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杂耍(新增1800)
京城, 魏弛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正在紧密筹备着,符合年龄又未曾婚配的大家闺秀几乎都登记在册。
季家本来以为这件事跟他们无关, 因为他们府上一共就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已经死了, 一个已经超出选秀规定的年龄范围。
这次选秀对于女子年龄的要求和旧例一样,是十三到十八岁, 而季云婉前些日子刚好年满十九。
当时季淮安还松了口气, 觉得避了过去,不然季云婉如今根本不在京城, 又一门心思想留在胡城不回来, 他就算派人去找, 万一她心不甘情不愿拖拖拉拉耽搁了, 被人发现她并未去探望姑母,而是去了胡城的话, 那季家必然受人耻笑, 皇帝那边更是无法交代。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 最终的名单里竟然有他的女儿!
魏弛以季云婉贤良淑德, 才貌俱佳为由, 破格将她放到了名单里。
许多人对他此举想不明白,但明不明白都不重要, 不影响他们颂扬称赞这位坐在皇位上的人。
“这是陛下对季家的关照。”
“这是陛下知晓季家定因曾与秦王议亲一事惴惴不安, 安抚老臣。”
“陛下贤德。”
“陛下胸怀宽广。”
“陛下实乃明君, 是我大梁之福!”
一片赞颂声中, 到季家登门拜访的人也一夜之间多了起来。
因为在众人眼中破格即意味着内定, 不然魏泓为什么将季云婉的名字放到名单里呢?
只是写上去走个过场吗?那岂不是落个沽名钓誉的名声。
“陛下这是为了笼络人心。”
季淮安的妻子曹氏道。
“将婉儿选进宫去,大家就都会觉得他不计前嫌,不在意咱们曾与秦王议亲的事,觉得陛下是个贤德大度的明君,正如现在这样。”
朝中与秦王有来往的可不止他们一家,而他们家好歹是因为亲事才有来往,有些人可是实实在在的秦王党,在先帝没登基的时候一度想拥立秦王登位。
奈何高宗自始至终也没松口改立太子,这些人在先帝登基后便都受到了冷落,有些如今的境地甚至还不如季家。
经过这么些年,这些人想必已经吃够了苦头,若是此时陛下再给些甜头,那他们就会像闻到甜味的蚂蚁,自己摸索过来,成群结队源源不断。
“若是如此那就好了,”季淮安道,“我就怕陛下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
曹氏道。
“总不能是他真的喜欢婉儿吧?”
完自己都笑了起来。
陛下当初喜欢姚姐的事可是人尽皆知,他们婉儿若是能入了陛下的眼那早就入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季淮安在房中不安走动,沉声道:“我怕是陛下发现了什么。”
曹氏微怔,明白过来之后脸色一变。
“不会吧?婉儿虽然在秦王这件事上偏执了些,但不是那不知轻重的孩子。宫里人去王府送赏,她知道了定会想法子避开的,绝不会没眼色地往上撞。”
“若真是不心撞上了,那她也一定会写信告诉咱们,不会什么都不提的。”
但她之前的来信里从没过,那应该就是没碰上。
“再了……陛下若是因此恼了咱们季家,那应该会发火或是更冷落咱们才是啊,怎么反倒要把婉儿选进宫呢?”
季淮安眉头微蹙,心中有一个猜测,但眼下不能确定所以也就没,直接跳过刚才的话,问道:“派去接婉儿的人走到哪了?”
曹氏回道:“这才走了四五天,就算日夜不停地赶路肯定也还早呢。”
季淮安沉着脸嘱咐:“再多派些人去!一定要尽快把婉儿带回来!她若不愿意的话,绑也要给我绑回来!”
曹氏闻言不大情愿:“用不着吧?选秀这么大的事,婉儿听了肯定知道轻重,不会不回来的。”
“不会?”
季淮安声音陡然拔高,横眉倒竖。
“她为了秦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起初的是三个月,你看看这都几个月了!我写了多少信,催了多少回,她回来了吗?”
自从他这个女儿离开了京城,就像飞出笼中的鸟儿,再也不受他控制了。
曹氏撇了撇嘴,声嘟囔:“还不是你自己答应她去胡城的。”
当初这件事连她都不知道,是季云婉与季淮安商定后才告诉她的,她想劝阻也已经来不及了,季淮安定下的事从不会因她的意见而更改。
季淮安一噎:“现在这个还有什么用?先把婉儿接回来要紧!”
