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徘徊在门外到推门走进店里, 师簌簌一直在观察这个女生。

    比起女生, 或许用女青年来称呼她更为合适。

    她大概一米六几的平均身高, 体型偏瘦。

    当她转过身来时, 师簌簌看见她的锁骨又长又直，有种深可盛酒的错觉。

    她有区别于学生的气质, 师簌簌猜测，这位女青年至少大学毕业五年了。

    当看见女青年努力不让湿外套滴水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 师簌簌走了上去。

    她不擅长与人交流, 显然的。

    也没有什么表达自己的意愿。

    看到对面的林若涵自从坐下后就望着玻璃门外发呆, 师簌簌如是想。

    刚才师簌簌不仅帮她放好了湿外套，见对方发丝滴水, 她还拿了条干毛巾给林若涵。

    而林若涵除了句“谢谢”, 再无多言。

    师簌簌也不在意，她啜了口茶，背靠座椅, 自顾自看起书来。

    林若涵半晌后才把奔腾到不知哪儿的思绪收回，目光落回身前。

    相对而坐的女子一身都是优雅的闲意, 翻书的指尖轻柔。认真看书的神色莫名让林若涵想起了学识渊博以教书为业的爷爷翻书备课的场景——那时很久很久以前儿时的画面了。

    她就坐在玻璃门边, 完全没有受到拍玻璃的雨声和自己这不速之客的影响。

    不需要进行对话, 这让林若涵松了一口气，感到很自在。

    大雨还在继续。

    林若涵今天的字数任务已经达成了，晚上稿子也会在网上自动发出去，所以她并不着急。

    她心地捏起茶杯，喝了一口。

    清而不腻的茶香冲入鼻腔, 暖意让胸腔都烫了起来。舌尖上盘旋的味道，确实很棒。

    放下茶杯，林若涵又望向了玻璃门外，任思绪奔腾。

    这样好的气氛和时光，不需要手机，她可以一个人坐上很久，学名思考，俗称发呆。

    直到一串又一串的风铃声响起，是门被推动了，陆续有人离席，不再虚度时光。

    “雨变了。”

    师簌簌开口道。

    “喵~”

    她们两人都往桌下看，有一只猫——通体黄色和白色交错，林若涵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叼住了师簌簌的裤脚，拽了拽。

    它饿啦。

    林若涵眼里几乎冒出星星，可是克制住了，抿了抿唇。

    晚饭时间到了，也该喂猫了。师簌簌向林若涵歉意一笑，准备失陪。

    林若涵也意识到了什么，道：“我先走了。”

    师簌簌：“雨还没停呢，你有伞么？”

    林若涵摇头。

    大不了就外套遮头跑回去，反正也就淋几分钟。

    她们起身，师簌簌送她到门外。

    然后从旁边的雨具架上取了一把伞，递给林若涵：“借给你。”

    林若涵有些惊讶：“那你怎么回去？”

    师簌簌笑：“我是这里的店主。”有不止一把伞。

    林若涵懵了：“……”

    这、这样啊。

    师簌簌：“是啊。”姑娘反应好迟钝。

    “我明天来还伞。”林若涵，“还有茶……我没有给钱。”

    “好喝吗？”

    “好喝。”

    “那你下次再来喝，这次就当请你了。”

    “嗯。”

    明天是一定要来的，下雨也一定要来。

    林若涵太喜欢这家“虚度时光”了。

    这里的装潢、这里的茶香、这里的灯光、这里的猫，还有……

    这里的店主。

    *

    林若涵更新了今晚的章节后，发了一条微博。

    潺湲：“今天下了好大的雨。”

    是的，林若涵是一个写手，而且是全职的网文写手。

    大学毕业于中文系，林若涵也找过其他工作，各尝试过一段时间，都不太适应。正巧签约了一段时间的网络进入收费章节后，收益大大增加，每月可提现的收入也很可观，足以媲美任何一份她尝试过的工作。

