,保护日月升票号安全的银库内。
一只脚被一根绳子系在墙上的鸽子正拍着翅膀。
在不过半尺的大门口,那匹已被官差们用玉米梆子引到大门口的棕色官马也在低头不动。
“嗅——嗅——”
“哒哒——”
马蹄子的声音隔得那么远,却也在空荡荡的大门口清晰可见,在它们的身上,各自带着一个被红色点心包好的竹筒。
——而这也正是‘白布巾’手中的这支箭的目标所在。
四面寂静无声。
心跳声。
拉弓声。
一起响起。
也是这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珠子带着紧张,后怕,畏惧等诸多情绪直直地落在屋顶上方那握住弓箭的两人身上,只听弦空一声,两只从不同角度瞄准的箭已被射出。
底下,抽搐着最后拍了一下鸽子无声见血而死。
那匹在大街正当中的棕色马匹也是嘶鸣一声,一下喘着气流血倒地一动不动了。
更巧妙的是,因瞄准的并非是要害,只是马的其中一处后脚筋,所以这匹马虽为死亡,却也被‘白布巾’解了日月升票号外的燃眉之急。
见此情形,方才四面八方埋伏住的官兵因此激动地聚拢了起来,并开始收拾起残局。
——这下,十二颗炸弹终于只差最后一个了。
……
戌时三刻。
天色已入夜。
大运河上的运船已接到官府通知分散开来,方才陆陆续续地从各处传来,分散在城中的边置慢炮已被成功拆除的消息。
城中所有人力开始集中朝中央地带聚拢过来。
但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此次案件中最大的隐患就藏在这江宁城中,那就是那个身上藏着一颗边置慢炮,且随时会自己引爆的乞丐。
就在方才两边拆除进行之时,这头的这帮人其实也已寻到了马乞丐的所在。
毕竟,江宁府再大,官府的人却也有法子能顺着罪犯过往遗漏的线索
因刘岑还昏迷着,富察尔济和段鸮那边各自也有事,札克善就作为搜查的一员跟着江宁府过来找人。
白天时,司马准他们已加急派人四处搜寻过这姓马的乞丐。
得知他虽平常在外要饭,却还有个孙子和他一道住在秦淮底下的桥洞里,就想以此作为依据去找人。
可或许是一直流落街头,也久未和外人接触了。
此前这伙丧心病狂的犯罪者又以那拔球的游戏,提前用馒头洗脑了这老乞丐。
当官府中人,好不容易在沿河一带找到这疑似马乞丐和他的孙子出没的地方时,正蹲在路边的这衣衫褴褛的老乞丐竟抱起孩子就仓皇开始逃跑了起来。
他这一跑,知道他身上还藏着个什么东西的官府中人也急了。
沿河一带堵着各种运船本就难抓人,那怀里还抱着孩子的老乞丐身子骨虽弱,却也发了疯似的,死活竟不让那个官府抓住。
数人在街头尾追堵截之下,竟将这老人和孩子活生生堵到了秦淮河畔的一处酒楼后,而看到底下官兵们还在试图和自己话,嘴里恐惧地‘啊呜’‘啊呜’,却一句好端端的劝解都听不懂。
“老翁!下来吧!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只要你将怀中那个‘拔球’给我们!千万不要拉断!您听见了没有!”
这番一开始好言好语,在底下的人喊得是声嘶力竭,只生怕这老乞丐就一时听不懂就做下了这伤人伤己的事。
毕竟这一颗边置慢炮就可将这酒楼原地炸碎。
到时不他们这些靠近的人,就是这上方的一老一也得被炸得血肉模糊,当场惨死。
可眼见那趴在楼上不肯下来的老乞丐吓得直哆嗦还抱着手里的那个孩,那众目睽睽下不知所措的孩子也凄厉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
这一哭,这要饭孩子还和自己爷爷抱着躲藏在楼上,可手里抱着的‘东西’也跟着暴露了出来。
五彩丝绸,竹筒装置,还有一根长长的引线就这么系在那孩子的腰上,而在这孩子手上还有一块火石。
这东西竟真的是那位‘皖南人’恶徒所自制的最后一颗用以袭击江宁府的边置慢炮!
这一幕,任凭谁看见了心里都得一凉,知道大事不妙了。
可偏偏城中其余剩下的边置慢炮均已拆的差不多了,现在时间所剩不多,就只有不过半刻了。
这一刻,所有如札克善一样目睹这一幕的官兵们心里都不忍极了。
乞丐和老者的命也是命。
这伙人为了一己私利,竟将这□□绑在了他们身上,当真是猪狗不如,而好在,这时,那边解决的差不多了,所以现在,也并非是没有解决办法。
所以参考这酒楼周围地形,江宁官府这头也想了个法子。
只让一人在底下先和老乞丐话拖住这时间,又令人从上方靠近这老乞丐和孩子。
即便老人在中途被撞倒时,很有可能会引爆,但这时,只将这最后一颗边置慢炮趁机丢入秦淮河中,就可将伤亡降低到最。
这一法子,却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此时,整个还处在紧急警备下的江宁府已经完全天色暗下来。
黑压压的城墙上,点起了火把,但在这酒楼之下,却将原本聚集着的大多数官兵都撤离了,只留下了札克善他们临时从梅香客栈找来的那个麻子曾明。
因曾明和死去的张三同身形相仿,所以眼下这夜色之中,为了能让老乞丐不会突然冲动行事。
这曾明却也相当有勇有谋地穿上了那死者的衣衫,又在底下模仿着张三同往日的举止,用一个馒头就和楼上的老乞丐对话了起来。
可怜巴巴地‘啊呜啊呜’了两下老乞丐站在楼上,远远见底下站着的‘张三同’当即有点反应。
底下埋伏在周围的官差们大气都不敢出。
只看着这店二曾明也一脸冷汗地和那老乞丐着什么。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一黑一白的身影已是悄悄在暗中的楼顶靠近了人就挂在酒楼边缘的老人和孩子。
“不要动。”
“把手举高,然后把‘东西’朝着上方抛出去。”
“就会有馒头给你。”
这曾明一字一句根据官差们教着学着讲出来三句话,让这神志不清的老乞丐在片刻之后终于是有了一丝动摇。
下方,一个个火把点燃了江宁上方,照亮了远处的夜色。
唯独,这从危险无比屋顶和楼阁两边各自一点点接近的二人的面孔有些模糊,令人完全看不清楚他们到底是谁。
但距离那‘边置慢炮’被人工引爆的时间正在一点点接近。
这一刻,每个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也是这一瞬间,屋顶上的两个人,楼下的曾明,和那被反向劫持着的‘人肉炸弹’均是突然动了!