于是季家便又派出了一波人去接季云婉,比前一次更急。
可是没过几天,季淮安便改了主意,不再算接回季云婉了。
那日大朝会后,他正准备回家时,在宫中被一个匆忙赶路的太监撞到。
这太监连声给他道歉,还随口与他攀谈了几句,起自己前些时日奉命去胡城给秦王妃送赏,在那里无意看到一个与季二姐有几分相似的人。
“奴婢当时险些认错了!还以为您要将季二姐送去给秦王做妾呢。”
“后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原来是秦王殿下身边一个通房,长的与季大姐神似,与二姐也就有几分相似,奴婢这才花了眼!”
那太监着还往自己脸上不痛不痒地了一下。
“您看奴婢这点人心思,竟因一时眼花就怀疑季大人您背着陛下与秦王往来。”
“可是季家书香门第,就算真想结亲,又怎么会把女儿送去给人做妾呢?”
“何况当初秦王与季大姐的婚事本也是高宗赐婚,跟季大人您也没什么关系,并非您自己想与他结亲的,对吧?”
太监的声音本就尖细,最后两个字又故意拉长了声调,像是蝎尾的毒刺,狠狠针扎进了季淮安的耳朵里。
他因这毒刺了个哆嗦,面色发白两腿发软,贴身的衣衫短短片刻便被湿,额头亦是渗出了一层冷汗。
太监恍若未觉,仍旧笑看着他。
季淮安僵硬地点了点头:“是,当初的婚事……全是高宗做主。”
太监轻笑颔首:“我就嘛,季大人对陛下向来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这般背主之事的。”
完对季淮安施了一礼:“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大人慢走。”
直到那太监走远,季淮安才在寒风中回过神来,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了季府。
……
“你什么?”
曹氏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给婉儿办丧事,婉儿死了?可她明明还活着!”
“现在是还活着,”季淮安道,“但她必须死。”
“为什么!”
曹氏不复往日平静,高声嘶喊。
“只因为那太监看到个与婉儿相似的人吗?可他也了那是秦王的通房,秦王身边也确实有这么一个通房,婉儿也写信过的!”
“不定……不定他看到的确实就是那个人呢!”
“他看到的是谁你真的不清楚吗?”
季淮安戳破她的自我安慰。
“我为官数十载,头一次有太监不心撞到我,偏偏这人还就是去过胡城的,还在胡城见到了一个与婉儿相似的女子!一切就这么巧吗?”
曹氏嘴唇颤颤,半晌没出话来,再开口时声音哽咽。
“可那也不一定非要婉儿去死啊,咱们可以……可以偷偷把她藏起来!”
她着自顾自地点头:“对,藏起来!只要以后不让她出现在京城,离这边远一点就是了!”
换一个身份在别处成亲生子,哪怕这辈子母女都难以再相见,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就好啊!
“藏不了……”
季淮安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颓败,头上的白发似乎都多了几根。
“陛下既然发现了婉儿,就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愿意放过的话就不会故意派人来警告我。”
“咱们季家和胡城那边一定已经被人守住了,不管做什么都会被他知道的。”
“他就是在逼咱们自己做出选择,是放弃这个女儿给他出气,还是赔上整个季家。”
曹氏泪如泉涌:“那就只告诉大家她死了不行吗?哪怕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也总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啊。”
“求你了老爷,求你了,给婉儿留条活路吧!我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不能再没了另一个啊!”
季淮安亦是红了眼眶,但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并未让步。
“这次选秀的名单上有婉儿,陛下因此名声大振,就算是看在这一点,他暂时也不会动咱们季家,但前提是婉儿的事要处理的让他满意。”
否则他将季云婉在上川的事宣扬出去,季家的声誉就彻底完了,到时他就算动了季家,旁人也不会他心思狭隘容不下人,只会季家两面三刀,活该受难。
可到底怎样才能让魏弛满意呢?
“只有婉儿死了,他才会满意。”
不然季云婉若是回来,他就要将她选进宫去。
但他把季云婉放到名单里的目的并不是如此,季家若想趁机把女儿送进去,非但得不到好处,还给今后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所以季云婉决不能回到京城。
可是选秀大事,非死非伤非残是一定要参加的。
仅仅伤了残了但还能被季家好好养活一辈子,这可以消除魏弛的怒火吗?