    于是她就成为了一个以“潺湲”为笔名的全职写手，作者收藏数近万。不算爆红，有名气，收入维持生活绰绰有余，还能有积蓄。

    林若涵知道自己的水平，她觉得自己在写一途，大概是有点天赋的。

    连续写了三四年，写过长篇也写过中短篇，她积累了自己的一批死忠读者。

    老读者们都知道潺湲不喜欢在每章节后面“作者有话”里话的尿性。

    林若涵觉得在两个章节之间加了东西，就好像非在连续阅读的读者眼里塞点别的，特别出戏，因此宁愿把文案改来改去，都不愿意写“作者有话”。

    她曾在评论区里留言，奈何评论区又没有置顶功能，她自己的发话被淹没在读者评论的汪洋大海中，后面来的压根找不着。

    因此熟悉她的读者都关注了她的微博“潺湲”。

    她才刚发微博，就被一些正在刷微博的粉丝抓到了。

    潺湲：“今天下了好大的雨。”

    评论：“第一！”

    “潺湲大大更新了吗？”

    “更了！看文去~”

    “我们这里热哭了，超想下雨”

    “潺湲我爱你！看到我了吗？”

    “大大新文的题材好棒啊”

    评论数的红色气泡还在慢慢地上涨，林若涵点开随便扫了一眼，都是些很日常的唠嗑。

    其中有个评论：“好巧，我这里也是。”

    ID是三个字母，“sss”。

    林若涵认得这个ID。

    在她写文的网站里，她也见过这个ID。一年前这个读者出现在她的文下，每天也不话，只默默地砸一个地雷。一个地雷就是一元钱的霸王票，是读者额外给作者的赏。

    无论她更还是不更，加更还是断更，此读者每天一个地雷。评论都是砸雷时系统默认的，不加一点别的话。

    日日如此，风雨无阻。

    而且这读者还有点儿强迫症，每天的砸雷赏都在同一个时间。

    和林若涵一样，这个读者在网站那边不喜欢话，倒会在微博的评论里和林若涵唠些日常。

    Ta的回复和这条一样，总是淡淡的。

    林若涵第一次发现有这么一个每天默默投雷的读者时，十分惊讶。

    当ta投了整整一年，林若涵便习惯了ta的存在。

    虽然没从ta的语气里也看出ta对自己有多喜欢，不过这样一个读者，能为她带来许多安慰和支持。

    从虚无缥缈的网络里，有一种自己被人惦记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何况，sss回复微博的语气，也很对林若涵的胃口。有一种老朋友的感觉。

    林若涵在的评论区页面停留了几分钟，接着便关上了网站页面，开文档梳理细纲、修改存稿。

    她刚开了新文，是一本玄幻题材的，预计篇幅较长。

    比起前面几本，这本开头时收到的反响意外热烈。

    那就更不能疏忽了。

    务必要保持整本书风格的稳定。

    务必要使人物有心、有情、有血、有肉。

    务必要使剧情逻辑自洽，基本没有前后矛盾之处。

    务必要让人物和剧情尽可能完整地呈现出来。

    如果发表以后有想写而未尽之意，那是作者最大的遗憾。

    看了一眼时间，21:02p.m。

    林若涵调出作者后台，在霸王票名单里果然又见到了“sss”，投雷时间，九点整，一分不差。

    这个的名字在粉红“潺湲”的读者堆里本该不显眼，但是ta强迫症般的每日卡，成功地吸引了林若涵的注意，以致于那三个弯弯的字母在林若涵眼里加粗倾斜下划线甚至还自带填充色，扫一眼就见到了。