五,四。
三,二。
一!
【——!】【——!】
从竹筒引线中火星子在半空中点燃,伴随着巨大的屋顶坍塌声。
与此同时,一旁的札克善等人已是快速爬上来将老人和孩子,又大吼了一声。
“富察!段鸮!”
这一声响彻半空的暗号。
上方那两个人也是一起拉住腰上所系好的绳子跳了下来。
半空当中,只听一声闷响,巨大的火炮震动将房梁地基险些震踏的一瞬间,也被屋顶上那跳下来的两个人一下抛掷向了远处已驱散游船的秦淮河内。
伴着充斥在眼底的烈火和差点将耳朵炸聋了的轰鸣声。
他们正面从那方才在停下爆炸中撞到了一起,额头抵着额头,后背都是汗,明明刚刚还差一点陷入危险。
“……”
“……”
外头的黑暗和混乱中,方才抢在最后关头将那颗已经引爆了的‘炸弹’一下丢入河中,再撞着回到楼上的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低头不作声。
但是下一秒,撑着一只手臂起来点,整个人笼罩在对方身上的‘黑布巾’却望向‘白布巾’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笑。
但好像忙活了四五个时辰,在终于能脱险的这一瞬间能再看见对方,就是件令他忍不住觉得很开心的事。
而他这同样深深地落入了段鸮眼底的一笑,虽很浅,却也一下牵动了眉梢。
不仅冲淡了原本面孔上的薄情,充斥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个人魅力。
也冲淡两人过往积压的所有迷途,彷徨,搏斗凶险中的惊魂未定,是真正的潇洒桀骜,光彩照人,竟在段鸮眼中看来有一丝。
因为这一刻,从来连一丝开心都显得是一种奢望的段鸮突然也想跟着这人开怀而大笑起来。
不仅仅是笑,这一次老天爷竟让他有命活下去了。
也笑这世间最痛快潇洒一事果然还是这般,他看似永远也无法摆脱一直以来所背负的命运和枷锁,却到底可以在有生之年终于是活的如此痛快,潇洒。
这样的日子,当真是不枉此生。
也是这一刹那,段鸮终于在心底不得不承认一点。
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叫富察尔济的人。
虽然是个时常令人觉得糟糕的人,却也确实是个让人不由得被他身上一切所吸引的人。
一个自己都有甚至被对方这份直直撞进他心底的气魄,不由得勾起一丝罕见佩服的人。
他们骨子里就是一模一样的人。
正因为如此,才总能够越过世人的目光,看穿对方心底那点对过去的胆怯,又一起面对眼前这一场场历险时才能产生的同样的豪情和共鸣。
“这次呢,算谁赢。”
被炸得脸都黑一块白一块的富察尔济狼狈地爬起来的瞬间,已是捂着嘴狼狈地咳嗽着来了一句。
“…谁知道呢,总要到最后才知道。”
和他比只看起来更糟的段鸮也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啧。”
“啧。”
火光。
黑夜。
秦淮连绵千里的江宁府。
只因法外不容人。
法外不纵人。
这一切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可这天下将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只因剑刃虽会生锈,树叶虽会枯萎。
将夜长空永无尽头,命运多舛无人能测,前途不知险恶,鬼神难辨人心。
但这世上,终有青天大白,沉冤昭雪之日,他一定能够等得到。
……
戌时二刻
江宁府方才发生的爆炸已是传到了码头这处。
在这尽头,停着一古怪鬼祟的艘油布船。
里头却是有一个探头探脑,布衣布鞋的身影在此心惊胆战地等候了一晚上。
在此之前,作为‘上家’,他已和那头失去联系了多日。
但没办法,谁让火硝是他卖给这伙人的,他总得收好尾。
可就在这生着张白面皮,额头上都是冷汗的‘上家’心里也开始想着要不自己索性就不等那伙‘皖南人’了,自行逃命离开江宁算了。
可就在这时,令这‘上家’如何也想不到的一群人却是在黑暗中一下包围了这里,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同伙,但当一只熟悉细瘦的手一下掀开船上的帆布,又和他对视时。
伴随着这‘上家’震惊无比一下跌坐在船上的狼狈模样,那数月前,曾经亲手抓住过他一次,名叫段鸮的男子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开口道,
“杨青炳,没想到处州府一别,还能在江宁前再见。”
“恭喜你,你又被捕了。”
作者有话要: 我们察段二人组虽然慢热工作狂又经常性地死直男,却是实实的双箭头!
而且是一看见你就笑的那种啦!~
话,其实到这里,富察这个真·高富帅从京城退休来松阳养老之前,到底是干嘛的其实应该蛮明显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