不能。
从选秀开始,魏弛就是想让季家作茧自缚,不仅不能攀上秦王这根高枝,还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而他这个帝王,自始至终没亲自动过一根手指头,还博得了朝野上下的一片称赞。
真是好心思啊……
季淮安面色沉沉,曹氏则仪态全无,扑过来扯住他的衣襟。
“我不管!我不管!当初是你让舒儿与秦王结亲,这次也是你让婉儿去上川找秦王!都是你这个做爹的错,凭什么要让我的女儿去死!”
“把婉儿还给我,把我的婉儿还给我!”
季淮安被她拉扯的来回摇晃,解释安抚的声音全被盖过,最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声吼道:“把婉儿还给你以后呢?季家呢?嘉祺呢?全都一起去死吗?”
季嘉祺是曹氏的儿子,也是季淮安的长子,今年十四岁,自幼聪慧,眼看就能支应门庭了。
曹氏动作一顿,几缕鬓发散落下来,脸上的妆容也因为泪水而变的模糊,看上去格外狼狈。
季淮安将她的手甩开,沉声道:“嘉祺和婉儿,你自己选一个。”
曹氏站在原地呆愣片刻,忽然转身冲进内室,哭嚎着扑倒在床上。
“我的婉儿啊……”
……
仓城没有宵禁,即便夜晚也依旧十分热闹。
魏泓知道姚幼清对这座城镇感到很新奇,就像她刚到胡城的时候一样,于是只要一有空就时常带她去街上逛逛。
这日他是晚上带她出来的,正好碰到一个表演杂耍的,姚幼清看着连连称奇,直夸对方厉害。
那表演杂耍的是个十七八岁的伙子,面相俊朗嘴又甜,因此格外受妇人们的喜欢,总能得到不少赏。
姚幼清心思单纯,注意力完全在对方的杂耍上,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人长相。
但魏泓却不这么觉得,见她在这站了许久都不走,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在姚幼清又跟着人群拍手叫好的时候皱眉道:“这种杂耍真正耍的好的人都是白天出来的,只有手生怕被发现的才会晚上出来,因为晚上天色暗看不清。”
姚幼清睁大双眼:“真的吗?我以为这个人就已经很厉害了,原来还有更厉害的啊!”
她完全看不出人家的绢花和手帕之类的东西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就好像真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魏泓听她又夸赞对方,脸色更不好了。
“这有什么厉害的?没见识。”
完察觉自己语气不好,面色微僵,想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
正担心姚幼清生气,却听她道:“我就是没见识过啊。”
京城的瓦子里虽然也有这些杂耍,但她只听哥哥们过,从没亲眼见过,因为爹爹不许她去那些地方,更不许她晚上出门。
曾经听过但并未见过的东西今日终于得见,姚幼清当然开心,扯着魏泓的衣袖笑着又添了一句:“谢谢王爷带我出来长见识!”
话时两眼弯弯,眼中映照着街边的烛火,清亮而又灼人。
魏泓心口一缩,像是行走在冬夜里的人陡然遇到明亮的火光,急切靠近时不心被烫了一下,但这灼痛感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都是熨帖与舒暖。
他出神地看着女孩,女孩则又转头看向杂耍,侧脸映在他眼里,如诗如画。
那日之后,魏泓自己闲来无事便会学一些杂耍,然后告诉姚幼清街上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起初姚幼清还觉得很厉害,可后来她就渐渐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些东西不知道的时候还有新鲜感,知道了就觉得无趣了,再看的时候就会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不像最开始那么好玩。
“我都不敢再什么厉害了。”
姚幼清趁魏泓不在的时候跟周妈妈发牢骚。
“王爷太争强好胜了,我什么厉害他就学什么,现在除了那些异邦话,他几乎什么都会了。”
从编兔子蝴蝶到各种杂耍,魏泓现在信手拈来。
这也确实佐证了他之前的话,他学东西真的很快。
周妈妈在旁低笑,也不知该什么好。
与其王爷是争强好胜,不如是心眼,听不得王妃夸别人聪明厉害。
姚幼清两手拄头叹气,等魏泓又要带她去逛街的时候都有点不想去了。
但在家里闷着也没什么事,她最终还是跟魏泓一起出了门。
街上和往日一样热闹,姚幼清闲闲地往两边看,忽然看到一块空地上,正有人在表演杂耍。
她对那杂耍并不感兴趣,原本是想走开,但忽然又想到什么,两眼一亮,脸上少见地露出一抹俏皮的神色,指着那边道:“王爷,那个好厉害!”
魏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面色便僵住了。
只见那边正在表演一个杂耍,十分古老且庸俗:胸口碎大石。