    看完之后，林若涵又叉掉了后台，切回文档继续写文。

    今日份检查卡get√

    是的，“sss”把林若涵也变成了强迫症。

    九点成为了林若涵每天的一个特殊时间点，这是只属于她和素未蒙面的读者的秘密。

    *

    次日上午。

    林若涵到“虚度时光”去还伞。

    上午的这个时间，虚度时光已经坐了不少人。

    不过昨天那个门边的座位空着，她没有见到店主。

    林若涵走到最接近门口的第一个柜台，女店员戴着一顶巧的帽子，笑着问：“要点什么吗？”

    林若涵这才发现这里不止有清茶，还有咖啡和奶茶。

    她：“昨天在这里借了一把伞，我来还伞。”

    女店员：“哎，老板昨天和我过。你来得真快啊！我以为你下午才会来的……要坐坐么？”

    林若涵问：“……老板呢？”

    女店员：“老板在里面做事。”

    林若涵便改变了原本的念头。

    这时，一只黄白相间的猫跳上了柜台，朝着林若涵“喵”一声。

    林若涵的心快要化在那只喵张嘴时露出的尖牙里了。

    不过她还是：“再见。”

    因为这里的单人座位已经满了。

    女店员适时地道：“这是我们店的微信公众号，扫码关注后可以搜索现有的书，并第一时间看到我们新进的书和饮料种类哦。欢迎下次再来虚度时光。”

    *

    又过了好些天，林若涵买回家里的书读完了，她想看一本新书。

    林若涵拿起手机，在购书前突然想起了“虚度时光”，于是进入公众号，搜索。

    虚度时光有这本书。

    那就再去一回吧？

    林若涵把写文的时间安排到了下午，空出了一整个早上。

    由于第二次去的经验教训——去太晚单人位会被抢完，所以林若涵早早出门。

    她今天没有期望遇见店主了，她就是来看书喝茶的。

    林若涵来得太早，虚度时光才刚开门。

    还是之前接待她的那个女店员，见到她又道：“哇！你真的好早！我和老板才刚来。”

    林若涵笑笑不话。

    女店员问：“来随便坐坐吧，虚度时光。你要点什么吗？”

    林若涵：“我想看这本书。”她了书名。

    女店员：“我帮你找找。”

    可找了半晌也没找到，女店员的眉头越皱越紧，书呢？怎么回事？明明记得有的。

    林若涵忍不住有些失望：“没有么？”

    女店员：“有的……我印象中还见过。啊！”她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这不就是前两天老板在看的书吗！现在在老板手上。”

    林若涵：“老板在看……”

    女店员提议：“你可以去找老板。你这么早来这边抢位置不容易，老板会给你看的。”

    林若涵：“老板……在哪？”

    女店员神秘兮兮地：“你直走到最里面，右拐再右拐，那里有个最好的位置，就是老板的。她一般就喜欢坐那里和门边。我之前看到过你和老板坐在一起，没关系的，去找她吧。簌簌姐人特好。”

    女店员没法帮林若涵进去问，因为她要站在第一个柜台看店。

    林若涵第一次深入地走进“虚度时光”，走过一个又一个柜台。

    这里的装潢无一处不精美，就连脚下地板的颜色和墙纸拼接的缝隙都深得她心。

    早这里还没有“虚度时光”的闲人，只有店员在右侧各个柜台前准备。

    一步、一步地走近店员指示的最深处的位置，林若涵心里竟紧张起来。

    越来越近了。

    最后，她定住了脚步，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幅画一般的场景。

    双人座，店主坐在其中一边。她身前有书和空着的座位，座位旁边挂着一株用漂亮的花盆架装着的漂亮的吊兰。

    座位旁有不大的玻璃窗。

    柔和的光线下，看着店主读书时的剪影，作为写手的林若涵想到了风姿绰约这个词。

    店主似乎总爱坐双人座，另一边却总是没人，不知在等谁。

    那个剪影意识到了来人，抬眼一看，道：“你来了。”

    那一瞬间，不知是什么击中了林若涵的心。

    明明她们尚未知道彼此的姓名。

    “我来了。”

    林若涵，“我来借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